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一縷深夜的涼風拂過,胭脂雪放下了托腮的手臂,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衣服,“你現在成了太子燕煜的走狗這件事,明天胭博淵那老狐狸應該會知道了吧。”
不是反問,而是肯定的語氣蠹。
樊籬曬然一笑,“別說耳目衆多,天下門生遍地的一品太傅的他了。怕是滿朝文武,今晚恐怕知道的都不會在少數。”
“很好。”胭脂雪點頭,從石凳上站起了身,不顧形象的伸了個隨性的懶腰,當然,這也只有在極少數人面前,她纔會這麼隨性鬆懈,“明晚你就調些你的人,裝扮成殺手,給胭博淵這隻老狐狸來個驚魂一夢。”
樊籬眸光一動,“阿姐的意思,我明白了。”
胭脂雪點了點頭,旋即轉身走向了摘星樓,才走出兩步,突然又停下了步子,回頭又望向了樊籬,目光落在了樊籬的腿上,“你的腿……如果你想,就讓長百草看看。髹”
“嗯,我知道。”樊籬抿了抿嘴,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垂下眸,手不自覺的撫上了雙腿。
胭脂雪沒有勸解,繼續轉身往摘星樓裡走。
阿籬的性子她很瞭解,他若不想,自然有他的理由,別人也奈何不得。
進得摘星樓,胭脂雪就看到明瞭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正警惕的瞪着自己。
“你你你,你想幹什麼?!”明瞭伸展着雙臂,連忙挪着小碎步到了自己擺放各種藥物的木櫃前,將櫃子擋在了自己的身後。
胭脂雪被明瞭這副母雞護小雞的動作給逗樂了,露出一個十分友善的微笑,“放心,本王妃對你的這些東西都沒興趣。”
然,明瞭並沒有因爲她這句‘善解人意’的話而鬆懈神經,反倒越發的提高了警惕,“你你,你到底想幹嘛?”
“沒什麼,本王妃只要兩顆很普通的藥丸而已。”胭脂雪說的很無所謂的樣子,目光卻時不時的在往明瞭沒有擋住的櫃子上的瓶瓶罐罐上瞟着。
“不是說不感興趣嗎?!”明瞭十分無語,有些歇斯底里的怒吼,“聽說你不是已經拿到你想要的火蓮花了嗎,就我這裡的東西,哪裡比得上你的好!”
“喲嗬,小道消息倒是挺靈通的。”胭脂雪戲謔的目光重新打在了明瞭的身上,不住的上上下下的打量審視,手隨後也伸了過去,“放心,本王妃只要一顆滑胎藥,和一顆假死藥而已。”
聽罷,明瞭先是愣了愣,旋即又是一通低吼,“還而已?!”
這滑胎藥還好說,頂多浪費的是一些便宜的紅花和麝香,可這假死藥的原材料可不便宜!
掏了掏耳朵,胭脂雪很淡定從容的點了點頭,繼續把手往明瞭那裡伸了伸。
明瞭無法,只得抓狂的狠揪了揪自己的頭髮,然後,乖乖的去取藥……
他可不傻,這要是不答應,這臭丫頭一旦來硬的,那他損失的就不僅僅只是一顆假死藥,不定就是一盒,順帶別的好東西也肯定要慘遭毒手啊!
一番尋找,很快明瞭就找到了胭脂雪想要的東西。
轉身,走到胭脂雪的面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把兩樣東西扔到了胭脂雪的手裡後,明瞭便不耐煩的趕起了人,絲毫沒有對她要拿這些東西幹嘛使而產生興趣,“走走走,趕緊走!老夫頭疼着呢!!”
