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清把琴拿了過來,坐在葉宋身邊,琴放在那雙膝上,就彈了一曲很適合跳舞的小調。
葉宋笑看着花魁在房中翩翩起舞,眼底裡的笑意溫度陡然變涼。這曲子她還記得,縱使她不通音律,可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天晚上在如意宮裡,他彈的也是這同樣一首曲子。
蘇若清不經意間一瞥,看見了葉宋的表情,手指上的一個音符便錯了。可眨眼間葉宋就已恢復了常態,捉住了花魁的長袖,輕輕把她往身邊一帶,手就在她腰間捏了一把,似笑非笑道:“腰肢好軟,好香。”
可是當花魁的長袖往蘇若清的琴絃上滑過時,蘇若清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如若無睹。
花魁便笑趣道:“這位公子好不近風情。”
葉宋亦是笑道:“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歡美麗的女人,也沒有哪個男人能夠完完全全剋制住自己的。放寬心,他只是暫時看起來不懂風情而已,這漫漫長夜,還怕他不就範?”
蘇若清的琴音戛然而止,側頭看着葉宋。
葉宋拍拍花魁的手,道:“這種時候不喝點酒怎能助興,寶貝兒去拿點酒來,咱們邊喝邊划拳。”
花魁依言去門外讓人送酒。
蘇若清才輕聲對葉宋道:“一會兒我們該回去了。”
葉宋支着下巴閉着眼睛,彷彿還沒喝酒就已經如癡如醉了,擺擺手道:“良辰美景,佳人相伴,就這樣走掉了豈不可惜。況且後面還有春宵一刻值千金呢。這美人兒是你買給我的,甚得我意。”
蘇若清挑挑眉:“你還想和她春宵一刻值千金?”
這時花魁美人兒拿了酒來,葉宋的注意力很快從蘇若清身上移開,落在了酒上面,再沒有回答蘇若清。她沒想到,花魁美人也會划拳,兩人喝得不亦樂乎。
葉宋道:“看不出來,你連市井這套也會。”
花魁飲了一杯酒,飲酒的姿勢也充滿了誘人,她道:“在這素香樓裡,是一個人流嘈雜的地方。要是不都會一點兒,遲早要被淘汰的。”說着便對葉宋笑了笑,“我要是不會的話,怎麼能陪好公子讓公子盡興呢。”
不知不覺就夜深了,最終花魁還是不勝酒力,被葉宋灌趴下。葉宋把她扶去牀上躺下,眸色灩瀲但十分清醒,伸手摸了摸花魁的臉蛋,擡頭看着蘇若清輕笑兩聲:“現在她是你的了。”蘇若清皺了皺眉,葉宋站起來,走到門邊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又道,“祝你玩得高興。”
只是葉宋前腳剛走出素香樓的大門,迎面吹着冷風,蘇若清後腳就出來了,手裡牽着葉宋的馬赫塵。現在葉宋不宜騎馬,他便拍了拍馬背,讓赫塵自己跑回去。他扶着葉宋的手臂,道:“我送你回去,你喝多了。”
葉宋抽了抽手,靠着牆,仰頭閉着眼,月色灑在她寧靜的微微含笑的臉上,混着素香樓裡紅色的燈籠火光,有種別樣的妖嬈。她張口,聲音微啞,伸手比劃了一下,道:“六百金呢,就陪彈彈琴唱唱曲兒,跳跳舞喝喝酒,連睡也不睡一下,就算完了,要揮霍也不是你這樣揮霍的。那樣一個大美人兒,誰見了都會蠢蠢欲動的吧。”
蘇若清堅持扶着她,道:“我沒興趣。”
葉宋“嘁”了一聲,道:“我不信。”
蘇若清問:“你見過我對誰有過興趣?除了你。”
葉宋又抽出自己的手臂,自己孤單地往前走着,良久才道:“不管你怎麼說,在這種事上我都不會再信你。人真的很容易,就會被甜蜜的表象所迷惑。也很容易,一敗塗地。”
“阿宋。”蘇若清在原地站定,深深地看着葉宋。
葉宋的背影往前走了又走,才停下,緩緩轉身,眼神帶着迷茫:“嗯?”
