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裂痕
丁齊出的主意也不完全算撒謊,他只是告訴尚妮一些“事實”,同時暫時隱瞞了另一些情況。 他們昨天夜裡去找石不全了,阿全不在公寓,房間裡卻發現了那種小卡片,估計阿全是去“放鬆”了。根據這個情況推斷,他突然失去聯繫,恐怕是被警方掃進去了。
假如是遇了仙人跳一類的把戲,以阿全的本事完全能應付,指不定誰收拾誰。再說那一類的把戲通常只爲謀財,人也不會失蹤。算阿全身沒帶足夠的錢,好歹也打個電話給老朱他們,什麼事也都擺平了。
那麼唯一可能的答案呼之欲出了。丁齊還講了大學同事的那個故事,勸尚妮先彆着急,他們會查查阿全究竟被關進了哪裡,並想辦法撈人。算撈不出來,短則五天,多則十五天,阿全自己也回來了。
有時候女人的直覺有些莫名其妙,尚妮昨天覺得阿全應該是出了什麼事,那麼給她一個“出事”的答案。至於尚妮聽說之後會不會很生氣,暫時也顧不了。丁齊又勸尚妮好好參加期末考試,正經事可別耽誤了。
尚妮聽完之後半天沒說話,電話那邊傳來的呼吸聲很粗重,最後才恨恨地來了一句:“等姓石的回來,先讓他去好好體檢!”然後電話讓莊夢周拿過去了。
莊夢周又給這個故事加了點料,編了另一些情況。阿全好歹也是江湖八門人,出去做個大保健還能讓警方給掃進去?原因是有人想害他,故意給警方通風報信,甚至勾結壞警察做扣,而想害阿全的人在他們幾個之……
尚妮聽了之後又恨恨地罵了一句:“害得好!”
他們是在書房裡給尚妮打的電話,在範仰和葉行趕來之前,這時候莊夢周又揮手示意丁齊先出去,他又不知和尚妮單獨聊了些什麼。等莊夢周單獨從書房裡出來之後,尚妮便聯繫不了,發微信不回、打電話也不通。
別看尚妮平時喜歡和莊夢周鬥嘴,沒事還找點小茬,但真有事的時候,她最信任的人還是莊夢周。肯定是莊夢周讓她暫時別和這邊聯繫的,而尚妮真的“隱形”了。
葉行認爲石不全和尚妮最有嫌疑,但莊夢周的態度顯然是先讓尚妮置身事外,明擺着是要袒護或者說保護她。葉行向來看莊夢周最不順眼,衆人之間的第一次衝突是這兩人之間的爭執,如今看來矛盾是更明顯了。
但葉行此刻卻沒有多說什麼,又嘟囔道:“我們報不報警?”
朱山閒苦着臉道:“假如報警的話,說什麼呢?如果言不盡實,對刑偵是誤導,也別指望真能把案子查出來。如果全部實話實說,你覺得警察能信嗎?”
葉行:“不說別的,說有人私闖民宅,還攜帶着兇器!”
譚涵川:“然後呢?讓警方按照這個思路去查嗎?假如連我們自己都搞不定,還指望派出所?且不說靠不靠譜,算他們能查到什麼,我們也別把警察同志給害了!”
葉行道:“警察有槍啊!”
範仰有些不耐煩地回了一句:“我們還有光學經緯儀呢!”這話不太容易聽懂,需要在腦筋裡轉兩個彎。
葉行:“那麼報案說阿全失蹤,讓警方幫着找阿全總可以吧?”
丁齊接話道:“這才失蹤不到半天,還不夠立案標準呢。再說了,算立了案警方也只是做個登記,很難下大力氣去找人的,還需要我們自己找。”
假如一個人下落不明,多長時間可以報案、立案?有不同好幾個標準。假如是無行爲能力或者限制行爲能力人,如未成年人或精神病人,可以隨時報案;如果尋找二十四小時後仍無消息,警方應當立案處理。
假如是發生了災害或事故,該人在災害與事故失蹤,可以立即報案、立案。至於其他情況,則是在該人下落不明四十八小時後,警方纔會立案。阿全的情況顯然屬於最後一種,這還遠遠沒到四十八小時呢。
丁齊原先經常跟精神病人打交道,所以對相關規定很清楚。警方查找下落不明者,假如當事者是未成年人是最受重視的,幾乎會立刻動用各種資源去查找,精神病人其次,至於是自己主動出走的成年人,通常只是做個登記而已,順便查找。
葉行:“朱區長可以利用職權嘛!”