說着,就做出了扶額的動作,看起來,還真是痛得不輕的樣子。
胭脂雪很是善解人意,轉身就走,連句道謝都沒有。
唔,那是因爲她知道,比起道謝這種虛禮,對於現在的明瞭大人而言,她立馬消失,那纔是對明瞭大人最好的答謝和最大的安慰。
誠然,明大人確實就是這麼想的,他也不期望胭脂雪的什麼感謝,他老人家可承受不起,一見胭脂雪走了,他整個人都輕鬆愉快了起來……
出摘星樓時,石桌那裡已經空無一人,沒有了樊籬的蹤影。
緊了緊手裡的兩顆藥丸,垂下眸子,瞧着躺在手心裡的顆鮮紅欲滴的紅丸,胭脂雪的目光復雜極了。
這一顆,就是萃取了紅花精華,又經過麝香薰烤過的滑胎藥。
有孕的女子一旦吃下去,腹中骨肉必定化成一灘血水。
手,不自覺的撫上了小腹,雖然還不到三個月的光景根本沒有顯懷,但胭脂雪突然覺得,似乎能透過表層的血肉,感覺到腹中,那在心臟跳動,血脈流動的小傢伙……
這種陌生的悸動,令她拿着藥丸的那隻手,情不自禁的微微顫抖了起來。
雖然這個孩子是一個錯誤,但畢竟,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小生命,還是,活在她肚子裡的小生命……
若是這樣殺了他,是不是對他很不公平?
是不是……她很殘忍?
虎毒都尚且不食子,她真的已經歹毒到了這個份上麼?
思及此,胭脂雪面露出了很是不忍的猶豫。
可轉念間,她的腦海裡又浮現出了小傻子天真無邪的笑容。
若是把這個孩子留了下來,那對小傻子又是何其的不公!
“怎麼辦……怎麼辦……。”用力閉上了雙眼,貝齒緊咬着脣,胭脂雪舉棋不定,腦子裡天人交戰。
月上樹梢,蟲鳴鳥叫——
這個夜晚,讓太多人,輾轉難眠。
翌日。
風雨欲來。
卯時起,天邊的盡頭才浮出一絲的光亮,整個天空便陰沉了下來,重重鉛雲翻滾,將這初升的,僅有的一縷光線瞬間吞沒。
幾個炸雷響起。閃電,暴雨,接踵而至。
胭脂雪幾乎是從榻上驚的跳起來的,臉色慘白的像張白紙,瞳孔緊縮,大口大口喘着呼吸,滿面滿身都是一層層的冷汗。
又是那個噩夢,又是它……
早早就起了身的流蘇聽到動靜,立刻挑簾進來,手裡提着一盞紫彩琉璃燈,“王妃,你怎的了?”
一邊着急的問着,流蘇一邊拿着火摺子忙活着將屋子裡的燭火點燃。
這裡不比寸寸是金的燕王府,又是小妾的居室,自是沒有夜明珠可以照明,只有這最樸實的豆火紅燭。
隻手捂住了額頭,胭脂雪痛苦的大口呼吸着,“只是夢魘,不礙事。”
流蘇見胭脂雪臉色不好,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撫,眼珠子一轉,忽的噗哧一笑。
“……雖然我不是小孩子,可是大人做噩夢也未必可笑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流蘇銀鈴般的聲音令心頭的陰霾驅散了不少的關係,胭脂雪不似以前那般做了噩夢後就想發火,反倒有點兒,委屈?
見自己被主子誤會了,流蘇連忙擺手替自己澄清,笑容不減,“王妃別誤會,奴婢可沒有要嘲笑您的意思,只是奴婢剛纔在想啊,要是王爺在王妃身邊的話,就一定不會再做噩夢了吧?奴婢瞧着,王妃在王府裡的時候,可就嫌少有過噩夢呢。”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心,胭脂雪聽了後,就愣了。
她倒是沒有在意過這種小事,只是細想想……好像還真的是這麼回事。
尤其,但凡同那傻子同榻共枕的時候,好像……噩夢幾乎就沒有來找過她。
胭脂雪突然覺得有些想笑。
明明那傢伙纔是一個需要別人哄,別人疼,還要依賴別人的小傻子。怎麼現在看來,反倒像是她在依賴那傻子?
