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說了要去玉泉軒,用了早膳後,李業就吩咐了下去。
我泡在溫水裡,洗去昨夜的一身汗。
雖說下午要去玉泉軒,我卻沒有打算一起下到池中。所以,這澡還是要洗的。
披起衣服,自己隨便拿只發簪把頭髮挽上,便出了去。
李業坐在那裡沒走,翻看着我處理的一些宮中事務的事簿。見我出來了,輕輕揚眉,便是一番讚歎,“皇后是淡妝濃抹總相宜,簡簡單單素紗素顏,不遜華服金飾。”
“休要取笑我。”我在他旁邊坐下,抽過他手裡的事簿,“可還滿意我的處事。”
他又是一笑,開起了我的玩笑,“得賢妻如此,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他偏頭看我,笑意濃深,竟有幾分真了。
這樣的情景,不知道的,還以爲真的是對恩愛夫妻。我偏過頭一看,果真見到了紅玉臉上的淺笑。
我無奈,面前的李業總愛打趣我。
你一句我一句,隨便說些玩笑話就到了晌午。
豔陽高照,蟬蟲嘶鳴,涼快的遊仙殿裡也沾上了一點熱氣。逃不脫的玉泉軒之行就要來了。
若知道今日所下決定會是這般收場,我寧可蒙上被子裝病,也得逼開。
未時日央,浩浩蕩蕩一羣人跟着,李業在衆人面前,牽起我的手走進玉泉軒,寵溺之情盡展。
又是一出觀衆頗多的戲,還好我還不是很厭倦。
玉泉軒其實不大,但因爲建築只有一個大廳和幾個小房間,所以又顯得很寬敞。
環視一圈。
大廳之中有玉池一方,池水甚爲清澈,水光反射四壁穹頂,變幻飄忽。再看四周佈置,爲防有人打攪,安排四壁無窗,只留了大門和透光天窗一方。
我站在光可照人的地面,盯着自己的倒影,有些不知道把手腳擺到哪裡去。他本都打算泡泡涼水的,我卻絲毫沒有這個打算,只能呆呆傻傻地站着。
李業早已屏退了下人,自己動手解了衣衫,倒是極爲瀟灑的扔在了地上。我見他內衫將褪,背過身,羞於看上一眼。
我與他本來就是界限劃分清楚的,即便炎熱夏夜,他也是極君子的穿了內衫睡覺。故我從未見過他脫下衣服。
水聲響起,他下了池中便是爽朗地笑言了一聲,“好水。”
我一顆心雖不至忐忑,卻也無法安定。他倒好,下去泡冷水了,我還在這裡乾站着呢。
“離朕那麼遠,朕如何與皇后說話。”沒幹站多久,他便在背後開了腔。
我想着也對,對話大聲了,也怕隔牆有耳,便往後退了幾步。誰知他就喜歡看我熱鬧,也不提醒我一聲,看着我退過了距離,一個踩空,倒仰了過去。玉池裡面頓時水花四濺,我竟在他眼前生生跌了進去。
一陣大笑響起,在這空曠的大廳裡久久迴旋。
我驚嚇之下,來不及怪他,掙扎着嗆了幾口水,一時沒能站穩。
笑聲停住。突然,一雙有力的手從背後環住我,替我穩了身形。
“怎如此不小心?”一聲關切貼近耳邊響起,突然的接近激起我心底一陣莫名悸動。只那一瞬,我就反應過來,這聲音的主人不正是我落水的始作俑者嗎,立即便轉爲了怒氣滿腔。
“我當你真是君子,你卻又是這樣戲弄我。”我剛剛站穩便怪了他一句。
“朕何時戲弄於你了?你退過來的時候朕剛好轉身用些水果,誰知道你……”
我無言以對,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轉身吃水果去了,無從招架之下只得冠了個綽號給他,“臭狐狸。”
他一聽這三個字,反而樂了,“哈哈……還好不是老狐狸。”
我算是徹底栽倒他手裡了。然而,他的笑卻有着感染力,令我突然也有了想笑得衝動。
收了怒氣,我這才發現,他的一支手還環在我的腰上。我一把推開他,自己又往後退了幾步,背過身去,脹紅了臉,直至耳根。
這下倒好了,本不想下來的,結果弄得渾身都溼了。
我鬼斧神差地轉過身,剛想開口問他有沒有準備了乾衣服,卻看見他裸露的胸膛,晶瑩的幾點水滴泛着清光。我的臉霎時又紅了個透,撇過臉去,差點扭了脖子。
真是倒黴透頂了。
“皇后究竟想說什麼?”他倒是語氣平緩,極爲鎮靜。
算了,我就當沒看見,回答道,“我是想問,你準備了換的衣物沒有。”
“那倒沒有。”一句話,好似了晴天霹靂。
“什麼!”
