“我想,我需要喝點酒。”
張顧坐在桌前,斜陽射入店內,映着他側臉,能看見他嘴角細微抽搐。
酒館內熙熙攘攘,這桌上卻有片刻安靜。
林火就坐他對面,將斗笠解下,放在手邊。對於張顧這句話,他揮掌拍向桌上酒罈。進店時候,他就已經買了壇酒,便是爲此刻準備。
“嘙。”
酒封破開,卻無多少酒香。畢竟是個小酒館,也未奢望能有什麼瓊漿玉釀。
況且,張顧也不是爲品酒而來。
他扭頭看向酒罈,喉結滾動。
不是貪杯,而是緊張。
他又看林火,似是有些拿捏不定。
林火微微一笑,“我來爲你斟酒吧。”他略微起身,爲張顧滿上。
酒水如線而落,色澤淡黃。傾在碗中,點滴不灑。
張顧看着那酒滴徐落,喉結越滾越快。
待得酒平碗沿,不等林火收了酒罈,張顧便端起桌上酒碗,一飲而盡。
酒水從嘴角滿溢出來,淅淅瀝瀝溼了衣襟。
一碗下肚,張顧呼出一口濁氣,“嘭”的一聲,將酒碗敲在桌上。
酒水下肚,他的面色,也好了不少。
林火依舊沒有說話,起手又爲張顧滿上。
張顧眼中若是無神,空洞望着酒碗,淡淡說道:“所以說,你現在是拐帶了冀國公主?”
林火手掌頓了頓,灑了兩滴酒珠,輕聲迴應,“算不得拐帶,我是在救她。”
張顧推開酒罈,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你要將冀國公主,帶回燕國,這還不算拐帶?”
林火坐下身來,爲自己也滿一碗,“若她留在冀國,就只有死路一條。”
張顧面露疑惑,“有人要殺她?”
林火點了點頭,伸出手指沾了沾酒水,於木桌上寫下兩字——“揚獍”。
張顧瞪大雙眼,驚呼出聲,“居然是……”
話未說完,酒館小二行到桌邊,“兩位客官,你們的白切羊肉。”他說着,將手中瓷盤放在桌上。
林火不動聲色,用袖抹去桌上酒字。
待得小二走遠,張顧在伏在桌上,“你確定是他?他最近幾日,可是挽救冀國戰局,成了冀國英雄。”
林火冷笑一聲,“他戰事不停,對我們追殺,也未停止。”
張顧聞言一陣緊張,不由眼瞥四周,“追兵在哪兒?”
林火摸着劍柄,“殺了。”
張顧愣了愣神,垂頭思考片刻。隨後,他坐直身子,正面林火,“這事情,你該找找冀國呂氏,他們總不能都被那人控制了。”
“我怎麼會沒試過?”林火端起酒碗,“差點死在一名王爺府中。這冀國之內,還有誰人能信?只有離開這裡,纔有一線生機。”
說罷,他將酒水緩緩飲盡,又與張顧雙眼對視,“張大哥,我信你。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
張顧沉默。
他捏住酒碗,端詳碗中漣漪,猛然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明日清晨,你隨我商隊出發。”
林火捏了捏鼻子,“人數,可能有點多。” ωωω тt kΛn ¢○
張顧擡眼望來,咬了咬牙,“我多買些貨物,自然需要更多幫工。”
林火又捏捏鼻子,“都是和尚。”
張顧看了看四周,“你讓他們把頭都包上,不要露陷就行。”
林火點頭應下。
張顧又喝了碗酒,見到窗外斜陽漸低,起身道:“時辰差不多了,我還要準備準備。”
說罷,他便準備轉身離開。
“張大哥。”林火起身,將他叫住。
張顧回過頭來。
林火抱拳行禮,“謝謝。”
張顧擺了擺手,“你不負我,我必不負你。”
次日,張顧領林火等人,用一袋金子,順利通過邊境搜查。
林火騎馬在商隊兩側巡邏。
渡鴉扮作男裝,在另一側巡視。
林火行到商隊中央,見到呂玲玲倒乘貨車,望着冀土漸漸遠離。
自從一家父兄全部逝世之後,呂玲玲沉默了許多。
林火從她面上,見不到半臉表情。一日之內,也聽不到她說話,能夠超過十句。
想來也能明白,任由誰從萬千寵愛,突然家破人亡,也會陷入消沉,甚至絕望。
呂玲玲沒有歇斯底里,可這沉默,卻令林火更爲擔心。
呂烽死了,又將呂玲玲託付給他。他便要替呂烽,擔起一個兄長的責任。
林火索性翻身下馬,將馬匹交到他人手中,輕巧坐到呂玲玲身側。
呂玲玲卻似沒看到林火,依舊呆呆望向遠方。
林火看着她側臉,晨光灑下來,讓她看着更爲年幼。
她不過是個孩子,她本該備受寵愛。對她而言,最大的煩惱,不過是該挑選哪個駙馬。可現實的改變,總是猝不及防。
林火斟酌了一番,開口說道:“我們要走了。”
呂玲玲沒有回答,就像是沒有聽見。
林火併不在意,他繼續說着,就像是自說自話,“我會帶你去燕國,那是一個更大的國家。那裡有我的好朋友,他倆是聰明人,會幫你想到辦法。我……我還有位朋友,是燕國公主,雖然不知道結果,但是我會去找她幫忙……”
呂玲玲依舊充耳不聞。
林火頓住話頭,深吸口氣,“我們會回來的。”
呂玲玲眨了眨眼,扭頭看着林火。
林火將她雙肩扶住,“我對你發誓,我絕不會離開你,我一定會幫你奪回冀國。一年兩年十年,哪怕一生一世,我絕對會帶你重新回到這片土地,奪回屬於你們呂家的一切。”
呂玲玲呆呆看着林火。
林火感到一陣氣餒。
他在心中想着:還是沒能打開呂玲玲的心扉,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呂烽交代。
就在他懊惱之時,呂玲玲卻幽幽開口,“你,你真的不會離開我嗎?”
林火一愣,隨後大喜,不斷點頭,“絕對不會!”
呂玲玲看着林火,淚珠滾出眼眶,直滴下來。
她一把拽緊林火衣襟,伏在他胸口嗚咽出聲,“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不要一個人……赤娜姐姐是騙子,揚獍哥哥也是騙子……父王死了,王兄都死了……我好害怕……好害怕……”
林火將她輕輕摟住,“還有我在,還有我在……”
兩人相擁,落入渡鴉眼中。
她皺了皺眉,並不多話,扭頭走向別處。
然而他們都未發現,還有一支小隊,在冀國境內,目送他們離開。
爲首那人對身邊一人說道:“傳達消息給揚大都督,林火已帶公主,前往燕國。”
身邊那人,將字句寫於小紙條上,吹乾捲起。
又有一人,從籠中抓出一隻信鴿。
他們將紙條塞入小竹筒,紮在信鴿爪上。
伸手一揚,信鴿朝北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