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山頂的滾石在堵住山谷出口後,似已用盡。
遇此突變,李震北就成了調度應對的指揮所在。他一邊大聲指揮着,一邊從懷裡掏出信號,放入空中求救。衆鏢師調度協調,將所有車輛團團圍住,人員馬匹居中,只希望能夠抵禦一時。
廖海此時也下了車,擡眼看了看兩側寂靜空渺的懸崖峭壁,也看到了那顆即將消失的求救信號。那是一顆紅色信號,是行鏢之人遇險時求救所用。一眼之後,廖海也毫不遲疑地從懷裡掏出一支鐵管,同樣放出一枚信號,只不過,這枚信號是亮黃色,比之先前李震北釋放的那枚耀眼的多,而且,飛的也要高出許多,發着刺耳的嘯鳴直入雲霄,即使在朗朗晴空烈烈豔陽之下,仍舊熠熠如星辰。如此亮度如此高度,只怕幾百裡外的人也能看得到。
“沒想到你還有這好玩意兒!”李震北似乎並不太害怕,尚能笑出來。卻是一把拉住廖海,拖着他急急地走進幾輛馬車圍攏起來的護衛圈中央。
楊樹猛雖說趕車十餘年,見識了一些東西,期間還遇過一次山匪搶劫。但相對於今天這陣仗,那咋咋呼呼拿着菜刀衝下來的山匪,簡直就是抹鼻涕的娃子玩的遊戲。
眼睜睜的看着身前身後都有人員馬匹車輛被飛落的滾石砸倒、砸碎……楊樹猛一時也驚得魂飛魄散,不知如何應對,只知趕着馬車,緊跟着商隊的馬車行動,逃,或者停,完全沒了自主。
林旭和徐長文依舊坐了俊書趕的車子,相對於其他人的驚慌失措,徐長文倒顯得沉穩冷靜了許多。雖然臉色也同樣青白,卻仍舊知道護住林旭,並不時地提醒俊書跟緊前邊廖海的車子。
廖海下車,徐長文立刻拉着林旭也下了車,並招呼俊書按照鏢師們的調度,把馬車趕過去,聚攏在一起。
沒了滾石轟鳴呼嘯,跳下車後,林旭清醒了些。他目光所及,就見自家兩架馬車跟着商隊的車輛,一起聚集過去,後車上的成子已經跳下車來,正牽着兩匹放空的馬過來。
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一股血腥之氣伴隨着尖銳的疼痛,讓林旭又清醒冷靜了不少。他呼喊着,吩咐成子帶着徐先生和那名老僕儘快避進馬車堆成的防護圈,他自己則追着自家的車子奔過去。
臨別時,大嫂曾經囑託的救命之物還在他乘坐的馬車之上。他並不明白大嫂給的是什麼東西,只清楚的記得,大嫂當時的叮嚀--“萬一遇上要命的危險,就取其中之物,讓二哥用彈弓裹了,點燃引信射出去!記得,往對方人羣密集處射。但一定要避開自己這邊的人!”
眼前之危,已經足夠要命!
他信大嫂!
大嫂能夠帶着他們過上好日子,能夠做那麼多好藥,能夠懂那麼多東西……他相信大嫂給的救命之物,就一定能夠救命!
林家的車子已經到了馬車碉堡的近前,林旭跑過來,叫住俊書,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子跳上馬車,什麼也不顧,鑽進車廂,先從車廂底部的暗格裡摸出那四個小小的銅盒子,一股腦塞進懷裡,然後隨手抄起車廂中的兩個牛皮水囊和一個乾糧袋,這才跳下馬車。
“旭哥兒,你快避進去,別管這裡!”楊樹猛已經挺好了車子,正在卸着馬匹。
林旭卻充耳不聞,把水囊和乾糧袋放在車轅上,伸手從靴筒裡拔出那把匕首,跑過去,伸手就去割馬匹的腹帶。隔斷這個,馬匹就可以和車輛分離了。
楊樹猛一看林旭的動作,也猛然醒悟。他咋糊塗了,這種時候,怎麼還按照老習慣卸車呢!
