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輕而縹緲,彷彿是從遙遠的天際飄來,她聽不真切,亦不想努力辨識。
霽月回眸,緊緊地盯住他的眸子,這些許時間,她未曾放過他的情緒一絲一毫的變化,他不像是個會撒謊的人。除非,演技足夠好,好到……彷彿一個天生的戲子。
“我不相信!”她斷然否定。然那嫵媚動人的眸子,早已熄滅了明麗的光焰,黯淡如灰,沉靜而又死寂。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南宮蒼夜搖搖頭,提步走出房門,只留有餘音縈繞在耳際,“我只言盡於此,大哥的脾性你不是不瞭解?我們都琢磨不透他,他卻突然和漢霄太子殿下應下你去之事,你竟一點也不覺得蹊蹺麼?”
他的話到底是中規中矩,未曾有一絲破綻,霽月見他離去,方纔癱軟坐回椅上。
南宮蒼罹,是他麼?
她寧可是這世間任何一個人,也絕不希望是他。一層又一層的算計謀劃,算到步輕塵會去,算到她可能使用的武功所以特意準備了軟禁散,甚至於……親手將她捧給別人,卻又殘忍的要了她的處子之身。
她對他而言,竟只是棋子麼?
南宮蒼罹,如若不是他,她尚有一絲僥倖,失卻的不過是寶貴的第一次,換來的便是四肢百骸仿若被人生生撕開的痛楚,然那時她出於昏厥,就是疼痛都是醒來後方才後知後覺的。如果是……如果是呢?
她幾乎不敢想下去,腦海裡疾速的盤旋過無數個念頭,她會恨他,徹骨的恨意,她對他深入骨髓的眷戀會頃刻之間轉換成恨意,非要至死方休不可。可她,卻是依舊不能殺了他,她不能讓他死。他是被選中了的天子,她生來的唯一使命便是結束這亂世,她還不能如此自私。
“南宮蒼罹,別讓我恨你……”霽月緊緊地閉上雙眸,低低呢喃。微微睜眼之際,手心卻是多了層薄薄的虛汗。她的身體依然虛弱的緊,這鳳莫邪與南宮蒼夜的關係倒是非同尋常,如此……
鳳莫邪?霽月心下一緊,是了,他同樣有極大的可能。只是心痛如刀絞,她的理智清明幾乎消耗殆盡。再不可能詳盡機警的判斷,這深宮之中會有多少隱匿的危險在等待着她。
自南宮蒼夜離去之後,她所居住的地方再無人到訪,唯有那個領頭的丫頭代鳳莫邪傳了句話過來。
他道,等她身子恢復好了便啓程回漢霄國。
霽月低低應下,並未多言。然心內卻是冷笑的,恢復好了?不知要用多少年月才能恢復好?她時日不多,又怎麼談得上恢復好或恢復不好的說法?
日子到底是日復一日滑過,霽月幾乎是整日裡躺在牀上,常常日上三竿還未起牀,臨近黃昏之時便又躺下,倒不是嗜睡,只是覺得身子痠軟,使不上力氣。她終究是在大約七日過後的黃昏突然回想起,南宮蒼夜對公子的稱呼來,他喚他“大哥。”
原本,南宮蒼夜本身便是離錦皇朝的皇上,而公子又是年長與他,那一聲“皇兄”道來,自會扁了他自己的身份,卻不想,他竟是聲聲“大哥”便喚出了口。這裡面隱有太多的含義,霽月看不清,卻是後知後覺的驚醒,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尤其複雜。
長久以來,公子都有足夠的實力問鼎皇位,卻是遲遲未對皇上下手。這不像是一個心懷天下的男人作風,既是釘子,那麼當拔便應拔了就是,斷不該如此拖延下去。甚至於,公子當初只是以朝臣的方式攻打南國,之後爽快的交了兵權,鮮有些無所事事之景。雖然,說來是爲了掩人耳目,但是,卻是完全沒道理迂迴至此。
公子究竟是在怕他,還是在忌諱些什麼?
霽月在心中暗暗盤算,回過神之際,仍是狠狠地□□了自己的心。她對公子到底是什麼都不知,公子亦從未告訴過她有關這些事。葉闌他們,想必是都清楚的吧!唯有她,當是個真正的外人。
時光慢慢在指尖滑過,霽月一人無事之時,常常在想,依照公子的能力是不是早就該找到她了,那麼,如此冷漠相對,是不是想要說明一些什麼呢?
