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獸人還在狂歡之中,將軍們互相吹噓戰場上的表現,用盡言辭貶低他們的敵人;商人們則在打聽奴隸和戰利品的價格,想爲自己的頭領多多爭取利益;奴隸們不斷端上食物,然後趕在被砍掉一部分身體前趕忙溜走。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懦夫!”然後兩個獸人就扭打起來。其他的獸人哈哈大笑,讓開地方讓他們互相攻擊,時不時還遞上杯子或椅子。一個獸人拉過正在旁邊的人類奴隸,扔進了戰場。倒黴的奴隸很快就頭破血流,然後倒在地上死去。
隨着打鬥的進行,場面開始變得混亂起來,圍觀的獸人也開始互相推搡。在怨靈的詛咒下,負面情緒被不斷放大,憤怒、憎恨和狂躁構成的浪濤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將整個鎮子吞沒。“懦夫!”有人高聲尖叫。“叛徒!走狗!”另一種聲音又高漲起來,逐漸形成了主旋律。很快整個鎮子就成了獸人語謾罵詞彙的大集合,許多詞根本沒法用其他語言翻譯。所有人都變得狂躁、盲目,所以沒有人能夠嗅出危險的味道。大家拼命宣泄着心中的躁動,用污言穢語、用拳頭牙齒,直到成了一場大械鬥。
臘肉鎮變成了真正的戰場,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是空手還是有武裝,都推擠着涌向住宿區的絞肉場。石塊、木頭甚至糞便和污泥都成爲武器,他們高喊着“殺死叛徒!”和“爲了獸王的力量!”當他們衝開了武器庫,紛紛搶到刀槍劍戟的時候,口號又變成了“殺死半獸人雜種”以及“幹掉獸人蠢蛋,我們當家做主”。奴隸們趁亂逃跑,但是隨手在鎮子四處點燃火焰。整個鎮子中全都是血與火、殺與操。
原本獸人強加於其他種族行爲,在這一天於獸人自己身上重現。西格爾通過渡鴉的眼睛來觀察這一切,就像是驚濤駭浪中不動的礁石一樣,是唯一冷靜的旁觀者。他慶幸自己現在是不死生物形態,幾乎沒有情緒波動,否則這種瘋狂會像瘟疫一樣也感染他,讓他失去自控。
如果我還是人類形態,即便不被法術影響,也會爲這可怕的情形變得瘋狂,西格爾心想。曾經很多次他設想過消滅獸人,讓他們的惡行隨着死亡一同從世界上消失。“這是一個已經墮落的種族,除了作惡什麼都不會,讓他們統統下地獄吧!”西格爾一直以爲自己會硬下心腸,爲消滅邪惡而感到愉悅。可是他現在目睹着獸人的毀滅,卻一點愉悅的心情都沒有。
相反,如果不是在亡靈狀態下,他甚至還有可能爲獸人流下一滴眼淚。
西格爾仔細思考,自己到底爲什麼會形成這樣矛盾的心理。是所謂騎士精神?憐憫?還是虛僞?在亡靈狀態下的好處就是能夠極端冷靜的進行思考,只有絕對的理性存在,不會有衝動和不安來影響。他過了好久才終於明白,那是他殘存的人性。
作爲敵人,西格爾會毫不猶豫的將武器插進獸人的心臟,不論是用刀劍還是用法術,堂堂正正交戰或是使用陰謀詭計,這些他都可以接受。但是他仍會爲生命的消逝流下眼淚,感到痛苦。戰鬥和屠殺是有區別的,正是這種區別讓正義和邪惡劃出了界限,讓人區別於獸。
西格爾看到了卡卡將軍,他剛剛殺掉一名百夫長,結果把長刀卡在了屍體的骨縫中,抽不出來。一塊凹凸的石頭從人羣中扔過來,重重砸在他的盔甲上,結果被撞得四散飛濺。幾名奴隸撿起燃燒的木塊,不斷朝卡卡投擲,那場面就像一道道流星劃過天空。刀插心臟的大旗被扯爛,一些憤怒的奴隸還把碎片吃了下去,那種兇狠的表情就彷彿在咀嚼奴隸主的血肉。不過他們很快就得償所願,在混亂之中,好多獸人被人類奴隸拉倒,拽倒小巷中,砸爛、撕成千百塊碎肉。吃下獸人肉的人類似乎覺醒了,他們大汗淋漓,口吐血沫,就像狂暴的兇獸一樣撲向獸人和半獸人。即便是武技高超的千夫長也難以在這混戰中存活下來,他們很快就被不斷涌上來的敵人圍攻,失陷在血肉組成的殺戮漩渦中。卡卡將軍見他的兩名千夫長護衛先後死亡,而周圍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他掏出一塊護身符,高高舉起,大聲唸誦:“瓦拉杜猛噠!”隨着一陣黑色的煙霧飄起,卡卡將軍從混亂的戰場上消失。
逃兵、懦夫、叛徒的叫喊聲不絕於耳,還有幾個獸人將軍勉強保持清醒,他們目睹了卡卡的逃離,認爲這裡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陷阱:剝皮軍閥準備清除異己,在後方擴充勢力。他們想到了剝皮哇嘎現在正控制着城牆山脈的通道,如果他願意的話可以讓雙頭狼和鐵足失去退路。這種猜測在他們腦海中生根發芽,而這也是諾克斯共同會的傑作,要讓整個日淚荒原陷入更大的混亂之中,這些被影響的將軍就是下一步暴亂的火種。在特別關照下,有着這樣思想的將軍被放了出去,得以逃離鎮子。
西格爾冷眼旁觀,他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改變局勢,即使他想趁機拯救那些脫困的奴隸,可是憑藉他目前的能力,不論是武力還是法力都做不到這一點。他不可能帶這些人殺出一條血路,更不要談如何穿過城牆山脈的封鎖回到文明世界。最大的可能就是他進入戰場,會被第一時間死亡,不管遇到的是獸人、半獸人還是人類。西格爾骷髏形態實在太脆弱,他覺得武器很容易就能將骨頭敲碎或劈斷。他有些不確定在骷髏狀態下的損傷,再變回血肉之軀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但肯定不會完好如初。整個事件中對西格爾來講最痛苦的,正是無法拯救那些可憐的奴隸。
正當西格爾這樣想的時候,他看到一團黑煙來到了酒館的廢墟。卡卡將軍從黑煙中重新顯露出身形,捂着嘴巴努力忍住咳嗽。他手中的護身符已經變成了碎片,應該是耗盡了力量。
“叛徒,全都是叛徒!”將軍激動的低吼:“我要先把你們的皮剝下來,然後把頭統統砍掉!”
