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劉梅的公司,就來到兒子所在的中學。找到兒子班主任辦公室,我自報家門,說想見兒子一面。我本來是打算問問兒子:你知不知道你媽去哪兒了?可是班主任說:“你兒子康柏今天根本沒來上課。”啊?當時我腦袋就嗡一下子脹大了!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能是班主任看出我臉色不對,連忙拉過一把椅子讓我坐下,說:“你等一會兒,我去教室看看,也許現在他已經來了。”便急忙出去了。班主任是個五十出頭的女同志,也隨着我漲紅了臉,很負責任的樣子。但幾分鐘以後她就回來了,說:“同學們都說康柏今天沒來!”她壓低了聲音問我:“是不是你們夫妻倆鬧矛盾了?兩口子打架最容易傷害孩子,有的孩子就因此而離家出走了,連學也不上了!”班主任的話一下子把我提醒了——有可能兒子知道了我和劉梅鬧離婚的事,然後離家出走了,而劉梅沒上班去追兒子了!否則還會有別的可能嗎?
我走出學校,茫然地看着馬路上穿梭的車輛和熙熙攘攘的人羣。我在想,兒子可能去了哪裡?劉梅的孃家在外地,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帶兒子回老家,因爲兒子還在上學,放暑假也沒到日子。細想想,這些年來,都是劉梅帶着兒子,從送幼兒園開始,天天接送;接着,就上小學,也是劉梅天天接送;後來兒子漸漸大了,長高了,不用接送了,但劉梅仍舊習慣性地天天陪兒子走一段路,然後纔去上班。現在兒子上了初中,娘倆的習慣仍沒改變。而日常兒子的一切吃喝拉撒睡的生活問題,一切良好習慣的養成,都是劉梅一手操辦,我從來沒管過,甚至都很少問。包括家長會,我一次都沒去過。此時想起來這些,我突然感到了內疚!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也突然感到不對勁兒,劉梅去追兒子,用不着把手機關機啊!難道她的手機恰巧沒電了?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情嗎?這時,我又想,兒子因爲從小跟着劉梅,對我沒有什麼依賴,我離開他們,兒子不應該反應這麼大!於是,驀然間我就推翻了兒子離家出走的猜測,一種不祥之感立即涌上心頭!
我從手機裡調出劉志國的手機號,立即給他打過去。因爲,我猜想,如果出了意外,就是劉志國乾的!結果一上來劉志國就矢口否認,說:“你們家的事問得着我嗎?我知道你老婆兒子去哪兒了?”但他一轉口就又說了一句:“你也不想想,爲什麼別人家裡沒有這些事,偏偏你們家出事?”然後就掛了電話。他的後一句話立即引起我的警覺——爲什麼偏偏我們家出事?劉梅是個安分守己的女人,做不了什麼大事也不敢做出格的事,兒子天天上學也不可能做什麼事,他們娘倆即使做了什麼事也不可能讓劉志國知道。推理下來,就是我的問題了,這幾天我調查了任晶晶和烏梅,調查了女記者,還和丁露貞接觸頻繁。而劉志國得意地問我:“爲什麼偏偏你們家出事?”顯然是對我發出了警告,那麼,推理下來,就有可能是他對劉梅和兒子做了什麼!即使不是他乾的,他也知道他們的下落!我曾經聽高鬆公司的老闆高鬆說過,是劉志國叫人把他打成傷殘的,顯而易見,劉志國是個外表斯文卻心狠手毒的人!
我立即打車跑到了機關。我必須儘快把這件事告訴丁露貞。丁露貞神情冷漠地聽着,聽完就把一個茶杯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摔得碎瓷四處飛濺。“太猖狂了!”她咬牙切齒道。我說:“現在還不敢肯定。”她說:“事情明擺着,還要怎麼肯定?”她抓起桌子上的電話,啪啪啪就按了一串號碼,接着,就說起來話,而且,我一聽就知道對方是誰了。“你在辦公室嗎?說話方便嗎?急,很急!我想請你馬上來平川一趟!好,見面再說!”她把電話撂下以後,就走到長沙發跟前,一側身就躺了上去,全然不顧我就站在旁邊。她穿的是中跟皮鞋,一動就踢到了我的腿。我說:“是不是馬副省長?”她不說話,只是一隻手用手指掐着額頭,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便一骨碌爬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接電話。只聽她說:“馬上到平川開發區招待所?好,我馬上到。把魏宇明也叫着?好,我馬上通知他!”丁露貞放下電話,馬上又抓起來,給魏宇明撥電話。魏宇明是開發區管委會主任,我知道這個人。我突然悟到,馬副省長是到開發區借聽魏宇明彙報的名義約見丁露貞,不讓人覺得他和丁露貞過從甚密。而且開發區遠離市區,去那裡不會引人注目。聰明老到的人啊!