受了啓發之的楊樹猛和俊書同時拔出匕首,割斷馬匹的腹帶,牽了馬兒,三人同時避退進防護圈子裡。
險峻聳立的兩側峭壁,越往上越顯狹窄,最後只剩下窄窄的一線天,透露出些許天光。在這天光裡,彷彿有一個還沒顯現出來的巨獸,正隱藏在某一處,饒有興味地看着峽谷裡這些孱弱的生物們匆匆做着無謂的掙扎。
終於,這隻巨獸看夠了熱鬧,露出了它鋒利冰冷的利爪和獠牙。
就在林旭和楊樹猛、俊書三人剛剛避進防護圈之後,還未等三人趕到徐先生三人的藏避之處,就聽得兩側山崖上猛地響起一陣轟鳴的鼓聲。鼓聲咚咚,震動了天地的同時,也彷彿敲擊在商隊中每個人的心上,咚咚的鼓聲越來越急促,沉重地擊打着人們的心臟,讓人緊張恐慌的心臟緊縮,喘不過氣來。
李震北站在防護圈的入口處,高聲招呼:“別管車輛了,割了腹帶,快牽馬避進來,快!”
剩下的三四輛馬車的夥計管事,一聽這話,紛紛扔下自己負責的車輛,只割了馬匹的腹帶,牽了馬,朝着防護圈子飛奔而來。也有跑的快的被石塊絆住撲倒在地,他身旁的人連忙伸手去扶,李震北卻早已經衝了過去,一手一個拉起來,拖着奔回防護圈裡去。
鼓聲連成一片的時候,就在他們的來路,山谷的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奔騰聲。很快,塵土喧囂中,看不清數目的騎兵身着黑衣,頭罩黑巾,手中高舉着黑色刀背卻鋒刃雪亮的彎刀,連聲高吼着,殺氣騰騰地衝了過來。
商隊的活計和管事們已經按照吩咐安撫着馬匹,一起蹲在了防護圈內。人員馬匹交雜,也顧不得馬兒身上的味道了,許多人都是緊緊摟着馬匹的脖子,彷彿抱着這具溫熱的動物身體,就能夠讓他多仍舊感覺自己還活着一樣。
到了此時,整個商隊的防禦就完全交給了李震北所帶的鏢師們。
李震北跑進防護圈後,一揮手,立刻就有人員上前挪動兩側的馬車,把防護圈的缺口堵上。然後,李震北站在一輛馬車之後,再次揮下手臂。
立刻,就有許多不知之前裝在哪裡的黑色鐵皮箱子,被鏢師們擡出來,填進預先留出來的防護壁壘的空隙,恰好堵住空隙的同時,還可以不受阻擋地直面對面衝擊過來的敵人。
林旭幾人所在的位置並不在最中心,離着那些忙碌的鏢師們並不遠,隔着不過十多步的距離,在他這個位置,雖然是蹲在地上,還隔着兩匹馬十幾個人,卻仍舊可以把那些鏢師們的動作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他還曾留意到那些車輛交叉之間的空隙,不過,急惶中沒有多想,此時見那些鏢師們兩兩擡着箱子恰好把這些空隙堵上,林旭就覺得心中的疑問一下子有了一個答案。
當年哥哥在家的時候,雖然他年紀小,沒有學習過箭法練習,卻也不止一次看過哥哥在後院中練習箭法。這些黑幽幽的鐵皮箱子,莫名地讓林旭想起了射箭的大哥……若是大哥站在這些鐵箱子的位置,對着衝過來的敵人拉開弓弦……
而由這個猜想的答案,林旭又很快聯想到了懷裡揣着的四個銅盒子。大嫂當時說的是,讓二哥楊樹猛用彈弓把裡邊的東西點燃射出去……彈弓的射程畢竟有限……如果,這些鐵皮箱子真的如他所想,是一些類似弓箭的機關,那麼,能不能把大嫂給的救命之物,綁縛到鐵箱子中的箭矢上去呢?
心思急轉,林旭知道這種時候,沒有太多時間給他仔細琢磨和斟酌掂量,這種時候,每一點時光的流失,都有可能讓林家出來的四個人,徐先生主僕,乃至整個回春堂商隊和幾十名鏢師丟了性命,再沒法看到明天的太陽,也再沒法看到家裡的親人……
顧不得再多想,林旭靠近身旁的楊樹猛,低聲道:“二哥,你看看……這些箱子是不是弓箭之類的,若是把我大嫂給的那些東西縛到箭矢之上,豈不比你打彈弓快當便宜?”
進了防護圈子之後,楊樹猛也稍稍穩下神來。經林旭這一提示,他再看之前沒注意的那些鐵皮箱子,看着還真像是林旭說的--類似弓箭的機關!
他點了點頭,把手伸到林旭面前:“給我一盒,我過去!”
