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戰事,漢中部分由狄青統領,一應戰事,由他佈置;江南岸的戰事由你負責,一應戰事,由你佈置。朕坐鎮中軍,爲你二人壓陣。”
楊七徐徐而談。
數百將官,一片譁然。
楊七爲燕國培養統帥的心思,將官們能夠理解。
可一口氣給了這麼大的權力,讓狄青、穆桂英二人,從一個統領數萬兵馬的將校,一躍成爲了數百萬兵馬的統帥。
中間的跨度可不是一般大。
縱然是身居高位的楊家兄弟中,能夠真正勝任百萬大軍統帥的,也僅有三人而已。
畢竟,統帥不同於將軍。
將軍只需要負責一地戰事,又或者一場戰事。
而統帥卻需要佈置整個戰局。
牽連甚廣。
一軍統帥,在智慧、謀略、大局觀、資歷等等方面,必須要遠超常人。
穆桂英、狄青二人的智慧和謀略,大家有目共睹,卻又將帥之才,可是在大局觀、資歷兩方面,將官們卻不怎麼認同。
他們兩個不比楊七,也比不上楊家其他兄弟,打過一些龐大的戰役,有名聲護體。
在將官們眼裡,他們仍舊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小輩。
比如坐在下面,年齡快到四旬的楊順,他跟狄青的父親可是平輩論交,當年一起投的楊七。
雖然他在戰場上名聲不顯,可地位一直在穩紮穩打的上升。
如今依然進入到了燕國中等勳爵的行列,爵封武田侯。
將官們目光落在穆桂英身上,那不服氣的眼神,一點兒也沒有掩飾。
穆桂英臉色難看,佈滿英氣的臉上,寫上了一抹苦處。
蹲坐在楊七身邊的楊宗衛想要開口幫穆桂英解圍,卻被楊七一個眼神瞪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楊七笑眯眯的盯着穆桂英,等待她的答覆。
穆桂英臉色一變再變,咬咬牙,拱手道:“臣怕……難以勝任……”
話音落地。
將官們臉上齊齊露出了算你識相的眼神。
楊七笑眯眯的臉卻僵住了。
他緩緩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嘆息道:“朕當年把你們留在身邊調教,是朕的錯。朕沒料到,權貴遍地的燕京城,竟然讓你們錯失了銳氣。”
穆桂英慚愧的低下頭。
將官們一臉愕然的看向楊七。
楊七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繼續道:“朕在行軍途中的時候,讓人給狄青下旨,狄青也是如此回的朕。朕作爲師長,今日就再教一教你。”
楊七目光落在穆桂英身上,悠悠道:“少年人當草長鶯飛,渾身充滿朝氣和銳氣。唯有如此,纔不負少年。現如今的燕國,建國不足二十載,還處在年少之時,需要的就是朝氣、銳氣。
老成持重、三思而後行之類的話,放在中年人身上還合適。
可放在少年人身上,就是一堆屁話。
有能力的時候,爲什麼不拼一把?
非要消磨了銳氣,把十八歲活成八十八歲。
朕當年隻身前往邕州的時候,還不到十八歲。
朕當年要是滿腦子的老成持重、三思而後行之類的話,那就不可能有後來的南國。
沒有南國,又何來西北四府,何來惶惶大燕。”
楊七看向了楊順,笑道:“朕當年初見楊順的時候,楊順只被朕小兩歲。可那個時候,朕已經手握一國。楊順跟狄三郎、種衡三人,一起投的朕。
朕給他們三人,安排了三位師傅,甚至在復興武院開班的時候,讓他們三人進去深造。
過了這些年,種衡在北疆已經執掌一方兵馬,狄三郎在孔雀王朝儼然成了一位封疆大吏。
若不是朕這些年壓着,不封公爵,他們二人恐怕早已處在了公爵之列。
但是楊順你呢?