朱山閒點了點頭道:“這倒也是,早一班,我讓區公安局的人幫忙去查。現在還不清楚阿全出了什麼事,各種可能性都不能排除,已有的線索都要查。”
既然不排除各種可能,那麼也不排除阿全真的去做大保健被警方掃進去的可能,這需要問問警方昨天晚究竟有沒有把阿全掃進去?當然還有別的線索需要查,如頂雲和尚,如那張小卡片的聯繫電話。
譚涵川也點頭道:“老朱啊,你走官道,剩下的黑活交給我吧。”
丁齊聽得心裡有點打鼓,他多少已明白所謂的黑活是什麼意思,難道要把頂雲大師綁出來拷問?看來那個在公寓樓門縫裡塞小卡片的賣春團伙,恐怕也要跟着挨收拾了。
範仰:“如果是通過公安系統找人,但也得有可用信息才行,阿全的身份證帶在身嗎?不論是真的假的,那也是個登記的信息。其實他的真名是不是叫石不全,現在還兩說呢!”
朱山閒站起身道:“去搜他的屋的東西,事急從權,假如他沒事回來了,想必也不會怪我們窺探隱私的。”
阿全的行李都放在書房裡,事發突然,衆人還沒有來得及仔細察看呢。現在大家一起把所有的櫃子和抽屜都打開,東西都翻出來一件件察看,連衣服可能有夾層的地方都仔細捏了一遍。
丁齊看見了不少稀古怪的零碎東西,有些甚至不知是幹什麼用的。阿全的錢包和身份證不在這裡,應該是隨身帶着,但他們也查到了身份信息,是阿全當初從北京到境湖坐的高鐵票。
如今坐高鐵也需要用身份證,高鐵票不僅有姓名,還有間帶了一串星號的身份證號碼。石不全叫石不全,至少他坐高鐵的時候使用了這樣一張身份證。既然如此,公安系統那邊好查了,同時也可以找人去定位他的手機。
搜完阿全住的書房,已經接近六點半了,天完全亮了。範仰突然問了一句:“你們難道沒有發現,這裡少了什麼東西嗎?”
冼皓納悶道:“阿全帶來的東西,難道你全都知道,或者早翻過?”
丁齊點頭道:“的確少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假如沒有那件東西,我們也不可能聚在這裡。”
他們說的東西,是丁齊和石不全從境湖大學圖書館裡“換”出來的《方外圖志》。因爲《方外圖志》殘卷已嚴重損毀,根本沒法看,葉行才請來石不全幫忙修復。石不全是在這間書房裡修復的《方外圖志》。
據石不全說,《方外圖志》損毀的情況太嚴重,想徹底修復幾乎不可能,哪怕只是部分修復也非常耗時間。他搶時間修復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衆人看見了放大打印後的照片資料,是關於小境湖的位置示意。
可是《方外圖志》的原件,衆人誰都沒有再見過。當初阿全在修復的時候,聲稱進入工作狀態不能有人打擾,每次都躲在書房裡鎖門。如今阿全不見了,《方外圖志》也不見了,很難說說這兩者之間沒有聯繫。
冼皓問道:“《方外圖志》修復前的照片,丁老師這裡還有嗎?”