一羣獸人吵嚷着接近,將軍立刻閉上嘴巴,一雙明亮的眼睛藏在廢墟的殘骸後面觀察。等那些獸人加入混亂的戰場後,他才放心的坐下來,打開腰包,開始在裡面翻找。
渡鴉悄悄飛到房樑上,偷偷朝下張望。只見將軍的小口袋裡滿是各種護身符,大部分是獸人風格,但其中也有矮人和人類風格的魔法物品。西格爾察覺到整個魔法陣沒有影響到卡卡,但絕對不是因爲能力不足或者卡卡足夠強大,而是單純因爲放走卡卡會引來整個荒原更大的混亂。
可西格爾不想放任他離開,他忘不了這個惡毒的將軍是如何用剝皮來殘害奴隸的。在傍晚的慶祝大會上,正是卡卡豎起了剝皮架子,並親自操刀進行這項殘酷的刑罰。他一邊動手,還一邊教育其他將軍和千夫長,要把剝皮這件事情發揚光大。西格爾忘不了當時傳過來的聲音,不能容忍這樣的邪惡繼續存在,他等不到“今後的正義”,他要審判在今天執行。
西格爾快速在腦海中形成一個計劃,然後就讓渡鴉從卡卡頭頂飛過,引起他的注意,然後落在密門之上。用鳥嘴敲了幾下之後,西格爾就讓渡鴉飛走,去另找藏身地點。
這樣的異象果然引起了將軍的注意,他小心翼翼走上前來,很快就發現了密門。西格爾在下面做好其他準備:他把幾桶酒灑在地上,自己則躺在一旁,用毯子蓋住半截身子。他想到用骷髏的形態在僞裝現場的時候存在破綻,比如不可能這裡的食物保存完好的時候,屍體卻已經變成只剩骨頭架子,又比如從屍體到骷髏,沒有留下足夠腐臭的氣味也不真實。於是他解開了捆綁皮甲的帶子,放鬆身上的束縛,利用骰子的力量轉變成另一種亡靈生物——殭屍。
和骷髏相比,這次變成殭屍讓他有了氣味,而利用簡單咒語加強從身上散發出的腐臭並不困難。他還將一把龍牙匕首扔在地上,特意引起將軍的注意。
密門被打開了,卡卡將軍走了下來,手持一個硬頭錘——這是他失去長刀之後的備用武器。他的目光首先看到了西格爾,但是一具散發着惡臭而且完全不動的屍體很快讓他失去了興趣,這裡的酒吸引了他的目光。經過混亂的戰鬥,他變得非常乾渴,正需要飲料潤潤喉嚨。
卡卡走向酒桶,在半路上看到了龍牙匕首。匕首獨特的造型讓他見獵心喜,連酒也不管了,趕忙上前拾起匕首。龍牙匕首品質卓絕,不論是鋒利程度還是賣相都屬上佳。卡卡將軍的目光完全被這把精美的武器吸引,於是沒有察覺到角落的殭屍已經站立起來。
西格爾自然不會像真正的殭屍那樣緩慢遲鈍,他甚至還能拖着一身爛肉做出精靈舞步。沒等地窖厚厚的炭灰飛揚起來,西格爾已經握着另一把龍牙匕首刺進了獸人將軍的心臟。
“死!”半身甲盔甲在龍牙面前沒有絲毫抵抗力,西格爾很輕易就能刺透,也很容易拔出。他緊接着刺下了第二刀,並在卡卡耳邊用獸人語說道:“死吧,惡徒!”然後是第三刀,徹底爲那些被剝皮的人復仇。
獸人將軍試圖掙扎,但是死神在他擡起手來之前就帶走了最後的一口呼吸。剝皮將軍卡卡死在了地窖的炭灰和塵土中,至死也不知道到底誰殺了他。
西格爾用法術關閉了密門,靜待清晨第一縷陽光來結束臘肉鎮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