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倉鎮。
見移剌楚材的神色有些古怪,而徐瑨滿頭大汗,郭寧起身迎住,笑問道:“出了什麼事?”
“李全造反了。”
“什麼?”郭寧一時間竟有些愕然:“不是使者前腳纔出門麼?此人行事竟如此果決?”
徐瑨連連搖頭:“據探子來報,那李全派了使者來我們這裡周旋,自家卻去了完顏撒剌那邊屈膝求饒,還帶了厚禮饋贈。結果,也不知他哪裡惡了完顏撒剌,就在臨淄城裡,遭到甲士圍殺。他仗着身手絕倫,殺出了血路,然後在城中馬廄糞堆藏匿了兩日,終於找到機會逃亡,一到濰州,立即興兵。”
“此刻濰州局勢如何?”
徐瑨從懷裡取出軍報:“昨日李全連下北海、昌樂,屠了四個女真人的鎮防千戶軍寨,地方百姓由是從者如雲,復相團結,所在寇掠。他們皆如楊安兒、劉二祖所部一般,衣紅納襖以相識別……如今大半個濰州,都在李全手裡了。”
“倒也有些本事。”郭寧結過軍報,翻了兩下,隨手扔下。
移剌楚材接道:“李全素以擅於周旋著稱,可蒙古軍一來,山東局勢爲之丕變,他周旋的餘地越來越少,而越是努力,徒然令人厭惡。反倒是一旦下定決心造反,憑着濰州地方上經營多年的勢力,倒是頗有幾分風起雲涌的氣派。”
“既然濰州到手,你們以爲,他下一步會怎麼辦?”
徐瑨取了輿圖,往案几上鋪開:“節帥請看,李全隱約爲山東地界僅次於楊安兒和劉二祖的大豪,其人身在濰州,但勢力和影響,及於益都府和濱州、萊州、淄州。萊州這裡的地方強豪們,全已經被我們打散重編,不足爲慮。但在其餘各地,此人與朝廷的影響力犬牙交錯,暗中有諸多複雜的背景。也正因此,完顏撒剌要向他下手,竟不敢明正典刑,而幹出暗殺伏擊這種拿不上臺面的事。如今李全既然扯旗造反,數日之內,益都以北的各府州必定騷亂,完顏撒剌要有麻煩了。”
“你是說,李全會乘勢攻打益都?”
“那是之後的事,但不是現在。而益都以北的州府陷入騷亂,完顏撒剌恐怕一時也無力攻打濰州。”
郭寧失笑:“完顏撒剌不攻濰州,李全不攻益都,這兩人倒是默契。那麼李全會往哪裡去?難道來攻我的萊州定海軍?”
“不不。節帥以數千之衆打退蒙古軍萬人,軍威赫赫,李全萬萬不及。他也沒這個膽子來捋節帥的虎鬚。我以爲……節帥請看。”
徐瑨往輿圖上一點:“李全會攻打此處。”
“益都府的臨朐縣?臨朐縣南面的……穆陵關?”
“臨朐是益都府猛安謀克軍集中之地,軍械和糧秣物資都很充實,而穆陵關爲齊南天險,是貫通密州、莒州等地,使楊安兒的勢力得以伸張到山東北部的要隘。”
郭寧俯身看看輿圖,沉吟道:“蒙古人退到了德州,李全已經夠不着了;此前他勾結蒙古人的事,又必然得罪於我和完顏撒剌,這樣的話,還能夠借勢予他、支撐他掀起風雲的,也就只剩下楊安兒和劉二祖這兩個積年的反賊。”
“正是!”徐瑨一拍手掌。
“節帥,李全一旦拿下此地,楊安兒、劉二祖、李全三人的力量就能彼此支撐,而他們三家又控制了山東東西兩路的中央區域,把泰山、魯山、沂山、蒙山都當作了他們自由出沒的基地。待到楊安兒和劉二祖在深山大壑中的兵力一涌而出,他們或許便會直取益都,和完顏撒剌廝殺一場。整個山東的局勢,又將天翻地覆。”
郭寧盯着輿圖看了很久:“楊安兒和劉二祖,果然會響應李全麼?”
“十有八九。”
“何以見得?”
“劉二祖困居在淄州和泰安州的深山中很久了,楊安兒轉戰莒州、密州數月,聲勢雖大,卻沒什麼真正的戰果。他兩人名聲再響,威望再高,如果一直都只是小打小鬧,遲早會把自家的威望消耗殆盡。如今李全起兵,他二人如不跟進,何以再號令各地豪傑?”
徐瑨轉頭看了看移剌楚材,又道:“何況,蒙古軍攻入山東一趟,終究給朝廷兵馬帶來了慘痛損失。這時候若不乘勢發動,難道坐等着朝廷恢復元氣,依舊把他們逼在鄉野之間?”
郭寧沉吟半晌,點了點頭:“老徐很有眼光。”
“不敢當。”
徐瑨躬身謝過,起身問道:“節帥,咱們怎麼應付?”
郭寧繼續凝視輿圖,並不回答。
徐瑨等了片刻,忍不住又道:“慧鋒大師的船隊,還要再往小清河去一次;咱們新編的四個鈐轄司的兵力,今天陸續往西,接應流民百姓。李全忽然來了這一處,等若把我們的佈置全都打亂了。而楊安兒、劉二祖所部如果翻越穆陵關,便能自如經略東西……咳咳,就算咱們和楊安兒有些交情,但誰知道這廝會不會翻臉?若有萬一,咱們的萊州地界,也未必安全。”
“你的意思是?”
徐瑨鬥志昂揚:“我軍新編的四個鈐轄司,足有四千餘的兵馬,又有百戰老卒爲骨幹,本就陸續出發,將往濰州、益都。既然李全自家作死,節帥不妨便以之爲主力,拿下濰州,殺了李全,鎮定山東!”
“晉卿以爲如何?”
“我們正要建設地方,須得周邊平穩無事,纔好展布。李全興兵造反,對我影響極大,甚是可惡。但我軍本部的將士們疲勞之極,果然能再行大戰麼?須知窮兵黷武,乃是大忌!而那四個鈐轄司,畢竟八成都是新編入軍中的壯丁,他們不經長期訓練,也不會有太好的戰鬥力。萬一戰場上有什麼損失,只怕動搖軍威,反引得賊徒小覷了我們定海軍,生出其它事端。”
移剌楚材這陣子忙於撫卹將士,着實看了許多慘狀,故而謹慎許多:“我以爲,楊安兒之流,不去理會便罷。彼輩若轉戰益都等地,我們便折而向東,完整控制登州、寧海州。雖然少了濟南、益都等地的流民,但有登州、寧海州的軍民作爲補償,想來也不差了。”
兩人一個激進,一個穩健,都把想法說過,再看郭寧。
郭寧雙手支着案几,盯着輿圖上的穆陵關。
過了許久,他徐徐道:“區區一個李全,不足爲懼。不過,李全若領兵攻打穆陵關,楊安兒必定率部呼應。若坐視那些深山大澤中的反賊們羣聚萊州之側,終究是個大麻煩。我想,我該去見一見楊安兒,雙方定個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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