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古拉摩這座混亂之都的五月,永遠是大西洋季風都吹不散的悶熱潮溼。
鹽腥的海風在城市的上空呼嘯,但大清晨街道上擁擠的車輛都迫不及待、急躁的摁響着喇叭,匯聚成更加宏亮的聲浪洪流。
出城的車隊被夾在擁擠的車流裡,左右都是舊車,車身上能看到年深日久的鏽蝕痕跡,韓少榮很懷疑這些車會不會動不動就拋錨在馬路的中間,使得德古拉摩市裡的交通狀況更加糟糕。
“我看公開資料說這座城市擁有近一百萬輛乘用車,大多數車以二手車爲主,但我每天看到車隊被堵在道路中間比烏龜爬還慢,心裡就想這座城市哪裡像是僅有一百萬輛車的樣子?”韓少榮到德古拉摩的次數,還是要比餘晉傑略多一些,待的時間也久,坐在車裡跟餘晉傑說起他對這座城市的感慨。
餘晉傑心裡有些煩亂。
他最初新鋼聯進軍非洲,主要是國內有一批鋼企,不願意受限於三大鐵礦巨頭,意願在澳大利亞、巴西之外尋找新的優質鐵礦供源。
阿克瓦芒巴鐵礦是非常好的一個選擇,品質好、儲量高,雖然在距離要比澳大利亞遠,卻要比巴西近一天,而阿克瓦當地能耗、人力資源成本都要遠遠低於巴西。
除開不穩定的政治、經濟環境,阿克瓦的芒巴鐵礦都是國內鋼企應該重點關注的項目。
新鋼聯最初參與卡特羅鋼鐵廠的的投資,主要也是爲後期介入阿克瓦芒巴鐵礦的大開發做鋪墊,誰曾想到後期完全偏離這個方向?
規模宏大的定增方案最終成功實施,啓明科技向新鋼聯、華茂、樑遠個人以及特定的多家投資機構增發二十億股新股,除了將完全持有卡特羅鋼鐵廠全部資產的西海鋼鐵完全吸併到啓明科技之中,更名西海鋼鐵之後的上市公司還一舉融得近五億美元的巨資,將用於與埃文思基金會聯手建設、運營勃索-卡特羅鋼鐵工業複合體項目。
雖說到這一步,餘晉傑不用擔心勃索-卡特羅鋼鐵工業複合體項目的成敗,會對新鋼聯造成多大的影響,但問題在於,走到這一步,跟新鋼聯最初的戰略目標有什麼關係?
這不僅使得新鋼聯的管理層內部出現劇烈的震盪,其他投資人也多有批評之語。
當然,勃索-卡特羅鋼鐵工業複合體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籌備好,進入實質施工階段,也可以說是殊爲不易,餘晉傑不會說什麼喪氣的話。
車隊好不容易出了市區,道路及視野開闊起來,坐在車裡能看到南面的奧貢河滾滾渾濁流水,在陽光的照射下,彷彿藏有億萬璀璨的寶石。
奧貢河跟國內的大江大河不能相提並論,但從卡特羅到德古拉摩流段,河面深闊,絡繹不斷有吃水|很深的貨船通過,卻也彰顯出幾內亞灣核心經濟區的繁華與忙碌。
“曹沫在貝寧的諾奎湖莊園,年初時遭遇到海盜襲擊,現在到處都有小道消息說在這些海盜的背後實際另有勢力支持,韓先生跟餘總在國內有沒有聽到一些傳聞?”董成鵬坐副駕駛位上,轉回頭來問道。
諾奎湖莊園襲擊案,可以說是華人華商近年在非洲的最轟動事件了,董成鵬之前也多將一些報道及資料傳到國內,但之前主要還是僅限於海盜襲擊本身以及幾內亞灣各國對海盜加強打擊的勢態。
不過,就是這段時間裡,即便沒有公開報道,但背後的輿論矛頭都有指向埃文思基金會的傾向——也不少分析文章在相關網絡論壇上貼出來,影響還不小。
董成鵬這幾天蒐集了一些資料,還沒有來得及傳給韓少榮看。
韓少榮沉默着沒有直接回答董成鵬,很顯然在董成鵬之外,他另有渠道關注着非洲的風吹草動。
郭建坐在七座商務車的最後一排,座位比較狹窄,他的身子微微蜷縮起來,眼神陰翳的打量着董成鵬。
自從樑遠在萊恩.福蒂斯面前斷口說董成鵬是曹沫埋在韓少榮身邊的釘子、他坐在一旁默認之後,他就借跟董成鵬共事的機會,一直默默的關注着董成鵬的一舉一動。
董成鵬在這時候提這個問題,也是想着拿捏好分寸,給韓少榮一個提醒。
董成鵬認真研究過網絡上爆出來的內容,雖然他能猜到天悅極可能就是幕後的爆料者,但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些文章對埃文思基金會的指責並非無的放矢。
既然跟埃文思基金會的合作已成定局,但董成鵬以爲必要的防備、防範不能缺少、鬆懈。
不要說韓少榮這時候沉默以對了,餘晉傑內心裡也更加的心煩。
卡特羅鋼鐵廠的運營團隊,現在是餘晉傑直接掌握的嫡系,他當然也清楚華人華商聚集的那幾個網絡論壇裡,這段時間正在盛傳着什麼。
要是在國內,他哪裡需要摻合到這一逼吊糙的事情裡去?