我驚愕之下,竟又鬼斧神差地轉頭。他未動,又讓我見了不該見的,逼得我又別過臉。
我這是接二連三的臉紅,不斷地倒黴。這個李業,他不急,倒是讓我尷尬了。此番衣衫盡溼,要如何出得去。我心裡暗自好生將他責罵了一番。
見我是這樣反應,他爽朗大笑起來,“哈哈……皇后這麼容易被騙。乾淨衣物自然是要備下的,難道泡完涼水還要將髒衣服穿上。”
我大窘,這樣一折騰,連如此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了。這個李業竟然又耍了我!
但是,似乎我卻習慣,已生不了氣,只剩了尷尬。
不自在地把頭埋下。這一埋不要緊,赫然發現我那單衫全被水浸溼了,牢牢貼在身上,玲瓏身段,一覽無遺。
我居然以這樣的形象站在李業面前好久,他竟也看得理所當然。
好一個君子!竟生生地佔了我便宜。
我雙手護在胸前,也不管他光着上身,擡起頭看向他,想要好生責問一通。然而,我這裡生氣,他卻眼裡笑意正濃,不偏不移地着看我,未將我臉上神色放在眼裡。
“不許看!”
我當下便揚起手,賭氣一般撩起水來向他灑去。晶瑩的幾道星光飛過,他躲閃不及,被我潑了一臉的水。他被澆得連連晃了幾下頭,狼狽之樣頓時讓我忘了先前之事,咯咯笑了出聲。
他也不氣,一臉的笑意,隨手拿起池邊果盤裡一顆葡萄往嘴裡送,當真聽了我的話,不再看我。
本想從池裡起身,但想了想,覺得上不上去都也一樣,身上早溼了,不如順勢泡泡涼水,好在他也沒在繼續盯着我。
我自身旁的另一果盤裡拿起一顆鮮果放到嘴裡。
那盤裡的水果皆是快馬加鞭從生長地送來的,此刻還新鮮着。但光這快馬加鞭,勞師動衆的運法就需要大筆銀子。
我撥弄着盤中的水果,說道,“你想給我爹演戲,裝個聲色皇帝,這些奢侈的東西都是必備的,但花費太大,恐怕不利國庫。我平日裡查看出納,光吃穿用度每月就是萬把兩銀子,若加上宮女太監們的工錢、賞賜又是一筆大數目了。這樣是不是有些鋪張了?”
他慵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些朕知道。你未進宮時,宮中事務皆由朕親自來管。這些開銷都是必須的,否則朕這齣戲怎麼演好。至於你說的開銷過大,恐怕導致國庫空虛,朕也想過,不過自有一些辦法彌補。”
我靜靜聽着,等着他說說如何彌補,然而等了許久他卻沒有了下文。
我一時又泄了氣,悻悻將那顆葡萄扔會盤中。我倒好,提醒他,他卻依然防着我,只說了自有辦法。
想着,我無奈撇了撇嘴。
在這個話題上,他卻又扯了個沾邊的繼續說,“皇后不想問朕爲什麼要做聲色皇帝,卻又不廣納嬪妃呢?”
