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徹骨,更飄起了碎屑般的白雪。廣闊的寒山間飄蕩着羌笛悠悠,聞之令人斷腸。
中州北域終年苦寒,即使已到了早春三月萬物生髮之時節,這裡卻依舊天地凍結。大淩河上覆蓋着一層新雪,積雪下方,便是厚厚的冰層。素白的河道上,一行馬蹄印記在月色裡綿延悠遠。渡過了寬闊的冰河,終於,載着兩個人的炎神駒馬力耗盡。口噴白沫,倒在了地面上。
“小炎!”華珊公主大感悲痛,但是,炎神駒馱着主人,於星夜之中奔馳許久,已然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垂頭於地望着公主,雖不能言,但眸光之中卻滿含悲涼。
伴隨着炎神駒的離去,陸揚嘔出一口鮮血,自馬鞍上滾落了下來。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中好不淒涼。他先前被那天狼國的大國師打傷,又強行保着華珊公主殺出重圍。隨着戰馬奔馳的顛簸,不斷的震盪着陸揚體內的傷勢。此時他再也支撐不住了。眼前昏黑,倒了下去。
“陸揚公子,你快醒醒……”
逐漸昏沉下去的意識不斷的繃緊,似乎外面有一個急切的聲音在呼喚着他,讓他醒來。不過,他實在太累了。整個身體的神經,都在寒冷之中被冰封凍結。
華珊公主可謂是驚魂未定。陸揚一路浴血拼殺,保護着她自月影城逃將出來。但是,如今陸揚爲她而倒下了。她的內心中只覺得無比的愧疚。陸揚身上的累累傷痕,都是爲了她所抵擋下的啊!可她,卻不能報答陸揚什麼。
“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樣的意義啊!”
華珊公主仰天大慟,她依舊在恨自己爲什麼沒有能力保護那些生命。當月影城破,狼兵涌入之際,只因爲她位居中州公主之尊。所以將士們、護衛們不惜用身軀去抵擋四面八方的刀光劍影,也要保護她的性命。她如今在拼死保護之下逃出險境,可那些熟識的面孔,卻都在殘酷的戰爭中離她而去了。
陸揚倒在地上,四肢皆被白雪覆沒,漸漸失去了溫度。然而華珊公主生於宮闕之中,還從未遇到如此情況。慌亂之下,她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逐漸變得堅定了起來。
“不,我要救他!”
她拔出貼身短刀,砍下了松枝樹木,又解下了死去炎神駒背上的繮繩與馬鞍。就地取材做了一個簡易的雪橇。將昏迷不醒的陸揚拖在身後,在雪地之中吃力的向前走去。她香肩之上都被那緊繃的繮繩磨出了兩道血痕,但是她卻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在雪地中託着沉重的陸揚,向遠處的雪山中走去。
不知摸着夜色走了多久,華珊公主發現了一處躲避風雪的巖架。當即大喜過望,吃力的將陸揚拖了過去,將他的身體放平在巖架下方安歇。她來回搓着早已凍到麻木的手掌,又去尋了一些乾柴,在巖架下引火點燃。溫熱的火光,讓她那早已脫力的身體感受到了溫暖。
在夜裡有了火焰的守護,這才使得華珊公主安下心來。這片山中時有狼嗥迴盪,而熾熱的火焰可以使得狼羣畏懼,華珊公主盤膝坐在火光之前。疲倦不已,但陸揚昏迷不醒,她卻又不敢安睡。只得強行提起精神,維持着篝火不熄。
“阿瑤!阿瑤!你在哪裡?阿瑤!!!”
長夜漫漫,突然,守着篝火的華珊公主被一陣悲傷的呼喊聲驚嚇得周身一顫。卻見身旁的陸揚懷抱着雙臂,身軀不停的顫抖着,卻沒有立即醒轉過來。
看上去,他的面色很是痛苦。眼角之處,流淌下了一行清澈的淚水。
“陸揚公子,你怎麼了?”華珊公主雖是有些害怕,陸揚明明受了如此沉重的傷勢。不過,聽上去好像並不是因爲傷勢而導致精神混亂,而是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夢魘之中。他口中氣若游絲,似乎不斷的都在重複着一個名字,阿瑤。
華珊公主伸手觸摸陸揚的額頭,但感一片滾燙。原來,他在寒冷的月影城直戰鬥到昏闋,此時身體正是虛弱的關頭,卻又發起了高燒。華珊公主此時無人求助,只得用她的手帕沾了些雪水,用火焰烤得暖了,將它敷在了陸揚的額頭上。這才使得他稍微安定了一些。
“阿瑤……我……已經玄天境了……你還好嗎……阿瑤……我好想你……”
大雪飄飄,離人傷懷。華珊公主靜靜的坐在篝火之畔。不知爲何,她竟然對‘阿瑤’這兩個字很是熟悉。似乎她知道陸揚口中念念不忘的阿瑤究竟是誰。這種感覺,宛如第一次見他那樣,總覺得自己與陸揚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又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嘆息一聲,華珊公主雖然對陸揚的感覺很是非同尋常。但她明白,自己是帝國的公主。而陸揚,則是玄真派中的上仙。
他們兩人的命運雖然因爲這場北域大戰從而走到了一起。但是,她不過是個凡人,既沒有仙根,更沒有仙家持續千百年悠長的壽命。她短暫的生命對於陸揚來說可謂是不值一提。所以,她也從不奢望陸揚能夠跟她在一起。
她一直抑制着心頭萌生的情愫,以免她自己會越陷越深。只因相思,比起毒藥還要猛烈百倍。
“陸揚公子,你醒了!”