丁齊的手機裡一直保存着,當即打開給衆人傳看。此物直徑兩公分粗,大約三十釐米長,呈卷在一起的焦炭狀,形狀像一根粗火腿腸。
範仰又問道:“他修復的那一部分,照片再拿過來看看。”
拍照後打印的圖片資料在書房裡,譚涵川順手拿了過來。這下誰都意識到問題所在了,這張圖片如果不放大的話,在原件只是a4紙大小的內容。而《方外圖志》所記錄的全部內容,肯定不止這麼點。
宣紙卷在一起受潮了,乾結後像根兩公分粗的焦炭,假如完全修復打開,這一卷東西會有多長?因爲不清楚裝裱襯紙的厚度,所以不能準確判斷,從兩、三米到十幾米都有可能。很顯然,《方外圖志》的原件是裝裱在襯紙而不是綢緞的,總之絕不會只有這麼一點內容。
阿全修復了有關小境湖的部分,沒再見他修復了,應是暫時告一段落,因爲損毀情況太嚴重,完全修復的難度太大,而衆人將主要精力都放在查探小境湖。可是私底下呢,阿全每天關門躲在屋裡的時候,誰知道他又幹了什麼?
丁齊的腦海似突有亮光一閃,已然反應過來阿全回公寓拿的是什麼東西,非常有可能是《方外圖志》。而此時朱山閒已眯起眼睛道:“看來有人針對的不僅是小境湖,還包括阿全手裡的《方外圖志》啊。”
葉行:“我說的沒錯吧?阿全果然有事瞞着我們!”
譚涵川有點怒了,輕喝一聲道:“葉總,你什麼意思?這叫瞞着我們嗎,誰都知道《方外圖志》的原件在他那裡,那又不是別人的東西!他想怎麼修復、想藏在哪裡,都是他自己的事。除了丁老師,別人恐怕也沒資格說什麼吧?”
《方外圖志》究竟是誰的東西?肯定不是他們大家共有之物。嚴格的說起來,是境湖大學圖書館的東西,被丁齊和石不全“偷”出來的。前後因由衆人都清楚,所以也不必糾結這個問題了,那麼按照“江湖規矩”,這東西現在算誰的、誰有保管和處置權?
那當然是阿全了!得到《方外圖志》的過程,阿全的出力最多,是他製作了贗品,是他進圖書館換掉了東西,也只有他才能將其修復。阿全提供了其有關小境湖的部分內容給大家,至於剩下的內容,說實話,已超出了衆人原先的目的之外。
赤山寺早年收藏了一份《方外圖志》,面很可能有方外世界的線索;而原住持張錦麟捐贈了一批珍本古卷給境湖大學圖書館,《方外圖志》可能在其。這兩條消息分別是葉行與範仰提供的,但這又怎麼樣?並不代表東西是他們的,哪怕按江湖規矩也不是。
朱山閒又嘆了一口氣道:“對方的目的既是小境湖,也不僅是小境湖,所以才先對阿全下手!看來我們的對手也精通江湖八門套路,很懂玩弄人心啊。”
他這是有感而發,丁齊亦深有同感。阿全下落不明,刺客一閃即遁,大家便已人人自危、互相猜忌,無論誰都有嫌疑,哪怕是已失蹤的阿全和已開的尚妮。假如他們之間可以互相信任、通力協作,憑各自的手段本事,恐怕誰都很難打他們的主意。
他們曾經也有過團結一致、通力協作的時候,才能夠發現與打開小境湖,可是現在呢?突發事件暴露了這個臨時組成的團隊脆弱的一面,互相併不知根知底,已出現了深深的裂痕。
前段時間在小鏡湖,丁齊還曾感嘆,這些江湖高人的門檻套路已無用處,因爲面對的只是另一個世界的天地自然。可是到最後,終究還是沒能逃出人世間這個江湖。
此時聽冼皓又微微皺眉道:“《方外圖志》的原件,未必是阿全帶走了。阿全這段時間經常不回來住,書房裡沒人。假如他把東西留在這裡,誰都能有可能悄悄地拿走。
而拿走東西的人,肯定不想讓其的內容外泄,所以第一個要除掉阿全滅口。假如阿全已經遭遇不測,那麼《方外圖志》如今在誰手裡,恐怕誰是兇手!”