唯有深夜之際,青陽哥哥會躲過宮中的侍衛,悄無聲息的潛到她的房間來,兩個人相對無言,而她只是需要他的懷抱,想要有一個可以依偎倚靠的地方。
幸好,她還有青陽哥哥。
是夜。霽月躺在牀上久久不能入睡,青陽哥哥已經許多日不曾來過,他曾說起會事先去漢霄王朝打點事務,至於那鳳凰令自然也是由青陽哥哥先代爲保管。她的身子太過柔弱,而那鳳凰令卻是斷然不能落入旁人之手的。
她披了件外衣便獨自走至窗前,仰臉望天,才驚覺這夜色竟是昏沉陰暗的緊,似是就要下雨般模樣。
這麼晚了,青陽哥哥應該不會來了。霽月低低呢喃,就要掩了窗子以防暴雨侵襲。低眉擡眼間,便望見,窗外樹影交錯,似是有個一閃而過的墨影,她心中驚詫,想要努力分辨,終是再尋不見分毫。
她關了窗子便迴轉身走回牀榻上安眠。
不過一柱香的時間,便有一道墨影輕巧的推開掩着的窗子,斜身飛入。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自是驚動了牀榻上原本就清醒異常的女子。霽月仍舊緊閉雙眸,呼吸平穩,是青陽哥哥麼?
可是,又不像。青陽哥哥素愛白衣,沉靜無暇,而那道影子,分明是深沉的墨色。
墨色?霽月心頭一跳,險些迫不及待的睜開眼來看清來人是不是他?
轉念不禁又嘲笑起自己,南宮蒼罹,會是他麼?怎麼可能會是他?他精心算計了這一切,難道還需要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嗎?真是可笑的緊!
那道墨影輕巧移步,幾乎未曾發出些微的聲響,甚至氣息都是清淡平常的。夜色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未曾蒙面,倒是令人有些唏噓。
他一步步靠近,身形偉岸,眼眸卻是冷漠異常,不似平常男子。然而,不過片刻,他便又飛身離去,清冷的空氣,恍若他不曾來過一般。
霽月倏地睜開眼,終於是沒來得及喚住那個人。
不是他!
她清晰地察覺出那個人身上的氣息足夠冷冽,似是死亡一般的沉寂,令人驚恐。
可是,那又是誰呢?這般深夜,會是誰來?功力非常,輕巧間便做到無聲無息,卻又不是爲了傷她性命而來,彷彿……當真只是爲了看看她是否過得好?
然而,不過是一刻,便有清香入鼻,霽月暗暗打了一個激靈,就要屏息不再吸入那些香氣,念及她越來越短的時日,到底是鬆開了牙關,沉睡過去。
幽幽轉醒之際,已然不知身在何處,手腳皆被縛在十字架上,身上所穿不過是那件單薄的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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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月緩慢地睜開雙目,映入眼簾之人倒是熟悉的緊。那女子施施然坐在貴妃椅上,一盞茶放在脣邊輕抿,倒是優哉遊哉,不顯絲毫的急切,彷彿是料定了她會此刻醒來一般。
“你想幹什麼?”霽月盯住她,沉聲問道。
我想幹什麼?那女子黛眉微挑,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將茶盞隨意的丟在地上,一聲清脆的破裂聲入耳,霽月不安地皺眉,她這般,竟是要致她於死地麼?
“霽月姑娘,能否告訴本宮你的姓氏是什麼?”虞妃娘娘幽幽地看着被捆綁妥當的女子,瞳眸一閃而過的陰狠凌厲。
霽月,霽月,然那個“霽”卻不是姓氏。
霽月眉眼低垂,低低道:“無姓。”她尚不知沈青虞意欲何爲,只是安靜作答。有些事,她亦是懶得隱瞞。誰知道……她沈青虞是不是被人所派來從她的口中套話的呢?
霽月暗暗嘆一口氣,鎮定異常。卻是虞妃娘娘聞言倏地拿了手帕掩脣笑出聲來,柔軟的嗓音一字一句輕笑道:“原來是個野種啊,怪不得這麼大的狐臊味!”