比智慧,你不輸給他二人,比謀略,你同樣不輸給他們二人。
可爲何他二人身居高位,你卻仍舊在伯爵堆裡打轉。”
楊順臉色難看的耷拉下腦袋。
楊七繼續道:“你方方面面都強於人,最終卻落於人後。其根本原因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總是比他們兩個人想的多。總是瞻前顧後,不敢放手一搏。
在昔日的宋遼戰場上,種衡僅憑手裡的千人,就敢跟上萬的遼軍叫板。
狄三郎領着五百人,就敢在遼軍大陣中衝殺。
而你手握五千人,面對一支三千人兵馬的遼軍輜重小隊,還要瞻前顧後。”
楊順腦袋壓的更低,渾身在打哆嗦。
楊七知道他心裡不平靜,卻沒有停下說話,“你這種老成持重、穩紮穩打的做法,讓你錯過了許多時機。在咱們大燕國的諸多高級將帥中,你最像朕的大哥。
朕大哥算是大器晚成,算是我燕國三大統帥之一的穩帥。
朕大哥的路子適合你,可時機卻不適合你。
若非朕四處闖禍,朕大哥被逼的沒辦法,不得不頻頻赤膊上陣,恐怕要成事,還得再過十年。
然而開疆拓土的時機已過,如今我燕國雄踞天下,能跟我燕國作對的人,屈指可數。
你這麼穩紮穩打的爬下去,得等到什麼時候?
朕還指望着你接朕大哥的班呢。”
楊順一臉驚愕的擡起頭。
楊七瞪了他一眼,“看什麼看,當朕在說假話?此戰過後,你就去朕大哥麾下報到。朕不僅給你機會,沒機會朕也可以給你創造機會。十年之內,站不到朕大哥的身邊,你就回家種田吧。”
楊順激動的爬起身,躬身施禮,“多謝陛下厚愛。”
楊七擺手讓他坐下以後,目光轉向穆桂英,又道:“狄青爲人中肯,可在戰場上卻喜歡劍走偏鋒,以少博大,跟朕的六哥很相似。
朕的六哥,應該算是我大燕國三大統帥之一的奇帥!
有他接替六哥的班,朕很放心。
種衡不偏奇、不偏穩,無論是奇,還是穩,好用就行,像是朕的二哥、三哥二人的集合體。
所以由他接替朕二哥、三哥的位置,朕也放心。
而你,穆桂英。
你最像朕。
有人說朕是猛帥,有人說朕是威帥,還有人拍馬屁說朕是兵神。
可是朕心裡清楚朕用兵如何。
朕在用兵的時候,善謀,善佈局。
往往在戰爭沒開始之前,朕就已經開始佈局。
甚至在戰爭沒開始之前,朕就已經看到了戰爭的結果。
你擅長謀略,也擅長佈局。
朕調你到蜀燕邊陲的時候,你就意識到了蜀燕之間有一戰。
所以你藉着身份的關係,借宗衛之手,調走了一批監察司的好手,在已經被蜀國攻佔的地方,佈置了許多後手。
雖然你那些後手,在朕眼裡,有些小家子氣。
但是不得不承認,每一手都很妙,每一手都能發揮出其不意的作用。
若是讓朕佈局,朕大概跟你佈置的會差不多,只不過朕能用的人手比你多,佈置的局也會比你大。
所以,穆桂英,你是朕選中的接班人,接的是朕在軍中的班。
可是你卻讓朕失望了。”
穆桂英擡起頭,眼神中有些委屈。
楊七拍了拍龍椅,豪邁的道:“弱冠之齡掛帥,有何不可?甘羅十二歲拜爲上卿,遊說六國,爲秦國統一天下打下基礎。朕弱冠之齡,同樣將諸國謀算在手。
到你就不行了?
你是朕看重的人,你有多少分量,朕如何不知。
你若是沒有將帥之才,縱然你跪下來求朕,把腦袋磕破,朕也不會多給你一兵一卒。”
穆桂英慚愧的道:“臣愧對陛下栽培。”
楊七擺擺手,淡淡的道:“朕再給你一日,你好好想想。楊順?!”
“臣在!”
“朕要休息,對岸蜀軍太吵。調火炮軍過去,給朕轟一個時辰,讓他們給朕閉嘴。”
“喏~”
“……”
楊七起身,揹負雙手進入到了中軍帥帳。
將官們神色各異的離開了中軍大帳。
楊順急吼吼的去執行楊七的命令。
一會兒工夫,帥帳前就只剩下了兩人。
穆桂英,楊宗衛。
楊宗衛整理了一下楊七今日講話的內容,彙集成冊以後放進了盒子裡,封好盒子以後,踱步到了發愣的穆桂英身邊,學着她的坐姿坐下。
“你……還好嗎?”