見自家王妃終於開了笑顏,流蘇就知道自己是沒說錯話,也沒選錯提出的對象。
王爺於王妃而言,果然是不一樣的……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很快,便是阿珠氣喘吁吁,滿身都是水珠的跑了進來,一張可人兒的小臉也不知是被雨水浸溼的,還是因爲其它什麼原因,青白青白的,看起來有些嚇人。
“珠兒,怎麼毛毛躁躁的。”見狀的流蘇立刻收起笑靨,像個大姐姐在教訓小妹妹的模樣,輕聲呵斥着阿珠。
“我……我……。”阿珠駭了一跳,目光旋即慌張的轉到了榻上正準備起身的胭脂雪身上。
接到視線的胭脂雪穿衣動作一頓,視線刻意斂卻往昔的冰冷,溫和的打在阿珠的身上,“怎的了?”
阿珠膽小,下意識的時候,她總會刻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冷漠嚇人。
果不其然,阿珠並不覺得此刻的胭脂雪可怕,反倒讓人有想要親近的柔和,便沒有被嚇着,很快在舒了一口氣之後,就吱吱唔唔的回答起來,“剛,剛纔阿珠去大廚房要些食材的時候,路過前廳,見着有一大堆的丫鬟婆子圍在前廳外頭,阿珠一時生了好奇,便上前去打聽了……。”
“結果呢?是不是那個竇簫玥又回來鬧來了?”想起昨天竇簫玥臨走前不甘的樣子,流蘇很符合邏輯的揣測道。
阿珠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不,不是……。”
“哦?難不成這太傅府還能鬧騰出什麼新鮮的幺蛾子?”說這話時,流蘇的目光不自覺的瞥了一眼神色淡泊若有所思的胭脂雪。
昨天王妃對那三個姨娘的威逼利誘還歷歷在目,莫非是三位姨娘行動迅速,現在這麼快就開始行動了?
這時,胭脂雪忽的插嘴,眉頭蹙的很緊,“是不是出大事了?”
流蘇那投來的一撇目光是什麼意思她很清楚,但是,她可不認爲三位姨娘會有如此雷厲風行的手腕。
畢竟這一次要布的局不比上一次對付竇簫嵐的那麼簡單,何況竇簫嵐那事本來就是事實,她們只是從中輕鬆的添油加醋了一把,才能輕而易舉的收拾了竇簫嵐而已。
這一回,要斗的可是皇后身後的整個定國侯府,一步踏錯,可是就要粉身碎骨的。
以三位姨娘這種內宅婦人的眼光和手段,定是要慎之又慎,還得她的配合。
現在她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所以絕對不可能,會是三位姨娘在出手。
而之所以她會認定是出大事了,那是因爲她太瞭解燕煜了,所以她知道,該是燕煜還擊的時候了。
阿珠連忙點頭,目光崇拜的望着胭脂雪,“是,是的四小姐。”
“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你倒是快說呀!”一聽是出大事的流蘇,頓時心急火燎的催促起了阿珠。
阿珠精神一振,看到胭脂雪臉上也浮現起了焦急之色,連忙不敢當耽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數抖落了出來,“今兒個老爺不是稱病沒去早朝麼?宮裡邊兒就來了信兒了,說是南襄城邊突然出現了一股突厥蠻子,將城內的守城將士殺的片甲不留全軍覆沒,現下這股突厥蠻子儼然在往嘉峪關進軍,這才非得讓老爺前去商議此事不可!”
胭脂雪渾身一震,“南襄城?”
這個地方,是她前世的封地,地處西南,是一塊接壤燕國祁國以及一些周邊小國領土的小邊境。
只是這南襄邊境雖小,卻足夠龍蛇混雜。
當初在三年多前接洽這塊封地的時候,要不是父輩祖輩在南襄頗有威望,憑她一個剛到任的新諸侯,還是一個女人,根本就壓制不住。
經過三年的時間整頓雕琢,南襄終於成了她水玲瓏的封地,那裡的人,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三教九流,都照着她給予的模式相互平衡的生活着。
沒有了內憂外患的南襄,可以說,是一個雖然貧瘠,卻很靜謐祥和的地方,算不上世外桃源,卻也樂的自在逍遙。
而如今,一想到南襄城,腦海裡的第一個畫面,浮現的卻不是那些老百姓樸實無憂的笑臉,而是掛滿牆頭的斷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爲了讓她勾結叛.國的罪名顯得更加真實,燕煜確實收買了一匹突厥蠻子,從內破了她的城防,將這些突厥蠻子放進了關內。
那是在半夜,突厥蠻子悄無聲息的進了南襄城,卻是大張旗鼓極度兇殘的在城內燒殺搶掠!