“你要我怎樣,才能再信我?”蘇若清問。他一步步朝葉宋靠近,踩碎了一地的月光,最後站在葉宋面前,半低着眼簾視線落在她的臉上,“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可以從頭來過,可以從一開始就毫無保留地對你好,可以從一開始就不讓你那麼堅強那麼勇敢那麼辛苦,可以從一開始就讓我疼你寵你而不是讓你來爲我付出。”
“你做得到麼?”葉宋沉默了很久,忽然問。不等蘇若清回答,她又道,“你做不到,因爲你是皇上。”
“因爲我是皇上,我可以做到天下人都做不到的許多事,更何況是愛我自己所愛的女人。”蘇若清道,“我可以去努力,可以去嘗試,我的身份不能成爲我愛你的阻礙,我要把它變成我愛你最有力的武器。”
不管這話是不是出自蘇若清的真心,葉宋她想,那一定是出自蘇若清的真心,不然她爲什麼還是會覺得如此心痛。她以爲,認清了自己的位置之後,一定能夠很成功地全身而退的。
葉宋捂着心口,皺着眉頭,緩緩蹲在了地上,大大地吸了兩口氣,道:“幸好你沒有早前對我這樣說,否則的話,可能我這輩子都只會在你這棵樹上撞死。”
蘇若清也蹲了下來,將葉宋攬進自己懷中,下巴蹭着她的頭髮,說道:“現在,我這麼說的時候,已經晚了麼?你能不能原諒我?”
葉宋拍拍自己的額頭,從蘇若清懷中掙脫出來,站起來繼續往前走,走完了一條街才道:“實際上我已經原諒你了,但我想那與感情沒有關係。”
“沒關係,我會等。”
蘇若清並肩與葉宋走着,片刻又道:“今日,李相在御書房門前跪了一天。”
“嗯,”葉宋點點頭,瞭然道,“他一定是求皇上放李如意出冷宮。”
“阿宋你怎麼看呢?”
葉宋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濃濃的夜色,嗤笑一聲道:“皇上能夠這麼對我說,想必心中早有決斷,何必問我。有關江山社稷,皇上比誰都算得清楚,皇上要放李如意出來,我要是說不願,你就不會那麼做了麼?”
葉宋笑意盎然地回頭看着蘇若清。
蘇若清想了一會兒,道:“你若是不願,可讓李相多跪兩日,也可等李如意出來以後我讓她給你賠罪。李相是我的恩師,李如意是父皇還在時指婚給我的,我能坐上皇位,有李相很大的功勞。雖然李相倚老賣老,李如意張揚跋扈了些,但我不能忘本。”
“不必什麼賠罪,”葉宋平靜道,“你能告訴我這件事,對我來說已經很不錯了。我知道,你會放她出來的,你應該這麼做。”
可是知道應不應該是一回事,心裡難不難過又是另一回事。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大度”,葉宋頓了頓,又道,“你不是傻子,不可能查不清楚,李如意並沒有給我投毒,是我自己投毒誣陷的她。”
蘇若清身體震了震,低低地問:“爲什麼。”
葉宋雲淡風輕地笑道:“哪有那麼多爲什麼,看不慣她罷了,後宮中不就是這樣一個鬥得你死我活的地方嗎,我不過是進一個村守一個規矩罷了。”
蘇若清沒有說話。
葉宋又笑問:“蘇若清,要是李如意是真的投毒害了我,你也會放她出來嗎?”蘇若清默然了一會兒,剛想說話,葉宋豎着食指在脣上,“噓,你還是不要告訴我。”
“你做的一切都是你所處的位置該做的,怪只怪我一直沒看清我自己的位置。”到家時,葉宋悠閒地走上石梯,站在門口然後回頭,對蘇若清笑,“我不會怪你,因爲那是我自己的錯。我到了,你回去吧。”
蘇若清眼睜睜看着她從將軍府的大門進去,那一抹柔和高挑的身影隨着大門緩緩合攏而消失在了裡邊。蘇若清想不明白的是,她口上說着原諒了他,到底是爲什麼還要把他推拒千里?
葉宋回去自己的院子,摸黑在房間裡坐了許久。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時間不知不覺就流失,等到想搞清楚時才發現腦袋裡空空的原來什麼都想不起來。
外頭月色西斜,她起身關掉小窗。卻在這時,冷不防聽見了窗外的一聲悶哼。葉宋一愣,打開了窗戶,一張人臉從下面冒出來,湊得極近,幾乎與她鼻尖抵鼻尖,那臉上的表情卻是臭得皺成了一團。
葉宋本能性地揮手就揍去。
那張臉立刻往下縮去,苦哈哈道:“別打,是我!”
這下子葉宋聽清楚聲音了,是蘇靜。她回身去點了燈,見窗臺上半天沒個頭再冒出來,而是先伸出了一隻手,手裡拿着一隻黃油紙袋,紙袋內裝的是熱騰騰的烤好的羊肉串。
葉宋本來不覺得餓,可是看見了之後才發覺自己晚上都沒有吃什麼東西,立刻就有些餓了。
蘇靜在外面的窗臺下唏噓道:“別誤會,我只是來給你送零食的並沒有什麼惡意……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籬笆裡會有老鼠夾……呲,好痛……”
葉宋抽了抽嘴角,走到窗臺便往外一看,一邊從紙袋裡抽出一根羊肉串叼進嘴裡,見蘇靜蹲在外面,腳上的確是夾了一隻老鼠夾,不禁眉梢笑意連連,道:“這老鼠夾不是跟你賢王府學的麼,現在看來還挺有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