不知何時,陸揚喉中一聲輕吟,自沉眠之中醒轉了。溫暖的火光下,是華珊公主那無暇的容顏。他歉意的對華珊公主笑了笑。沒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會懂得照顧別人。陸揚能夠想象的出來,她在大雪連天之中將他帶到這遮蔽風雪的巖架之下是多麼的吃力。火光不僅令他冰冷的四肢自僵硬之中回暖,更令他的心中溫暖如春。
“公主殿下,多謝你把我帶到這裡……”
“陸揚公子,我們目前不知在何處地界,不過大致的方向卻是正確的。我們必須要在明天趕往蒼雪城。蒼雪城是帝都長安的最後一道屏障了。萬不能再失於狼兵之手。你的傷勢……怎麼樣?”華珊公主擔憂的問道。
現在他們二人身處在這無名雪山之中歇息養傷。可外界軍情似火,卻耽擱不得。先前在月影城突圍之時,她的炎神駒已經因力竭而亡了。目前他們若不借助坐騎腳力,根本無法及時趕往南方的蒼雪城主持大局。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陸揚能否恢復傷勢,帶她御劍前往蒼雪城了。
陸揚苦笑一聲,說道:“難,那天狼國師的骨術好不厲害。目前我體內經絡在那力量之下淤阻不暢。要想徹底將其疏導通暢,那麼據我估計,還需要加急運功。最快也得到明日午時,方可盡數恢復。”
“明日午時……”華珊公主點了點頭,目前看來,也只有等陸揚法力盡數恢復後,再做打算了。
……
千仞城中,血流成河。狼兵踏着滿地的屍首衝入了城郭之中。中原兵士兀自死戰不退,據守於街巷之中同玄狼鐵騎短兵相接,殺聲不絕。
“月影城破,華珊公主已被殺死,爾等速速放下軍械,順降我天狼大軍者,狼主有賞!”
“華珊公主死了?”聽聞狼兵從中揚聲吶喊,衆軍心中驚慌,又見了遠方狼族大旗上,懸掛起了一把利劍。其中,千仞城守將劉守志見了此劍,不免涕淚橫流。他自是認得那乃是唐王賜予公主的雪影寶劍。絕望與悲憤佔據了他的胸膛。肅殺而淒涼的風中,他一個人橫着長劍,不顧一切的衝進了狼兵軍陣之中。
長矛破風而來,穿過了劉將軍的胸膛。但他抵死不降。喝聲如雷。迎着那貫入胸中的冰冷長矛,直將手中戰劍捅入了刺中他的狼兵的身體之中。扯着那狼兵的身軀一同滾下了坐騎。直到戰死的那一刻,劉將軍也只想多殺幾名狼兵,爲大唐河山獻上一份最後的力量。
不過可惜的是,劉將軍的死,卻並沒有激起兵士們骨子裡的血性。如今城牆已破,大勢盡去。他們更多人在狼兵的戰劍之下,選擇了順降,選擇了苟且偷生的活下去。還剩下正在抵抗的人們三三兩兩,隨着鐵蹄的踐踏,化爲了滿地橫屍之中的一處悲涼的景象。
橫屍城關的將士們,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姓字。唯有甲冑伴身而已。那些降卒們反而嘲笑着這些人的所謂愚蠢。卑躬屈膝的在衆多狼兵的簇擁之下戴上了沉重的枷鎖,被隨軍押解發落。
不過他們的下場,又有什麼值得稱讚的呢?當晚,他們被牢牢捆綁,被迫跪在倒塌的城關之下,千名狼兵號令聲中,一批批的砍下了他們的頭顱。直至臨死之前他們方纔明白,這是一羣僞善者。他們非但屠了千仞城,就連順降的兵士,也不放過一個……
狼天厲負手而立,面無表情的觀看了行刑。對於這羣毫無血性的階下之囚,他實在是提不起一絲的憐憫之心。隨後,他傳下命令,厚葬了戰死城郭的劉將軍。還親自去他的碑前灑酒祭奠。
“狼主!我們已連續收了月影城、千仞城兩坐重要的城池。接下來我們便該橫掃蒼雪城,向長安推進了!屬下等願統帥大軍向前,爲狼主奪下前方的城池!”將軍們摩拳擦掌,紛紛向狼天厲主動請戰道。
“好。既然你們都有進取之心,那麼本狼主大軍便在此修整,爲攻堅長安城做準備。汝等可替本狼主統領玄狼鐵騎,拔取蒼雪城。這蒼雪城乃是長安城前方的最後一道關隘,務必不惜一切代價將其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