我們倆飛快地把門鎖了,然後下樓,路過一樓辦公廳秘書長裴雲心那屋時,她拐進去與裴雲心說了幾句話,我估計就是告知一聲。而我已經先行一步到小車班把司機叫了出來。給丁露貞盯車的是專職司機肖海亮,一個年輕的復員兵。他把奧迪開出來以後在樓洞口停好,我則站在小車的一側。這時丁露貞從樓上緩步下來了,我說她緩步,是因爲我看出她是故意放緩了腳步,表情平靜,不緊不慢地走出樓洞。我當然明白,其實她內心和我一樣緊張焦灼!我打開車門,請她上車,她就信步跨了進去。我給她關好車門,然後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去,同時隨手關了門,告訴司機:“開發區招待所。”肖海亮嗯了一聲便將車啓動了。這段是一個小時的路程,在這一個小時裡,丁露貞閉着眼睛假寐,一句話也沒說。我則只悄聲問肖海亮兩句關於股市的情況,因爲我知道司機們手裡都有股票。而據劉梅說這個階段的股市正全線飄紅,行情風起雲涌。車走了一半路程的時候,肖海亮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隻手把着方向盤,另一隻手伸進褲子口袋摸手機。我低聲說了一句:“不要接聽!”把他嚇了一跳,他沒敢把手機摸出來,只是詫異地迅速掃我一眼,便急忙把目光瞄向前方。車裡的氣氛頓時更壓抑了。
到了開發區招待所停車的時候,我對肖海亮說:“記住,在這段時間裡,不要打手機和電話,明白嗎?”肖海亮納罕地說:“明白——可是,因爲什麼啊?”我說:“回去以後告訴你。”在開發區招待所的小會議室裡,馬副省長一本正經地聽着魏宇明的彙報。魏宇明還真有辭可說,雖說剛剛通知他,即使準備,也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但他還是拉出了提綱,有條不紊地從上半年招商引資,說到開發區的稅收,再說到下半年打算和對經濟形勢的預計,總之聽上去很樂觀。馬副省長聽完以後,說:“魏主任啊,情況不錯,越是不錯越要頭腦清醒。你們平川市最近出了兩件大事,一件是副市長孫海潮意外死亡,一件是檢察長武大維雙規,說明平川市反腐倡廉工作任重道遠。你現在找間屋簡單寫個提綱,把那兩個人在開發區的非正常活動說說,順便談談開發區存在的問題。去吧,給你半個小時準備時間,我就在這屋等着!”
魏宇明急忙點點頭站起身往外走。馬副省長示意我去把門關上,然後就問丁露貞:“究竟怎麼回事?”丁露貞便把最近我乾的工作,和現在出的事兒簡要訴說了一遍。馬副省長道:“情況似乎是對應的,康賽這邊工作越來越深入,那邊的報復力度越來越大。很顯然,這一切都是針對你們倆來的。露貞啊,可以說,康賽一來辦公廳上任,就被人家盯上了。因爲一處處長這個職位太顯眼了,凡是在機關工作過的,沒有不知道這一點的。而且人家一深究,發現康賽是你的準妹夫,那注意力立馬就集中到你這兒了。市裡發生了那麼多亂事,你陣前換將,換的還不是別人,而是自家人,你想想,對手不得氣死?而且,情況也很明顯,並不是說孫海潮死了,武大維雙規了,平川市就安靜了,就變成太平盛世了。事情完全不是這樣,那些人要爲掩蓋自己的劣跡做出種種努力!”
