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岸嘆了口氣,有點意興闌珊:“不決定還能怎麼樣?密貞郡王的爲人,您不是都告訴咱們了?那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主兒,嫡兄都沒放過的,遑論是咱們?據說他盛寵這位郡王妃,這次居然派了這位郡王妃親自北上,還是帶着身孕北上,顯然就給咱們兩條路:要麼投靠,要麼爲敵。”
“他要是個誇誇其談,沒有實質才幹的主兒,咱們也不怕得罪他。”
“問題是,縱觀他的整個經歷,就算您說他迄今表現的還不夠驚豔,但有一點可以很確定:就是他在玳瑁島磨礪的非常好,不是那種冒進的人。”
“這樣的主兒,即使這次西疆敗了,有南風郡那三家還有洛家的財力支撐,再加上烏衣營、吉山營的人手不折掉大半的話,他日未必沒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實際上咱們已經接到消息,就是南疆軍這段時間的異動,與他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了不是嗎?”
“可見早在茹茹進犯西疆之前,他就預備好了退路:贏了最好,輸了就隨南疆軍退回南疆,休養生息積攢實力。孟氏與王爺之間爭鬥多年,面上雖然還能客氣下,彼此可以說是仇深似海,不管是哪方上臺,必然也是慘勝!”
“到那時候,元氣大傷,又豈能奈何得了他?”
“如郡王妃所言,這位郡王年輕的很,他敗的起,也等的起,更熬的起!”
“可是咱們呢?”
曹岸苦笑道,“咱們是完完全全等不起了呀……別說我這把老骨頭,就是將軍您,纔來北疆時何等風華正茂?一轉眼,您這鬢髮,都有了霜色了。”
“而王爺跟孟氏卻還在膠着……說是一直說陛下御體欠佳,可是這都宣景三十三年了,他還不是好好兒的坐在帝位上?”
“萬一他隨了太后娘娘的壽數,還能再活個十幾二十年,那要怎麼辦?”
“孟氏人多勢衆,王爺膝下卻子嗣單薄。”
“尤其世子……唉……爲什麼郡王不是嫡長子呢?”
“那樣的話,不管王爺是否喜歡他,名份排序擱那,咱們支持起來也是名正言順。”
“但即使如此,從長遠考慮,歸根到底還是得選郡王的不是嗎?”
“一來咱們無法承受他功成之後翻舊賬的報復;二來,郡王妃說的很對,如果咱們還存着完成周大將軍遺願的想法,最可靠的人選,就是這位郡王了。”
“……軍中其他兄弟也這麼想?”趙適聽着,合目良久,輕聲問。
曹岸說道:“將軍,其實很早以前,就有人提議支持郡王了。這事兒說起來還得追溯到寧威侯頭上:寧威侯出身行伍,其父徐寶亭雖然也是咱們北疆軍出身,但官職地位都不甚高,還沒有郡王妃的祖父盛駿豪來的體面。”
“寧威侯之所以能封侯,歸根到底,就是軍功!”
“就算北疆軍是大穆最受重視的,可也是朝廷盯的最緊的,您跟孟伯勤都以身作則不朝輜重動手了,何況是我們這些底下人?”
“在這鬼地方餐風飲雪這麼多年,能夠似我這老骨頭一樣運氣好混到將軍的畢竟少。”
“就算是我,其實很多時候,家底也是捉襟見肘的。”
“軍中撈不到油水,跟茹茹又是守城居多,他日年老解甲,沒有盛駿豪的福氣,祖上傳下豐厚產業,還有個孝順又會賺銀子的嫡子,怕是連藥錢都出不起,只能拖着一身傷病熬一天算一天!”
“說句不好聽的話,盛駿豪那樣的人畢竟是少!”
“尋常人家,只要日子過得下去,誰肯投軍?”
“便是有那生計不愁也不怕死的,也是抱着富貴險中求的想法!”
“哪裡有那麼多人無慾無求,只爲保家衛國呢?”
“迫於無奈投軍的,家境自然清貧,豈能不爲解甲之後的家計考慮?爲了富貴劍走偏鋒的,衝的是前途。”
“而這兩樣,無論孟氏還是王爺,都沒法給予他們。”
“因爲這兩位不管誰贏,第一件事兒必然是穩固帝位,爲子嗣計,哪裡還有功夫同茹茹糾纏?不速速讓步的媾和就不錯了!”
“唯獨郡王,最有可能在踐祚之後,以雷霆手段排除異己,謀劃北伐,犁庭掃穴!”
畢竟容睡鶴整個崛起的步伐,都是告訴身邊以及他想籠絡、收服的人:跟着他,一塊兒掙前途!
對於孟氏還有高密王來說,剿滅茹茹,對他們利益不大,因爲他們在大穆的權勢已經足夠根深蒂固,只要戰勝對手,這幾十年來的經營,自可徐徐接手皇朝;然而容睡鶴不然,就算他背後站着桓觀瀾,就算趙適等人認爲桓觀瀾還活着,且在失蹤的十幾年裡,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控制偌大國家的勢力,到底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討伐茹茹,完成穆宗皇帝陛下的遺願,給予北疆軍,也許還有西疆軍、南疆軍跟沿海水師乃至於包括禁軍在內,舉國將士一個封侯拜將的機會,對於容睡鶴而言,不但是完成自己抱負的舉動,更是徹底將兵權牢牢控制在掌心的一箭雙鵰之計!
擁兵權自重,又有大義名分在手,文臣那邊,自可徐徐圖之!
而軍中將士,除了少數一心一意混吃等死的人外,對於這樣一位人主,豈能不歡迎?