接近一萬的百姓,一.夜之間,無一生還。
若不是因爲她招惹了燕煜這批豺狼,這些無辜的百姓,就根本不會如此慘死!
所以現在,南襄城這三個字,儼然也成了她不可提及的禁忌。
流蘇被這個話題吸引,所以並沒有注意到胭脂雪的不對勁,繼續追問阿珠,“後來呢?”
還沉浸在後續事件的阿珠也無暇再顧忌到胭脂雪,而是慌慌張張的垂下了頭,“後來,後來老爺趕緊起來去換上朝的官服,可剛一換好,都要出府了,皇上聖旨突然到了!”
胭脂雪與流蘇幾乎是同時眉尖一蹙,異口同聲,“什麼聖旨?!”
兩個人加起來的聲音有些大,阿珠被駭的身子一顫,而後,目光瑟瑟的往兩人身上瞟去,最後,落在了胭脂雪的身上,“是讓王妃與燕王和離的聖旨……。”
“和離?!”流蘇聲音驀地拔高。
胭脂雪卻反倒不說話了,只是雙目瞠的有些大,神色滯然。
“爲什麼?憑什麼?!”見胭脂雪木然的反應,流蘇愈發惱火,問話的口氣便忍不住的有些衝。
阿珠並沒有責怪也沒有害怕流蘇不好的語氣,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的直望着胭脂雪,“聽府裡的丫鬟婆子說,她們可是親耳聽見宮裡前來傳旨的得福公公對老爺說,那位祁國的攝政王突然進宮面見了我們燕帝,還說他已經派遣了祁國在南襄邊境的邊關城裡的鐵騎將那些突厥蠻子全部剿殺了!我們燕帝爲了表示感激,所以許給了這位祁國攝政王一件東西,這攝政王推卻了不說,還直言他什麼都不要,千里迢迢而來,就是爲了來娶我們家四小姐的!”
“祁國的攝政王?!”流蘇震驚有餘,視線也開始不知如何是好的望向了一言不發的胭脂雪,抿了抿脣,憤憤不平的一拍桌案,“就算是祁國的攝政王又如何?我們王妃已經是王爺的妻子,怎麼可以因爲他,皇上就要將王爺和王妃拆散,還把王妃判給那什麼攝政王,這簡直就是滑稽!”
"是,是啊……。”乍一聽到這給消息的阿珠也覺得這件事十分的滑稽不可信,就算到現在,阿珠仍然感覺就像是做夢一樣,這件事從頭到尾就好像只是一件捕風捉影的謠言而已。
這時,一直都不說話的胭脂雪突然笑了,笑容充滿了嘲諷,“這件事很滑稽麼?我怎麼不覺得。”
邊笑,邊繼續起了身,在流蘇面前轉過身去,張開了雙臂,示意流蘇爲自己更衣。
流蘇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將手裡的琉璃燈一把塞到了旁邊的阿珠手裡,然後撈過chuang頭屏風上掛着的衣裙,一一爲胭脂雪穿戴起來。
“王妃此話怎講?”邊爲胭脂雪穿戴着,流蘇便忍不住的問道。
“賜婚這種事,根本就不需要道理可言。猶記得四年前,聽說,皇上爲了和溱國交好,不也是把剛剛纔死了駙馬守了寡的長公主,送給了溱國的驃騎大將軍麼?”胭脂雪毫不掩飾的一臉諷刺的嗤笑,“如今把本王妃送給強大的祁國攝政王,又有什麼稀奇。”
“可是王妃,您可是燕王妃啊!”流蘇有些抓狂了。
跟在燕王身邊那麼久,皇帝對燕王怎麼樣,流蘇這個貼身丫鬟看的一清二楚。
尤其,在王爺中毒昏迷不醒的那一年,皇帝當更是經常不早朝,幾天幾夜的守在王爺身邊,甚至一次偶然,她還看到皇帝對着王爺落淚了!