馬副省長對形勢的分析高屋建瓴,一針見血。接着他說:“平川市公安局人員構成十分複雜,我在的時候還比較正常,我走以後,武大維來公安局當副書記、書記和一把局長,據說安排了很多自己的人。這就對目前清查武大維和孫海潮問題造成極大阻力。那些人必然會私下串通,建立攻守同盟。當然,我們首先應該確定一點,那就是,武大維提起來的人,也不一定非幹壞事。他們有可能站出來建立一道屏障,讓查處武大維的工作不好進行,但他們未必膽大妄爲禍害老百姓。但我說的是大多數,不能排除極個別人爲了既得利益鋌而走險。副局長任味辛是我一手提拔的,早就想調走了,找我找了好幾回,他說他與武大維那些人融不到一塊,但我始終沒同意,因爲我想在公安局摻沙子,我想隨時聽到來自公安局的真實的聲音,問題是這就讓任味辛爲了難了,也受了罪了。天天像個地下黨一樣過日子。我現在把他叫來,聽聽他怎麼對付眼下的局面。”說完,馬副省長便掏出手機給平川公安局打電話,找任味辛。找到以後就叫他立馬到開發區招待所來一趟。就在這時,魏宇明推門進來了,馬副省長就說:“已經中午了,該吃飯了。你長話短說,爭取十分鐘說完,一會咱們上飯桌上補充。”
這就讓魏宇明感覺省領導對這塊工作既格外重視,又沒佔太多主要時間,因爲馬齒莧畢竟是副省長,是行政幹部,不抓黨務和廉政,這麼做全在情理之中。半個小時以後,當大家都坐在小餐廳的時候,任味辛風塵僕僕地趕到了,他一進餐廳就大聲嚷嚷:“無功受祿,無功受祿!什麼都沒幹先喝酒吃飯!”馬副省長呵呵笑着說:“是啊,你明白就好!下面就看你的表現了!”任味辛一聽這話便從魏宇明手裡搶過酒瓶子,挨個給大家斟酒,然後就挨個向大家敬酒。此時,坐在一旁的我一言不發,只是看着。本來我的職位最低,應該有所表現的,但劉梅和兒子沒有下落,我的心裡火燒火燎的,怎麼會有心情鬧酒呢?大家喝完酒吃完飯,魏宇明就安排馬副省長去招待所房間休息,丁露貞和任味辛便隨了去。我則進了旁邊的房間——這是規矩,領導者吃完飯要休息的時候,秘書是應該回避的。而魏宇明只在馬副省長屋裡待了一分鐘就出來了,來到我的房間和我閒聊起來。讓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不是馬副省長那條線上的人!同時也再次讓我佩服起馬副省長,他出其不意,劍走偏鋒,偏偏找一個不是自己心腹的單位來掩飾自己,不是藝高人膽大是什麼?而且不是更安全?
我正跟魏宇明閒聊,丁露貞突然過來叫我。我急忙跟着她來到馬副省長房間。見他們坐在沙發上表情嚴肅,神情緊張,我的心裡便也驀然間一塊石頭懸了起來。任味辛道:“我手底下還是有幾個比較可靠的弟兄的,回去以後我就安排他們立即投入行動,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劉梅和孩子。爲避免新的意外,我派一個弟兄作爲警衛和保鏢跟着康賽——康賽,你要想辦法安排好這個弟兄的吃住,讓他一分鐘也不離開你!”聽了這話直嚇得我毛骨悚然!這麼說我的處境已經十分危險了!交待完以後大家就分手馬上投入行動,任味辛率先站起來與馬副省長擁抱了一下就走了。丁露貞也站起來,含情脈脈地與馬齒莧對視,在用眼睛說話。馬副省長沒擁抱她,只是和她握了下手,拍拍她的肩膀說:“沉住氣,以平和的心態迎接較量!”當馬副省長轉向我的時候,只是看我一眼,沒和我說話。
我隨着丁露貞離開馬副省長的房間,回到我的屋裡,而這邊的魏宇明早就離開了。丁露貞把門關上,然後突然抱住了我,說:“康賽,我快支撐不住了!”其實她說出的話正是我要說的。我無言地伸手摟住她的腰,聞到了她頭髮上洗髮水的餘味和一股與露潔相似的體味,我沒有心思咀嚼丁露貞在我懷裡是什麼感受,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我說:“大姐,我心裡也亂極了。”她點點頭,說:“我明白,全是我造成的,是我一手攪亂了你的生活,我對不起你!我本打算擁抱馬齒莧來着,但我一剎那間就想明白了,我最應該擁抱的是你,康賽!”我也點點頭,但我沒說話。作爲一個城市的一把書記,發生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是難逃其咎的。而作爲我的大姨子,我有理由有責任幫她窺測方向收拾亂局走出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