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悶罐車裡,瑩格也不知白天黑夜,只覺得這車走了很久,哐噹一聲停下,瑩格大步往門口透光的地方走去,有守衛士兵攔住她“幹什麼?”
“我們要吃飯,要去廁所。”
士兵依然攔着不動,瑩格又大聲重複一遍“要吃飯,還要去廁所,不能這樣虐待我們。”
“怎麼回事?”悶罐車的門終於打開了,瑩格望着對面射進來的陽光,激動的幾乎流淚。元教官從對面車廂走過來“吵嚷什麼,現在你們是戰犯,哪那麼嬌氣,老實呆着。”
瑩格不屈不撓,繼續說“我們要吃飯要喝水,還要去廁所。”
元教官過去帶學生,也沒見過這樣潑辣大膽的女孩子,當着那麼多男人,能把吃飯喝水要去上廁所說得理直氣壯,一時被她堵的不知如何反駁,便說道去廁所是吧,跟我來吧。
瑩格大步跟着元教官走出悶罐車,側妃在身後喊了句什麼,她沒當回事。在黑暗憋屈的環境待了大半天,她急需新鮮的陽光和空氣。
此時已經是傍晚,夕陽西下,給站臺上的人和車都鍍上一層金邊。瑩格第一次覺得夕陽是這樣的自由這樣的美,她趁元教官不注意,探頭往站臺看過去,卻見從另一邊走來一對男女。男的一身戎裝披着黑色披風,身高高大挺拔,女的穿着米色外套,帶着同色系的帽子,兩人一起往這邊走過來,待走近了,能看到男的英武帥氣,女的膚色瑩白透明,一張小鴨蛋臉,冰肌雪膚,瑩格也不由在心裡讚歎一聲真是一對璧人。這樣想着,瑩格不由自主咦了一聲,驚動了元教官,他伸長脖子探頭看過去,楞了一下,回頭對士兵說句“看住她。”就啪嗒一下跳下車,迎着那對男女走過去,邊走邊高興地喊“你們來了也沒告訴一聲。”
那對男女正是虞冰和昔日的文醒之,今天的陸醒之。
“老元,辛苦了。”文醒之笑呵呵望着他。
“唉媽,自己兄弟,說啥呢。”元教官習慣了,直接一拳要推到文醒之身上,拳走了半路,忽然想到現在文醒之可是北軍司令,新一任少帥,硬生生收住,又覺得太着痕跡,索性半路變拳爲抓撓,直接抓着自己的後腦勺,這動作就顯得無比笨拙,虞冰忍不住噗嗤一笑“元教官,還說是自己兄弟,你現在表現的可和過去大不同了。”
“雖然是自家兄弟,可部隊裡也不能亂了等級秩序不是。”元教官嘿嘿笑着。
“自然一點,過去如何現在還如何,你們這些老兄弟夥,以後就是我左膀右臂。”
元教官迎着虞冰和文醒之往列車上走。瑩格站在那,見那對璧人走近來。上車時那男的拉着女子的手,輕輕用力,女子低頭,潔白麪頰邊碧綠的小翡翠墜子晃晃悠悠,別有情韻,瑩格這樣年輕的女孩子,一直是用挑剔眼光審視別人,這一刻也不由心裡一滯,又羨慕又嫉妒,說不出況味。
“這是?”虞冰在對上那張和側妃年輕時有八分影子的臉,心裡已經篤定是誰,卻還是禮貌的問了一句。
“這是鐘王府的……叫瑩格。”元教官一時不知如何介紹瑩格,含糊地說了句。
虞冰含笑道“是側妃所出的瑩格對吧,有些年沒見了,還真是嬌豔如花。”
文醒之握着她的手,怕她心情不好,虞冰轉頭笑道“既然來了,總要都見一見,不必擔心。”
瑩格本來被側妃驕縱的膽子很大。可這會在這倆人上了車以後就覺得空氣
凝滯,自己一直不敢說話。
文醒之和虞冰走到包廂坐定,衛士把包廂團團圍住,把守的極爲嚴密。瑩格也在一個士兵帶領下去了廁所回來,被虞冰請到包廂。瑩格去廁所這一會,心裡轉了多少個念頭,猜到了她是誰。早知自己有個姐姐,是王妃生的長女,自己小時候沒見過幾次,後來聽說是死了,生啊死啊對孩子來說,不過是細雨打地皮兒,一丁點悲傷都來不及。直到去年,父親從宮裡出來,回家大發雷霆,摔了不少東西。母親勸道“你又是何苦,你女兒不認你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兒個不過是皇帝說你幾句就這番裝腔作勢,給誰看?”父親氣得渾身哆嗦“我鐘王府沒這樣的忤逆子,馬上登報,登報,我和她脫離關係,趕她出宗族。”
背地裡,瑩格悄悄問側妃“媽,我爸發這麼大火,爲啥啊。”
“哼,還不是那小賤人,在重慶開什麼記者招待會,皇帝知道都要氣死了。真是個掃把星,從來都沒好事。”
“是我姐姐?”