當然,在郭建看來,董成鵬此時的提醒,無疑是離間華茂、新鋼聯跟埃文思基金會的關係,怎麼聽都像是背後受曹沫指使的樣子。
不過,萊恩.福蒂斯之前的意思也很明確,在勃索-卡特羅鋼鐵工業複合體建成之前不想節開生枝,郭建也就當什麼都沒有聽出來的蜷坐在後座。
董成鵬是不知道郭建心裡在想什麼,要不然一定會揪住他的衣領子質問:你丫到底聽出啥來了?
韓少榮沉默片晌,問董成鵬:“他們收購德古拉摩的一家油田技術服務公司,承接朗化石油在奎科妥思的石油開採業務,已經走到哪一步了?”
朗化石油當前也是死貓當作活貓醫,並沒有指望弗爾科夫石化集團,能一下子將三座鑽井平臺都成功運轉起來。
朗化石油在合作協議裡也僅要求弗爾科夫石化集團能在明年年底之前,將其中一座鑽井平臺成功運轉起來,將日開採量恢復到六到八千桶的水平,並做好另兩座鑽井平臺的日常維護就夠了。
因此,曹沫提出雙方簽署合作協議的前兩年,弗爾科夫成立專門的油田服務公司,承接奎科妥思油田開採,包括開採作業、鑽井平臺諸多設備更新維護、原油運輸以及武裝護衛等等外包業務在內,需將50%的原油銷售額作爲外包費用,第二個兩年,需將40%的原油銷售額作爲外包費用,然後到第五年時再將外包收費降到30%銷售額、每桶實際外包收費不低於20美元這相對合理上的市場報價上,朗化石油並沒有堅持多久,就全盤接受了。
對朗化石油而言,一座正常開採運轉的油田尋找下家,絕對比一座廢置、充滿諸多不可測風險的油田容易得多。
而事實上,曹沫與斯特金有他們的算計。
他們計劃爭取今年年底,就將三座鑽井平臺都運轉起來,因此也是直接出資從德古拉摩收購了一家算得上頗具規模及技術實力的油田服務公司。
相比較幾內亞灣巔峰期四百萬桶總日開採量,奎科妥思海上油田最高時的產能,看上去都算不上有多恐怖。
不過,那是以全球巨量的原油貿易規模作爲背景的。
一零年年初以來,國際原油期貨價格已經恢復到每桶八十美元。
倘若奎科妥思海上油田開採量能恢復到歷史最高,每年產值將高達八到十億美元。
前兩年50%的原油銷售額作爲外包收費、第三年降到40%,第五年降到30%,而哪怕是以第五年之後的外包收費計算,這筆外包業務預期年營入也將高達三億美元。
而只要能將當地廉價而實惠的人力資源充分的利用起來,利潤也絕對不會低。
哪怕是華茂在弗爾科夫石化集團的股份,現在已經被攤得很低了,曹沫也不想讓他們佔到一點便宜——更關鍵的是曹沫不想叫華茂有機會窺探到這一業務的具體操作細節。
因此,曹沫與斯特金最終決定,繞開華茂與奧古海默家族,將所收購的這家油田技術服務公司放在弗爾科扶石化集團之外單獨運營。
從現有的公開資料,除了知道曹沫聯合斯特金、科奈羅湖產業園有限公司以及幾內亞航運集團共同出資一億兩千萬美元,收購一家油田技術服務公司、一家擁有三艘五萬噸雙殼油輪的原油運輸公司外,董成鵬暫時還不清楚這家改名爲天悅油服的公司,承接奎科妥思油田開採業務,有沒有進入實際操作階段。
董成鵬具實將他所瞭解的最新情況告訴韓少榮:
“他們收購油服公司很果斷,也不知道他們前期談了多久,到月初時才進行大刀闊斧的整頓——核心業務還是黃鶴斌在負責。由於外界目前還無法接近奎科妥思油田,也還沒有一艘油輪將原油泵入科奈羅湖港的儲罐裡,什麼情況還很判斷呢!”
郭建想到一事,插嘴問道:“諾奎湖莊園襲擊案,有沒有可能是曹沫自導自演的?”
“你是說曹沫自導自演的目的,就是爲了接下奎科妥思油田的開採業務,但這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吧?”董成鵬聽到郭建的話,卻是一驚,下意識的反問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難道曹沫做事有心慈手軟的時候嗎?”郭建見董成鵬下意識反應竟然是質問他,語氣也是比較強硬的反問起董成鵬來。
“這跟心慈手軟沒有關係——諾奎湖莊園襲擊案,近五十名海盜被擊斃,莊園裡也損失九名武裝警衛及工作人員,”董成鵬卻沒有想太多,還以爲郭建純粹是對曹沫成見太深,搖頭說道,“這麼大的場面要是都能自導自演,那我們還不如乖乖撤回國內去,有什麼資格陪他玩下去啊?”
“……”
見郭建還要說什麼,董成鵬覺得他的陰謀論色彩太濃重,不想聽他浪費口舌,徑直說道,
“朗化石油當年被迫撤出奎科妥思油田,也是因爲海盜襲擊,他們能與天悅這麼快走到一起談成合作協議,我覺得他們其實都認定海盜襲擊的幕後黑手是埃文思基金會——朗化石油作爲當年奎科妥思油田大劫案的當事方及受害者,我相信他們應該比我們更清楚裡面的太多細節,不可能輕易會被所謂自導自演的把戲糊弄過去的——我覺得這點沒有討論的必要……”
韓少榮、餘晉傑也不怎麼相信郭建此時所謂的陰謀論,並沒有深究下去的興趣,然而在郭建看來,卻還是董成鵬處處在針對他、順帶離間這邊跟埃文思基金會的關係,心情更是抑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