所以,在流蘇心裡,皇帝是很疼愛王爺這個長子的,是打心眼裡的那種疼愛。
而王爺歡喜王妃的事情,皇帝有那麼多的眼線和細作在王府裡,不可能沒有報告給皇帝知道。
既然皇帝知道,卻怎麼還會做出如此殘忍之事!
王爺已經不再是以前健康強勢的王爺了,他現在不但是個病人,是個癡兒,還是命不久矣的將死之人啊!
皇帝不是那麼寵愛王爺嗎,怎麼還能答應這樣可笑的事?
流蘇的反應之大,倒是讓胭脂雪出乎意料。
微微訝異過後,胭脂雪搖頭失笑起來。看來流蘇這丫頭,也是和當初的她一樣愚蠢,被皇帝假仁假義的仁帝面目可騙了呢……
“你這傻丫頭,你當真以爲祁國的攝政王雲頤,出兵替我們大燕國收拾那些突厥蠻子,只是因爲出於好心好意?“胭脂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流蘇毅然搖頭,將已經穿在了胭脂雪身上的裙裳錦帶繫了個蘭心結,“奴婢自然不信,這該死的祁國攝政王,分明就是有意爲之,好在我們燕帝面前來邀功請賞的。這不,正好請求皇帝把您賜給了他麼?”
“你看到的,不過只是表面。”放下手臂,胭脂雪漫步走向了梳妝檯,香妃色的長長裙襬,在身後逶迤出一路的搖曳生姿,“不管皇上是真心寵愛王爺也好,是虛情寵愛王爺也罷。就這麼下旨叛我與王爺和離,總歸是要在世人口中落下話柄的,總歸是於理不合的。爲了燕國皇室的面子,皇室那些宗親也絕不會這麼輕率的答應,所以,讓皇上同皇室宗親下此決心的,並不是因爲祁國攝政王雲頤替他收拾了突厥蠻子。”
流蘇和阿珠對視一眼,隨後跟了上去,左右開工,一個爲胭脂雪上妝,一個爲胭脂雪梳頭。
“那是爲什麼?”拿起桌上的藍玉小梳,流蘇動作熟稔輕柔的在胭脂雪及腰的如雲緞發上梳了起來。
一旁專心爲胭脂雪上妝的阿珠雖然不敢開口詢問,眼神也是充滿了好奇的時不時撇向鏡子裡的胭脂雪。
“不是說那股突厥蠻子都已經流竄到了嘉峪關了麼?”手指漫不經心的挑着首飾盒子裡的昂貴首飾,胭脂雪嘴角笑容漸漸加大,“這不就說明祁國的騎兵也一路追隨突厥蠻子到了嘉峪關,纔將他們拿下的麼。”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流蘇手上動作一頓,眼睛一亮,“嘉峪關乃是通往巫峽關的要塞,一旦嘉峪關不保,巫峽關必定岌岌可危,巫峽關對於燕國來說,是整個燕國土地版圖的中心要點,一旦失守擊潰,將對燕國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所以嘉峪關絕不能失守!而祁國的攝政王雲頤表面說是幫燕國拿下了那股突厥蠻子,實際,根本就是趁機漁翁得利,不但輕易得了南襄還拿下了嘉峪關!故而,這攝政王根本就不是來我們大燕國的皇宮向皇帝陛下邀功,而根本就是來威脅的!!”
挑了一株與一身香妃色長裙相映襯的杏花簪,胭脂雪斜睨水銀鏡中的講的激動且憤怒不已的流蘇一眼,毫不掩飾的讚賞,“好丫頭,愈發聰明瞭。”
若是如流蘇這般深處在深宅大院裡的丫鬟,也絕無這般軍事上的見識,想必,也是因爲跟在那以前不傻的小傻子身邊久了,自然耳濡目染了些的原因吧、
流蘇並沒有因爲自家王妃這個表揚而感到喜悅和自滿,反倒一臉愁容,“王妃,現在可不是褒獎奴婢的時候,您快想想辦法啊!”
