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東斯任由老頭子發了瘋似的吼叫着,但自己卻沒有勇氣去扣動扳機就此結束老頭子的生命,他沒有了之前那般熱烈而堅決的想法。
“那你爲什麼要殺了歐陽藍?”
也許是老爸的做法讓祁東斯感到了心虛,他忽然將話題轉向了歐陽藍,歐陽藍的死,老頭子就是兇手之一。
老頭子擡起頭,用一種鋒利的目光望向祁東斯,冷冷地反問道:“你會讓一個想要殺你的人活在世界上嗎?”
“我……”祁東斯一時無法反駁老頭子的觀點,因爲在自己的生涯中,那些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無一例外全都已經不在人世了,老頭子的問題只有一個否定的答案。
老頭子微微擡起頭,用一種看破世間的姿態說道:“這就是仇恨,無限的仇恨,我殺了她,你會來找我報仇,你也殺過人吧,也許以後也會有人來找你報仇,仇恨從來不會消失。”
祁東斯爲自己的行爲辯護道:“我殺的人都是該死的人,我是爲了天下的正義!”
老頭子不禁笑了一聲:“正義?呵呵,什麼是正義?”
“正義就是公平正當的的道理,它符合社會的基本道德準繩。”
“基本道德準繩裡面包含殺人嗎?”
“……”祁東斯再一次被老頭子給問住了,他沒有任何理由去反駁老頭子這個帶着明顯針對性的質問,因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似乎並沒有完全踐行自己的話。
老頭子對祁東斯的反應並不驚訝,反而像是正在將祁東斯的思路引導至自己已經安排好的方向,他接着說道:“你也答不上來吧,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正義,就像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一樣,每個人都在追逐自己的利益,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正義,但本質上都是維護自己的利益而已。”
祁東斯終於有了反駁的角度,他大聲辯解道:“那是你們這種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不是所有人都只考慮自己的利益。”
老頭子輕輕哼了一聲,走上前瞪着大眼望着祁東斯,質問道:“是嗎,那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替天行道?我殺了人,是要付出代價,但你也要接受法律的審判,而不是喊一句爲了正義就可以免罪。其實我們都是一類人,我們都不是一個遵守法律的人,我們都違過法,也殺過人,我們遊走於法律的邊緣,所以永遠不要認爲自己是爲了正義,那不過是安慰和掩飾自己自私自利的內心託詞而已,自己都不是一個正義的人,談什麼天下正義,不覺得可笑嗎?”
祁東斯被老頭子的話用力地叩打着心門,老頭子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質問,都在摧毀着祁東斯心裡面的世界,突然,他的手指一鬆,手中的槍掉落在地,他怔怔地收回了手,重新整理着已經被摧毀的信仰,難道自己所堅持的一切都是錯誤的嗎?
老頭子看着已經被摧毀到心理的祁東斯呆立在那裡,自己的這番話已經成功地掌控了祁東斯的心境,他太瞭解祁東斯了,在他眼裡,祁東斯遠比劉辰容易對付,因爲對付祁東斯,有時候甚至都不需要動刀動槍,就像現在這樣。
老頭子彎腰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槍,低頭輕輕吹了一口,再次交到了祁東斯的手裡,隨後一臉認真地說道:“你可以繼續對我進行復仇,但如果你真是爲了天下正義的話,我覺得你也應該要自殺謝罪,因爲你手上的鮮血不比我少。”
老頭子繼續刺激着祁東斯,打擊着祁東斯的心理,摧毀着他的信仰,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言語比子彈更能夠傷人。
此時他的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到之前的悲傷。
祁東斯緊緊咬着牙關,用一種重新審視的目光望向老頭子,手中的槍械在這個時候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安全感,反而讓他倍感壓力。
就在時間靜止了之後,祁東斯突然舉起了手中的槍,對着老頭子本就瘸着的右腿小腿處開了一槍,緊接着又將槍口指向了屋頂,連續射下剩餘兩顆子彈,隨後卸下了彈匣,將槍扔到了一邊。
老頭子被祁東斯突然爆射一槍,措手不及地倒在了地上,鮮血隨着腿上的傷口不斷地流出,但這一次他卻默默地咬着牙,僅僅只是輕輕哼了幾聲,忍受着肌肉被子彈撕裂帶來的劇烈疼痛。