“那又是何故?”一直覺得嬪妃的問題於我來說有些敏感,再又覺得李業自有打算,故而一直沒有問他。
“不納嬪妃原因有二。其一,自然是避免禍起蕭牆。蕭拓上次安插進來的潘貴妃就讓朕頭疼了好一陣。若是後宮爭寵,更是不得安寧。其二,朕只留靜姝一人,對外也可以專情示人。整日爲了討好自己的妃子,想盡辦法搗鼓些東西來,不也可以迷惑衆人嗎?”
我來之前,似乎也聽說過他專情林昭容。但林昭容第一日遊仙殿時來就擺明了,李業去她那裡,沒有多少寵幸,只喜弄墨丹青。其實就是在演戲而已。
如今聽他這麼說,我替他加了一句,“可惜我這個皇后入了宮,你就移情別戀了。”
他哼笑一聲,“這不正好合了蕭拓的意。我這個皇帝,因懼他強權,連最寵愛的妃子那裡都不敢去了,夜夜流連皇后處,此舉不也正好示弱。”
這李業,處事當真滴水不漏,各方各面都會考慮到。
我連連點頭,忽然覺得鼻尖一癢,“阿嚏”,猛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方纔只顧着聊事情了,忘了此時日頭已將西下。待打了噴嚏,反應過來,才陡然發現這水好冷。
我哆嗦着要李業不準看,自己往臺階處走。誰知泡得太久,雙腳冷透了指尖,一個不小心又摔了下去。這下又來了個徹底的,整個人都埋進了水裡。我腳下發軟,遲遲爬不起來,生生灌了好幾口水。
禍事不斷。
忽有一隻手將我自水中提了起來,令我終於呼吸了空氣,重重咳了幾下。
李業不由分說,將我橫抱起來,大步跨出玉池。他泡了許久依然滾燙的手貼着我的背,引得我的臉又不爭氣地紅了。
兩度落水,兩度被他佔便宜。
他放下我,撿起地上他脫下的那件外衫扔給我。我哆嗦着接過,包在身上,才覺得好了一些。
“來人。”他提高音量朝外面喚了一聲,立馬就進來兩個宮女,放下乾淨的衣物便被他喝退了。
我拿起衣服,看了看四周,連個遮擋的屏風都沒有。
“爲防這裡藏人偷聽,朕將所有屏風撤了。”他幽幽一句話,令我頓時語塞。今日這遭玉泉宮之行,着實被他無心捉弄了一番。
“皇后儘管換上便是,朕不偷看。”他說着,便轉過身去。
被他轉弄了幾次,我總歸還是信得過他的,趕忙拿了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換上。長長的頭髮耷拉在背後,帶着水,還是一陣寒冷。
聽我說穿好了,他才轉過身來,拿起他的衣物。
這一天應該是我入宮以來,臉紅次數最多,也是被他戲耍最多的一天了。宮中生活也不是全然無趣,這是來得太過頭了一些。
遊仙殿寢宮裡,我重重打了好幾個噴嚏。
李業已經命人傳過了太醫來,煎了副藥。我捏着鼻子喝了一碗,感覺好了些。
“怎的皇后體質也不好,莫要像了靜姝纔好。”
“還不都是你害的,今日玉泉宮之行我可是受罪不少。”我撇了他一眼,將被沿拉了拉。
他截過被衾,替我掖好,“朕知道,下次朕安排好些,斷不會再讓你這般了。”
“哪還有得下次,只這一次我就受夠了。”
他笑了兩聲,“好、好、好,皇后說沒下次就沒下次了。細數身邊,沒有一人幹這樣跟朕說話的,竟還叫朕‘臭狐狸’。”
我“撲哧”笑了。這點確實,我哪裡把他當皇帝了,都是直來直去的叫“你”,這樣相處,我和他更像是朋友。
“如此看,那倒是我的造化了。”我說着又打了個噴嚏。
“別說話了,好好睡一覺。”他大手覆上我的眼,強行令我閉上了雙眼,“朕就在這兒。”
莫名心安,睡意襲來,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