對於流蘇如此把自己這個半路主子總是放在第一位的表現,胭脂雪忍不住的會心一笑,神情確實透着無奈,“如今已是金口玉言,板上釘釘,本王妃這次,怕是真的要黔驢技窮了。”
流蘇身子一震,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王妃,你說的是真的?”
在她流蘇的眼裡,王妃可是一直運籌帷幄的,敵人再有張良計,王妃她都總有過牆體的,怎麼會?
“王妃我可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智囊吶……。”胭脂雪長長的喟嘆了一聲,遂,將手裡挑出的那支杏花簪,斜插在了流蘇剛綰好的隨雲髻上。
這隨雲髻,髮髻層疊高聳,梳法精緻細膩,使得女子看起來更加高貴飄然,雍容端莊,也更使女子小臉修長,下巴尖細,輪廓愈發清晰立體。
待梳完這樣的髮髻,流蘇自己都呆了呆,隨即對胭脂雪抱歉起來,“王妃,流蘇不是有意要爲你梳這樣的髮式的!”
她一向都是以衣着來劃分取決要給王妃梳什麼樣的髮式,但這一次,她也未免太不走心了,王妃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怎麼還能爲王妃梳這樣招搖的髮式?
這不是要讓外面人看笑話,誹謗揣測王妃不憂反喜,反倒巴不得與王爺和離麼?
眼見流蘇伸手要來拆自己的髮髻,胭脂雪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伸手一擋,“誒,既然已經梳好了,何必要拆掉,再說,這髮式難度挺大的,而且不是很好看麼?”
望着鏡中雍豔逼人的自己,胭脂雪嘴角上的越來越大,一手取過畫妝的細蕊豪筆,輕蘸了蘸胭脂盒裡的胭脂紅,遂,對着鏡子,在額頭上畫起了花鈿。
當豪筆退下,一朵紅.杏花鈿,便赫然應景的拓在了胭脂雪雪白的額頭中心。
僅僅只是這麼一抹,便更爲胭脂雪今日的一身裝扮,襯足了華美雍豔之姿,奪目非凡。
就算此刻的流蘇和阿珠心情無比鬱悴,可瞧了胭脂雪今兒個的模樣,都還是忍不住心無旁騖的狠狠驚豔了一把。
驚豔過後,流蘇就頭疼的揉起了眉心,實在琢磨不透面前這位主到底想做什麼,“王妃……你該不會是打擊的過了頭吧?”
興許只有這一個勉強的解釋,可以詮釋自家王妃現在這完全不合乎邏輯的詭異行爲。
要知道她這王妃可是自尊心高到了天上的人,如今被人這般算計,還偏生拿不出辦法來應對,所以纔會受挫至此。
胭脂雪這次沒有理會流蘇,而是閉目養神了起來,右手食指屈着,指骨有一下無一下的敲擊着桌面,似乎……像在等待着什麼。
流蘇瞭解自家王妃這副模樣的寓意,這分明就是在……
“四小姐,老爺有請。”門外廊上,赫然響起了老管家蒼老粗嘎的聲音。
這讓正在琢磨自家王妃的流蘇,和膽小如鼠的阿珠,登時被駭了一大跳。
唯獨胭脂雪悻悻然從椅子上起身,一撩挽在臂彎間的長長披紗,纖纖素指微翹輕擡,微扶髻上那支杏花瓔珞簪,不點而紅的絳脣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弧度,“轉告父親大人,女兒隨後就到。”
對於胭脂雪的半點不牴觸的一口答應,門廊上的老管家微微一愣後,便應了是,轉身往前院的客廳而去。
“王妃……。”流蘇躊躇的朝已經走向門外的胭脂雪喚了一聲,她總覺得,太傅胭博淵此刻把王妃叫過去,肯定沒什麼好事。
胭脂雪扭頭看了流蘇一樣,目光有些玩味,“怕了?”
“怎麼可能!”流蘇立刻上前,替胭脂雪將逶迤在地的裙襬和披紗稍稍攏起,免得外面沾溼了雨水的過道會打溼了它們。
胭脂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正要轉身出去,見阿珠眼中似有躍躍欲試,忙冷了面色,“你就不必去了,好好在這看着七姨娘,知道麼?”