這話說得丁齊打了個冷戰。範仰卻有些不以爲然道:“阿全把東西藏得很緊,應該不會讓人輕易拿到。算真是那樣,那麼你住在阿全的隔壁,阿全不在的時候,平時樓下只有你一個人。假如真有人偷偷拿走了《方外圖志》,你的嫌疑豈不是最大?”
冼皓:“你可以去搜我的東西。”
範仰搖頭道:“且不說是不是你拿的,假如真是你拿的,又豈能讓人搜出來?”
冼皓冷笑道:“對呀,敢說這種話,說明心裡有底。如敢提議驗傷的人,肯定知道自己身沒傷。”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莊夢周突然開口道:“你們不必在這裡鬥嘴了,哪怕說到明天,有用嗎?該辦什麼去辦什麼,已有的線索馬去查!冼皓,你來一下,我有些話要和你單獨聊聊。”說完話也沒管冼皓答不答應,他已經甩手出了書房,徑自進了冼皓的房間。
“我要和你單獨聊聊”,這曾是丁齊的“專業套路”,怎麼也讓莊夢周給借用了?看着一臉疑惑的冼皓跟着莊夢周進了房間又把門給關,丁齊的感覺多少有點彆扭。大家暫時結束了這場互相猜忌式的分析,都坐在客廳裡等着。
誰也不知道兩人在屋裡私下談了什麼。範仰小聲道:“莊先生該不會真去搜查冼皓的東西了吧?好歹先給她留點面子,所以在大家面前找了個藉口。”
沒人搭茬,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或許是各懷心思。大約過了一刻鐘,莊夢周突然推門出來了,好像是有點生氣的樣子,直接走向了門口的屏風處,一邊走一邊說道:“你不走,我走!”
葉行有些納悶地站起身喊道:“莊先生,你要往哪兒走?”
莊夢周在屏風旁站定腳步,轉身道:“當然是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我要離開鏡湖,不想再待在這裡。”
葉行:“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
莊夢周反問道:“君子不立危牆。既然我們有人心懷叵測,已經出事了,連刺客都蹦出來了!這種時候還不走,難道我是白癡嗎?”
葉行:“你想這麼一走了之?怎麼也得等到事情查清楚之後吧,否則也太不負責任了!”
莊夢周面現怒容道:“你有沒有搞錯?我欠你什麼嗎、對你有一毛錢責任嗎?當初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是老朱請我來幫忙的。能幫的忙我也都幫了,難道還不夠嗎?江湖險惡,有些人終於暴露出心地醜陋,我懶得再看了!
素不相識前來相助,我有什麼義務非得繼續留在這裡?你又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要求我冒着生命危險陪你們玩下去?居然說這種話,你這種人,有多遠滾多遠吧!”
剛纔他說要走的時候,其他人都沒有吱聲,只有一直沒太搞清楚狀況的葉行提出了質疑,卻當場捱了一頓罵。莊夢周罵完之後便轉身而去,葉行又在後面喊道:“你這樣做,分明是心虛!”
莊夢周頭也不回道:“有證據報警抓我吧。”
他這麼走了。葉行被罵得有些發懵,好像還沒反應過來。而其他人仍然都沒說話,臉色也都不太好看。
莊夢周的突然離去,讓丁齊也很有些意外,誠如葉行所言,此時離去確實顯得心虛、很有嫌疑。但這些江湖高人行事,虛虛實實,不能以常理度之,說不定偏偏反其道行之……丁齊剛剛這麼想的時候,突然又醒悟過來,不禁暗暗心驚。
自己這是怎麼了?十八歲那年不告訴過自己,將來不論遇到什麼事,都不能亂了方寸嗎?轉念之間能明白的,其實莊夢周的離去,是一個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最正常不過的反應,反倒是丁齊自己剛纔的思維方式不太正常。
這對於丁齊而言,是不應該的。有時候想多了並不要緊,但不能將顯而易見的、最正常的情況反而給拋開了。江湖高人可能不是平常人,但也是正常人,剛纔莊夢周罵葉行的那些話,雖然不聽,但一句都沒說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