“寧威侯啊!”趙適眯起眼,嘆息,“真沒想到,當年礙於周大將軍的遭遇,爲了平息軍中怒火,王爺跟孟氏共同贊成給徐子敬封侯入朝的做法,今日反倒是成就了密貞!”
曹岸也有些唏噓:“我懷疑這話最早就是從寧威侯那些忠心部屬口中流傳出來的,目的就是爲了給密貞造勢。只可惜之前密貞雖然因爲考取狀元的緣故,名傳舉國,彼時還沒人想到他會在短短時日內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是以北疆這邊,大家都覺得跟自己好像沒什麼關係。”
“傳播謠言的人又做的非常隱蔽,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因爲,就連曹岸跟趙適,都在認真考慮要不要轉投容睡鶴麾下,在他們自己考慮清楚前,當然不會徹底杜絕這類私下的串聯與說服。
“發現的晚,沒來得及阻止,這是很正常的。”趙適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抹忌憚,“畢竟,那位背後,可不只有南風郡三家以及寧威侯!那位至今都沒露面的主兒,誰知道這些年裡都做了些什麼?連吉山盜都有插手,我不相信,他在北疆軍裡沒有自己人!甚至,這個自己人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
“否則當年周大將軍去後,北疆軍怎麼可能羣情激奮了會兒就忍了下來?!”
“彭沛……嘿嘿,彭沛……要不是他去的早,我這會兒非找上門去刨根問底不可!”
“將軍懷疑彭將軍與那位有瓜葛?”曹岸怔了怔,說道,“不可能的!彭將軍乃是周大將軍最信任的副手,他怎麼可能背叛大將軍?!”
趙適目光閃爍,過了一會兒才道:“這個大概只有彭沛自己以及桓觀瀾才知道了吧?”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回正事,“既然大家都支持密貞,那自然也要有所表現,就你們叔侄出馬,厲兵秣馬,馳援西疆吧!”
曹岸聞言吃了一驚,道:“我也去?那北疆這邊怎麼辦?!孟伯勤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針對您的!”
北疆這邊,趙適一系,最受趙適期許跟欣賞的是呂時雨,這是趙適手把手帶上來的人,幾乎無話不談。
但真正倚重的,卻是曹岸這個老資歷了。
曹岸在盛惟喬跟前說他是投靠了趙適才得晉將軍行列,實際上他也是有真才實學的,否則泱泱大軍,跟他一樣的老資歷也不是沒有,趙適何以選中他?
如果他帶着大軍離開北疆的話……趙適就等於缺着胳膊跟孟氏鬥了。
“我在這裡是代表王爺。”然而趙適淡淡道,“既然已經決定選擇密貞了,那麼西疆纔是最重要的,北疆敗了就敗了唄!”
又說,“不過我留在這裡沒什麼,然而郡王妃必須走。免得孟伯勤狗急跳牆,拿郡王妃要挾密貞!雖然密貞頗具雄才,未必肯受兒女情長束縛,但那位郡王妃來頭可不小!她要有個三長兩短,盛蘭辭做主的盛家,十成十會跟密貞翻臉!噢,還有那位馮老夫人!那是宣於家的老主母,可也不好讓她出事兒的。”
“但大軍調動,須經孟伯勤。”曹岸皺眉道,“到時候他不允郡王妃離開怎麼辦?畢竟郡王妃如今有孕在身,他不是沒理由挽留郡王妃在北疆長住!”
又低聲提醒,“之前,盛家那邊不是送了消息來,說有異人登南風郡盛府之門,說郡王妃如今所懷之胎來歷非凡,宜來北方?”
“咱們雖然讓呂時雨勒令知道的士卒都閉嘴,孟氏那邊,孟家乾雖然親耳所聞,卻必定不會幫密貞宣揚,以至於如今曉得的人不是很多……然而到底是有泄露出去的可能的。”
“這會兒郡王妃離開北疆,卻是爲難哪?”
趙適想想也是,沉吟片刻,說道:“茹茹兇悍,去少了人必定無法爲益州解圍,也體現不出咱們的誠意!”
“去多了郡王妃在北疆的安全無法保障……嗯,對了,咱們不是還有個孟家乾沒用?”
“孟氏不是想否認他們賣國麼?”
“口頭上說說有什麼用?”
“歸根到底,還是得跟茹茹真刀真槍的拼殺一場纔是見真章,不是麼?”
趙適跟曹岸這天商議到深夜,次日就親自給了盛惟喬準信,言已在着手調動兵馬,不日便出發馳援西疆!
盛惟喬聞訊當然是喜出望外,連連道謝。
兩人一番客套之後,趙適忽然就問起了公孫喜的情況:“我看你帶來冀州的侍衛,似乎來歷不一般?”
“他是密貞打小一塊兒長大的。”盛惟喬雖然希望讓公孫喜看起來顯得不突出,以證明容睡鶴手底下類似的高手多了去了,但趙適親自詢問,考慮到趙適作爲容睡鶴的親舅舅,八成早就打聽過公孫喜的底細了,而且即使現在不知道,以後也肯定會知道……最重要的是,趙適剛剛答應下來的事兒,總不能因爲一個公孫喜就反悔吧?
她也就直說了,“密貞自來拿他當親弟弟一樣看待,我前番還跟密貞說,等回頭擺酒,正式認他做義弟呢!”
趙適聞言,眼睛一亮,笑道:“我就說我瞧那孩子非同常人,非但武藝高強,人也是一表人才。”
盛惟喬聽出他話中之意,心頭就是一跳:這該不會看中公孫喜做女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