霽月山莊的莊主的的確確是她,只是……除了那張臉,倒真是看不出還有什麼特別。
霽月聞言一愣,不就是那一套說辭麼?狐狸精,狐媚子,或者簡單純粹一點的,妖精,修成人形來迷惑人世間的男人來了。
沈青虞凝見霽月低垂的眉眼,她如此說她,她竟是一點也不生氣,賤人!連心都是石頭做的了,臉皮倒是夠厚的。
“你當初不是不願進宮麼?”沈青虞不屑的睨她一眼,“怎麼?現在願意了?”
難道他們竟不是一夥的麼?霽月心頭一跳,她此次賭注似乎是押錯了。若是皇上或者鳳莫邪,她定然不會有生死之憂,只她偏偏忘記了這深宮之中還有一個得勢得寵的女人沈青虞。
她看向她的眼中滿是嫉恨,所以今夜,怕是有喪生在她手中的危險了。如此,只能多熬一時算一時了,也不知鳳莫邪會何時來救她。
“虞妃娘娘是擔心我會搶了皇上的恩寵麼?”霽月眉眼低垂,平平淡淡說道。卻原來,不是與己無關,就可以置身事外的。
她霽月,怕是連這張美貌的臉都是錯的。
“你果真聰明剔透!”沈青虞幽幽站起身來,緩步走至她眼前,素手勾了她的下巴,斜睨一眼,不屑鄙夷道:“嘖嘖!只可惜……紅顏易逝,只不知你是在乎你的臉蛋多一些,還是更看重你的性命?聽聞霽月姑娘本就是站在懸崖峭壁上的人,不知道本宮這輕輕一推,你會不會粉身碎骨呢?”
沈青虞說罷,仍是饒有興致的看着她。霽月聞言只是微微一笑,甚至不曾掙脫開沈青虞在她下頜上的束縛,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怕是乖巧些纔會多些活下來的可能吧!
霽月倏地揚起頭,目光如炬的盯住沈青虞不可一世的笑容,篤定道:“你不敢殺我,所以,便毀了我的臉。你以爲,我是憑藉這張臉魅惑了皇上。”
沈青虞凝向霽月針鋒相對的視線,不禁心下一怒,擡手便摑向她的左臉,微愣,方纔尖銳着嗓音呵呵笑起,不以爲意道:“是!本宮是不能殺你,可是……”沈青虞倏地一頓,愈發擡了她的下巴映着昏暗牢房內的燭火,嘖嘖嘆息。“瞧瞧!這張臉連本宮看了都是我見猶憐呢!還有這雙眼睛,長得可真是媚呢!”
沈青虞取出袖中的短刀,對準霽月的臉頰就要下手之際,卻是忽然聞得殿外似是喧囂異常。然那吵鬧聲不過維持極短的時間,便又消失不見。
“來人!”沈青虞揚手,隨即便有一個弓腰的太監飛奔上前。“去看看外面怎麼回事?”皇宮禁地,怎會出現如此明朗的吵鬧聲?
不一會兒,那太監便跑回來,附在沈青虞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霽月看此般情形,不知爲何竟是放下心來。這才衝沈青虞無謂道:“虞妃娘娘,皇宮內是否出現了刺客?”
“你怎麼知道?”沈青虞猛地回頭,緊緊地盯住霽月的眼眸。
霽月聞言卻是抿脣不語,她又不是聾子?自然是聽得見那般明顯的喧譁聲,除非是有刺客出現,還未有任何可能。
“如果我是你,便殺了我,毀了容貌其實並不能如何。如果深愛,自然是不會介意容貌的。只有徹底的死去,纔算是了結。”霽月忽的凝眉望向本是國色生香的女子。
名義上,沈青虞算是沈家四小姐,應喚青韶一聲姐姐。可是,這兩個女子倒是真真的不同。青韶樣貌不如沈青虞漂亮,但那份閨閣女子的溫婉卻是多了幾分。
“殺了你?”沈青虞勾脣笑道:“你以爲本宮不想殺了你,本宮恨不得你頃刻間就灰飛煙滅了纔好。只是……”她忽的頓下,斂眸遮住那抹晦暗的光影,執起手中短刀緊緊熨帖着霽月的肌膚,彷彿輕輕一扯,便會有鮮紅的血液流下。
霽月清澈的望見眼前女子眼眸中那抹深切的狠戾,到底是絕望地閉上雙眼。容貌,說不在乎,又怎麼可能?不過是用來勸慰自己的話罷了。
南宮蒼罹,我們之間許是真的不再可能了。
她緊緊地閉上雙眼,等待那肌膚撕裂開來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