祁東斯開完三槍,像是終於發泄出了悶壓在心裡的窒息感,大口地喘着氣,整個人漸漸變得放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沒有朝着老頭子的腦袋開槍,爲什麼不直接將三顆子彈全部打穿老頭子的身體,這樣的復仇宣泄應該更有快感纔是,但他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在他潛意識裡,他和老頭子的恩怨,一顆子彈剛剛好。
從此以後,所有恩怨一筆勾銷,祁東斯不會再和老頭子有關於父親的任何仇恨,除非某一天有另一個真相可以顛覆自己內心放下的仇恨,下次再見,就是他爲歐陽藍復仇的時刻。
祁東斯轉身走向了門口,忽然他停下了腳步,轉身回到了桌子面前,伸手拿起了擺放在桌子上的這張照片。
“你想幹什麼?”老頭子不顧腿上的槍傷,想要站起身阻止祁東斯拿走桌子上的這張照片,但一使勁,劇烈的疼痛讓他還沒站起就坐回了地上。
祁東斯從老頭子的身邊走過,低聲說道:“離開我的世界,不要再讓我看見你。”他不理會老頭子對於這張照片的要求,跨步走了出去,離開了這座小木屋。
老頭子無力地坐在地上,背靠着門檻上,眼睜睜地看着祁東斯拿着照片離開了這裡,直到祁東斯的身影消失於眼前,他才終於閉上了眼睛,仰頭靠在了門上,重重地一聲嘆息。
老頭子錯過了親手殺死祁東斯的機會,反而讓自己陷入了更加困難的境地,後悔嗎?他也輕聲地問了自己,但最終他選擇不後悔,他了解祁東斯,知道祁東斯的弱點。
祁東斯一直視他老爸爲自己的目標和信仰,在他心中,老爸是一個完美的形象,是一個正義的使者,但是今天的一出好戲,已經摧毀了這個完美到無懈可擊的形象,這也讓祁東斯在一定程度上產生了自我懷疑,最後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那張照片,說明祁東斯已經相信了這一切。
對於祁東斯這樣的人來說,夢的破滅,信仰的坍塌,纔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一種方式,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煎熬,老頭子用這樣一種方式來折磨祁東斯,纔是真正的殺人於無形,這一招太高明瞭。
祁東斯離開小木屋,駕駛着車子往回趕去,老頭子在小木屋裡的話語不斷地在他耳畔迴盪着,自己親生父親的形象不停地被敲打着,他的視線不由得移向了副駕駛座位上擺放着的那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笑容依舊,但在臉上卻出現了一滴紅色的血液。
祁東斯將車子停在路邊,緩緩拿起了照片,他再一次在自己的腦海中搜索着照片裡這個女子的相關形象,這真的是我的親生母親嗎?他在心裡面問着自己。
祁東斯無法尋找到關於這個女子的任何信息,甚至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小時候祁東斯曾問過老爸關於媽媽的事情,但是老爸從來沒有正面說過關於媽媽的一切,只是說媽媽難產而死,去了一個遙遠而美好的地方。
至於名字,像是老爸的一個禁忌,只要祁東斯問起,老爸就會停止關於媽媽的話題,“你只要稱呼她爲媽媽,不需要知道名字。”
祁東斯之後就再也沒有問起過媽媽的名字,隨着歲月的流逝,祁東斯漸漸長大,關於媽媽的印象也慢慢模糊,家裡沒有關於媽媽的任何一張照片,就好像自己的記憶中,只有老爸一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媽媽。
眼前這張照片裡的女子,黛眉杏眼、明眸皓齒、冰肌玉骨、膚若凝脂,有着一張完美無瑕的臉蛋,確實符合祁東斯對於自己親生母親的想象,但是這張臉除了鼻子,似乎和自己毫無相似之處。
如今老爸早已不在人世,老頭子的一面之詞彷彿是解開這個真相的唯一途徑,但是祁東斯並不想如此草草地就將自己對於母親的想象,轉換爲現實中的一個寄託,這是對母親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放下照片,祁東斯繼續啓動車子前往寧州縣城,他打算先去找到自己的那部扔下車的手機。
在返回途中,前面有一輛車子快速地朝着自己駛來,祁東斯打起精神降低了車速,仔細地盯着迎面而來的車子,這種隱匿在深處的地方,如果沒有明確的目的,幾乎不可能有其他車輛進出,他謹慎地駕駛着自己的車子。
對面的車子車速很快,祁東斯幾秒鐘後就看到了車裡的人是馮俊,他長舒一口氣,停下車子按了下喇叭。
對面車裡的馮俊也認出了祁東斯,一腳剎車停了下來,兩人同時打開車門跳下了車,祁東斯站在那裡,對於馮俊的出現感到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