多年不見,楊宗衛再見穆桂英,竟然有些拘束。
穆桂英腦袋突然一歪,靠在了楊宗衛肩膀上。
楊宗衛一愣,渾身僵硬。
然後他就聽到了穆桂英沮喪的聲音,“你說我是不是不適合領兵?”
楊宗衛聞言,板起臉道:“胡說!別聽那些人瞎說。這天底下,最英明的人就是我父皇,我父皇既然看重你,認爲你有將帥之才,那麼你就一定有將帥之才。
當年父皇幫咱們挑的侍讀之人你可還記得?”
“柳永、包拯、歐陽修……”
“嗯!”
楊宗衛點頭,鄭重道:“就是他們,如今一個個已經位列朝堂,雖然地位不高,但是據我觀察,在他們的衙門裡,他們都是能力比別人出衆的人。
你知道這說明什麼嗎?
說明父皇看人的目光很準。
所以你要相信父皇,更要相信自己。”
穆桂英腦子有些亂,她遲疑道:“可是統領百萬大軍……”
她心裡有些發怯。
她從來沒統領過這麼百萬大軍。
她更知道統領百萬大軍有多難,所以她害怕自己不能勝任。
楊宗衛側頭看向她,瞧着她緊皺的眉頭,心疼道:“父皇除了讓你統領百萬大軍,還讓狄青也統領了百萬大軍。剛纔父皇也說了,他下旨給狄青,狄青拒絕了擔任統帥,你知道父皇是怎麼處置的嗎?”
“嗯?”
“父皇跟你還解釋分析,給狄青就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他直接下旨給狄青,告訴他,抗旨不尊,全家發配到北疆苦寒之地去種紅薯,要麼就統領百萬大軍,如果戰敗,提頭來見。”
穆桂英一臉愕然,趕忙追問道:“狄青是怎麼選的?”
楊宗衛苦笑道:“狄青當然是選戰敗以後提頭來見了。他娘身患風痛,根本見不得冷風,要是發配到北疆去種紅薯,肯定天天受苦。他是個孝子,就算自己死,也不願意讓老孃受苦。”
穆桂英悵然若失,搖頭苦笑。
沉默了良久以後,她看向楊宗衛,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我也接下統帥的職位嗎?”
楊宗衛驚奇道:“爲什麼不接?我要是你,我立馬就接。”
穆桂英愣了愣,“爲什麼?”
楊宗衛撇嘴道:“你是不是傻啊?我父皇就在背後坐着呢,有他給你兜底,你怕啥。真要打了敗仗,只管往中軍大帳裡跑。我父皇還能眼看着讓蜀國的兵馬過江不成?
就他那脾氣,蜀國兵馬敢過江,他就能讓人把蜀國兵馬捻成肉泥。
而且你還有我啊!
我在父皇身邊擔任書記官,一直跟隨在父皇左右。
他說什麼,做什麼,看什麼信,有什麼想法,我都一清二楚。
而且你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可以悄悄告訴我,我幫你旁敲側擊的問父皇。”
穆桂英傻傻的看着楊宗衛,愕然道:“還可以這樣?”
“爲什麼不能這樣?”
“不太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
“……”
中軍大帳內。
耳朵尖的陳琳,一字一句的向躺在軟榻上小酣的楊七講述着楊宗衛和穆桂英的對話。
楊七聽的嘴角直抽抽。
人都說女生外嚮,沒料到男生外向起來更可怕。
聽到最後,楊七啐了一口,罵道:“朕就是閒的,給你找了個媳婦……”
陳琳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楊七黑着臉道:“傳朕旨意,將楊宗衛,調往穆桂英帳下,擔任書記官。想從朕這裡套消息,想得美。”
……
中軍大帳外。
楊宗衛還在跟穆桂英描述自己打算如何從楊七嘴裡套消息的時候,就見陳琳笑嘻嘻的出現在了他們二人身邊。
穆桂英俏臉一紅,趕忙坐起身。
楊宗衛倒是一臉坦然。
“殿下,陛下有旨,從即日起,調你到穆桂英帳下擔任書記官。”
陳琳笑眯眯的說。
楊宗衛、穆桂英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楊宗衛猛然看向陳琳,咬牙切齒道:“陳琳,是不是你又告我狀了?”
陳琳往後退了兩步,防止楊宗衛暴起撒潑,然後笑道:“什麼告狀不告狀的,奴婢沒那個膽子。奴婢只是陛下的耳目,有些不該聽的話,聽到了,自然要如實告訴給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