阿珠爲自家小姐這突如其來的可怕面色一驚,都只會一個勁兒的搖頭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
流蘇見狀,對阿珠投以同情的視線。
淅淅瀝瀝的雨,一絲絲的下着。
出了鶯玲閣,走在府中後花園鵝卵石小道上。
將提裙襬這種瑣事推給了鶯玲閣另外的二等丫頭身上後,流蘇便撐了一把青天色的油紙傘在胭脂雪頭頂,人伴隨在胭脂雪身側。
遠遠的望去,踢踏着雨水,漫步在雨幕中的主僕三人,真真像是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江南美人畫。
站在前院客廳的迴廊上,雲頤漫不經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玉骨折扇,擡眸望着園中踏雨而來的主僕三人,心裡如是想着,明暗莫辨的目光,卻一直都停留在走在最前的胭脂雪身上,一眨不眨。
“老夫管教無方,這四女素來性子最是桀驁不馴,姍姍來遲之罪,還望攝政王寬恕。”作爲一家之主,不得不陪着雲頤這位祁國的攝政王一同站在廳外門廊上的胭博淵,表面雖仍舊還是那副儒雅大方大學士模樣,秉承了一副文人墨客該有的清風傲骨似的,可若仔細聽了,他與雲頤說的這些客套話裡,分明有討好的語氣在內。
“無礙,本王喜歡的,就是她的這份桀驁不馴。”說這話時,雲頤是微笑的,始終沒有從胭脂雪身上移開的目光有些微的閃爍。
可他這樣的笑容和目光,實在讓人難以琢磨裡面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幾分歡喜幾分憎惡。
這樣的雲頤讓胭博淵額頭漸漸起了一層薄汗,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想他胭博淵官場風雲幾十年,看過了不是多少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不知識了多少英才能人,自認爲,已經能夠輕易看穿人心和人性,但是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祁國攝政王,竟讓他一點也看不透,看不懂。
從早朝到現在,從接到那份聖旨到現在,從雲頤進府到現在,他胭博淵此時此刻,仍然半點也想不明白,雲頤這樣一個在祁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攝政王,怎麼就偏要費盡心機,來娶已經嫁做他人婦的四女兒?
倒不是胭博淵看輕自己的女兒,畢竟這幾次下來,胭脂雪的本事,他這個做爹的也算是領教了一二。
而是雲頤這個爲了娶到胭脂雪的過火行爲。
他可是很清楚,一旦雲頤這個威脅行爲有一點的偏頗,或是燕帝根本就不想吃這一套,那麼,雲頤這個行爲的後果,那可就等於是祁國要對燕國宣戰!
屆時,他雲頤這個還身在燕國皇宮的攝政王,豈不是就等於自投羅網的奉上自己做人質?
爲了雪兒這個已做他人婦的女子引起兩國交戰,甚至可能會丟了自己的性命,以他攝政王如此人物,真的會覺得值得?
就在兩人心思各異之時,那端的胭脂雪,已經盈盈走上了長廊,與兩人的距離,不過十幾二十步的樣子。
“攝政王,別來無恙。”邊優雅散漫的步子走了上去,胭脂雪邊笑靨盈盈,絲毫看不出丁點對雲頤此番行爲負面情緒。
在一旁收起雨傘的流蘇見了,心裡暗忖着,王妃這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真是煉的愈發爐火純青了。
“雪兒這麼喚本王,可真是生分。”雲頤噙着耐人尋味的曖味笑靨,主動上前迎向胭脂雪,“燕國的皇帝陛下,可是已經爲我們賜婚了呢。”
說到最後,視線更是緊盯着胭脂雪的臉不放,似乎,想從胭脂雪的臉上找到些什麼。
只可惜,胭脂雪卻讓他失望了,胭脂雪聽了這話,既沒有動怒也沒有半點的不滿情緒,哪怕就是其它的情緒,在她揚着完美笑容的臉上,找不出一絲半點來。
“能被攝政王如此青睞有加,更得到皇上金口玉言的賜婚,我胭脂雪真不是感到一般的榮幸。”說到這時,胭脂雪的視線突然越過迎上來的雲頤,落在了雲頤身後的胭博淵身上,笑容莫名的加深了三分,“要知道我可只是太傅府上的一介卑微庶女,身份低微,出身低賤,能得此殊榮,何其有幸。你說是不是呢,父親?”