“打住打住,什麼姐姐,以後可不許這樣說,你沒有姐,你就是王府的長女大郡主。”瑩格記得母親那張咬牙切齒血色上涌的臉,那天的母親和往日端莊秀美的側妃判若兩人。今天一見,才知道這位姐姐人長得是這樣恬靜文雅,禮儀氣派也與衆不同,想起母親那天歇斯底里,瑩格更覺得眼前的人和藹可親。
虞冰拉着她的手問“你就是瑩格,今年17了吧。”
“姐姐記得我歲數?”瑩格眼裡透出無比驚喜,虞冰點點頭“我走時你還小,王府裡又是……唉,我們姐妹不說這些事了,都過去了,怎麼裕琪就定了儲君呢?“
瑩格昨天被關在小院,今天又被關在悶罐車半天,心裡無比的憋悶辛酸,這會見虞冰這樣溫柔對待,拉着手問長問短,鼻子一酸,委委屈屈,虞冰急忙掏出帕子拭她的眼角“這麼漂亮個妹妹,快別哭了,沒事了沒事,一切都會過去的。等事情平息了,我送你們去國外,你去讀大學,外面海闊天空,比王府那點子不見天的地好多了。”
“真的?”瑩格驚喜地拉着虞冰“姐姐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真的,我在這,司令也在這,怎麼會騙你。”
“司令?”瑩格看着旁邊坐着的文醒之,這個司令長得很好看,高挺的鼻子,一雙大眼睛深若潭水,平靜地看不出一點波瀾,眉間一顆嫣紅的胭脂痣卻給他平添一些溫文爾雅。
“你是我的……姐夫?”
“是的,我是你姐夫。瑩格小姐,你放心,等這次風波平安過去,我送你去法國讀最好的學校,你不是喜歡畫畫嗎?”
文醒之接管了北軍的情報機構,觸角四通八達,這句話更是說到瑩格的心坎裡,她眉開眼笑,一掃這兩天的陰鬱,徹底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側妃和鐘王的事情一股腦都倒了出來。
“也不知怎麼地,我媽進宮回來就說裕琪被立做儲君了,爸爸和她吵了一架說她糊塗,還說清子沒安好心。”
“清子?”
虞冰和文醒之對望一眼,文醒之追問“你見過西園寺清子?”
“火車開的時候我好像看到她了,有個影子很熟,她是個跛腳,走路往一邊斜。”瑩格仔細想了想,叫道“我想起來了,火車要開時候來了一羣人要帶我們走,那個清子女扮男裝就在那幫人裡,哦,他們說是國防廳的。”
文醒之壓下心底的
怒氣,他以爲一切不過是總統夫妻聯合國防廳在搗鬼,想不到竟然還有西園寺清子。想到總統爲了一己之私,不惜聯合日本人害死陸世堯,現在又和日本特務西園寺清子混在一起,着實可惡!
瑩格回去後一會兒,一箇中年人被帶進包廂。
鐘王是個面色儒雅的中年人,本來保養的極好,皮膚白皙,錦衣玉食一輩子,歲月幾乎沒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只是最近看來是休息不好,黑眼圈有點大。看到虞冰,明顯愣了一下,隨後打量下文醒之,也不用人說,徑直坐下,一動不動。
虞冰站起身來望着他,低低喊了聲“爸爸,好久不見。”鐘王冷冷地看着她“你好大本事,都能隻手遮天把親族一股腦都扣起來,下一步難道還是要弒君弒父不成?”
“事情緊急,不得已而爲之。還請岳父大人見諒。”文醒之身居高位禮貌有加,鐘王聽到這話心裡很是熨帖,上下一打量,見他一表人才,內心有幾分欣賞,點頭道“你這擇婿眼光還是不錯的。”
“爸,我只想問您一句,是想全家老小被人做踏腳石炮灰還是想遠離是非,寄情山水做富家翁。”
文醒之給鐘王倒茶,低聲道“也未必要做田舍翁,岳父大人是天潢貴胄,我將來還需要您多加指點呢。"
鐘王臉色緩和“聽不懂你想說什麼。咱們算是至親,不必雲裡霧裡,說的清楚些。”
文醒之擺出推心置腹的樣子,緩緩道“岳父可知西園寺清子是何人?她和國府總統做了哪些交易?”
鐘王不說話,直直地望着他,等着他繼續講下去。
“畢竟血濃於水,岳父大人應該明白西園寺清子和冰兒,誰會真心爲您着想,誰會打着利用您的心思。日本人戰敗投降,鐘王府只是附庸僞帝,事情可大可小,現在鐘王府的王子成了儲君,那您就是第一號漢奸。”鐘王一聽漢奸,坐不住了,剛要張嘴分辯,文醒之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說道“若只是附逆,以我的身份地位,鐘王府開脫乾淨送到國外是很簡單的事情。現在完全成了首犯,恐怕就算如某些人意願把我和冰兒都拖進去,最後您覺得那些人會放過您一家嗎?所謂一榮俱榮易損俱榮,現在,岳父您和我們纔是休慼相關的,必須同舟共濟。”
鐘王想起側妃那張扭曲的臉,想到自己這些天的懷疑和擔心,緩緩點頭道“我也知道這件事情會把我們全家推到風口浪尖,可是詔書已經下了,裕琪繼位誰都知道,如何改變呢?”
文醒之趁熱打鐵“很簡單,只要裕琪和鐘王府全無干系就結了。”
鐘王一震,面色沉鬱。
文醒之也不催他,只和虞冰默默望着窗外,鐘王沉吟了好一會。想到用一個不受寵的庶子換來全家平安,同時換取有勢力女婿的支持,這着實是個好主意。
他點頭道“不是我不喜歡這孩子,實在是爲大局着想,跑車保帥,也是沒辦法,賢婿,只希望你記得我鐘王府付出的代價,給我們個好交代啊。”
文醒之笑道“這是必然,岳父和我本是一家人,我的天下,必然也有您的一半。”
說到天下,鐘王明顯受到震動,文醒之神色莊重“您在北邊這幾年也看出來,皇帝不過是傀儡,沒有一點實權還要處處受日本人的氣,岳父大人若真有一腔抱負,小婿願幫您完成。”
鐘王激動地站起身“好,我願意和你同舟共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