胭博淵蹙了蹙眉,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被自己女兒三番兩次的言語諷刺偏生又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得隨意的點了點頭。
他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突然把自己提出來是個什麼意思。
這話裡分明就是在諷刺他阿諛奉承雲頤,巴不得把她這個麻煩精一樣的女兒遠嫁他鄉,這樣既能傍上雲頤這棵大樹,又能從此擺脫他這個女兒,所以他自然沒有理由拒絕這樁婚事,只怕還要舉雙手贊成。
雖然胭博淵他很想反駁,辯白自己在這件事上,其實沒有半點說話的權利,但是偏偏,他辯白不出口。
“爲了婚後的和諧美滿,本王以爲,在婚前,雪兒應當多與本王培養培養感情纔是。”已經走到了胭脂雪跟前的雲頤,冷眼將胭脂雪這對父女間的刀光劍影盡收眼底,伸手執起胭脂雪的一隻纖纖玉手,脣在其手背上落下一枚羽毛落下般的輕吻。
垂下覆密濃黑的長睫,視線無波無瀾的瞧着雲頤對自己的動作,胭脂雪笑靨如花,“聽說碧波湖上的雨景不錯,攝政王可否有興趣一觀?”
雖然仍不滿胭脂雪不肯改口的稱呼,但云頤並不惱怒,只是拽着胭脂雪小手的手指有略微的收緊,“只要能與雪兒在一起,去哪兒都好。”
兩個人邊如此說着,邊相攜着往院外走去,其狀,倒真像是一對即將新婚的善男信女。
流蘇看着這一幕,有些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她不知道王妃現在到底是想做什麼。
明明王妃說沒有辦法,現在卻要如此主動接近祁國的攝政王,到底,是別有目的,還是……已經徹底認輸?
彼時,燕王府。
雖然皇宮裡的一舉一動,燕王府確實也在時刻關注着,但是……看着手裡得到的這份消息,秦管家仍然難以消化。
這一次的消息來的未免太快了,快的讓人不得不懷疑,也不得不讓人,不知所措。
“這到底,要不要同王爺說呢?”秦管家很糾結,很猶豫。
“秦叔,你在幹什麼呢?”習慣性翻窗進來的花想容,突然跑到了秦管家的身後,對着秦管家手上一直拿着一份發呆的信箋探頭探腦。
秦管家被嚇了一跳,轉頭一看花想容對自己手裡的信箋露出好奇的樣子的,面色一沉,趕緊將信箋隨便捲了兩下,慌忙塞進了袖子裡,嘴上又是對花想容好一頓教訓,“你這臭小子,是不是想把我這老頭子給嚇死了你才滿意?!”
見秦管家把信箋這麼快收了起來,明顯就沒有要給自己看的意思,花想容很不愉快的嘁了一聲,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我看就是閻王老子突然來索你的命,你也未必會被嚇死吧秦叔?”、
“你這臭小子,一天不咒我老頭子,你會死嗎?!沒大沒小的東西!”秦管家一巴掌拍在了花想容的腦門上。
花想容捂着被打的腦門,眼睛委屈控訴般的望着秦管家,“我看是你老頭子想直接廢了我吧?這可是天靈蓋,天靈蓋啊,就你那一巴掌,還不非把我的腦殼給拍碎了哇!!”
秦管家懶得理會花想容,側身往身後的太師椅上一坐,“說吧,回來幹什麼來的。”
一聽秦管家提問,花想容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臉,精神一振,也在秦管家的旁邊找了個椅子坐下,“這次可是大事不妙了啊老頭子!”
秦管家已經皺成了川字的眉心狠狠一擰,手裡剛端起的茶杯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又不得不放回了手邊的茶几上,“出了什麼事了?”
“大軍得了瘟疫了。”花想容頭疼的揉起了眉心。
“什麼?瘟疫!”秦管家驚的幾乎是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