林旭搖搖頭,站起身,越過兩匹馬和十幾個人,直奔着李震北跑過去。
“別亂跑,安穩呆着!”一個鏢師回頭看到跑過來的林旭,立刻厲聲喝止。
林旭連忙大聲道:“我有退敵之物,要找李鏢頭說話!”
那鏢師雖然覺得一個文弱的小書生有什麼退敵之物有些滑稽,但面臨如此嚴峻形勢,他是寧可信其有了!是而,也不再阻攔,一揮手,直接放了林旭去找李震北。
李震北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不等林旭跑到跟前,他也回過頭來,看着跑的有些氣喘吁吁的林旭,緊皺着兩道濃眉道:“旭哥兒,這可不是小孩子玩笑,快回去,這不是你呆的地方!”
林旭卻並不停步,反而加快了腳步,疾奔幾步來到李震北跟前,盯着李震北的眼睛道:“李鏢頭,我只想問你一句,這些箱子可是弓箭之類的機關?”
李震北眼中閃過一片驚訝,原本想派人把林旭強行帶回去的念頭隨之擱下,轉而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頭道:“是有怎樣?”
林旭仍舊緊緊地盯着李震北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道:“我這有讓弓箭威力增大幾十倍乃至幾百倍的物件兒!”
“哦?究竟是什麼東西?”李震北心中一驚一喜。驚的是從來沒想過有這等利害物件兒。喜得是,他和老廖之前的猜測果然不差,林家果然留了後手,而且聽起來是威力無比的後手!
林旭沒有親眼見過邱晨製造的‘爆竹’的威力,卻聽楊樹猛細細地和他們幾個交待過,此時,就只能按照楊樹猛的話來說了:“能夠飛沙裂石,三丈方圓內,不留活口!十丈方圓,具能傷及!”
這個確切的威力,楊樹猛當時說的是,炸出了將近兩丈方圓的大坑。林旭稍稍給演繹了一下。既然能夠在山石中炸出兩丈方圓的大坑,那麼三丈內無防護的生物自然也沒有活命的可能。只有十丈方圓的殺傷範圍,確是楊樹猛所說。當時他和邱晨躲在大石後邊,距離爆炸地點怎麼也有七八丈了,也被砸傷了多處。若是沒有巨石遮擋,那傷害效果自然更大……
李震北聽到是震驚的同時還有些不敢置信。但正如剛剛那個鏢師一樣,當前的如此形勢之下,李震北同樣願意寧可信其有的態度來對待林旭,和林旭所說的那個要命的物件兒。
“你拿出來……我們且試上一試!”李震北說着,一擡手,從他面前的馬車上摘下一柄鐵胎大弓來。
那些鐵箱子中裝的機弩,並非如林旭想象的那麼方便綁縛附帶品。若真如林旭所說的殺傷力那麼大,鏢師中也有三五個射箭好手,用弓箭也足夠了。
林旭一看那鐵胎大弓,眼中立刻爆出一抹亮光來。他從小看着大哥練箭,對弓箭多少也有些認識,一看這鐵胎大弓大而沉重,就知道必定是強弓,非臂力過人的是拉不開的。而這種強弓最大的優點就是射程夠遠!
滿眼崇拜地看了看李震北,林旭從懷裡摸出一個只有半個書本大小的銅盒子來。
李震北暗暗驚訝,他之前還猜測林旭並沒有把那要命的物件帶過來……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小的一個物件兒!
這可能還不如他巴掌大的物件兒,真的能有林旭所說的那麼大威力嗎?
可接下來,李震北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因爲林旭並沒有把那隻小銅盒子遞過來,而是打開了銅盒子,從裡邊拿出一隻小小的竹筒來!
“這,這不是爆竹麼?”李震北指着林旭手中小小的竹筒道。
林旭點點頭,擡眼看着李震北,神色鎮定道:“這是爆竹不錯,可裡邊卻裝填了我……我林家獨有的秘藥!”
兩個人說話功夫,對面塵土喧騰的敵人已經越來越近,已經隱隱能夠透過喧囂的塵土看到其中的人馬了,只怕用不了兩刻鐘,敵方就會衝到近前了,形勢緊急,已經容不得李震北猶豫了。
他擡手從袖子上撕下一根布條,動作飛快,幾下就把爆竹綁縛在了箭矢的三分之一處。林旭則在旁邊吹燃了火摺子,見李震北把箭矢搭上弓弦,林旭即刻上前點燃了爆竹的引信。
引信沾了火藥的,沾火就冒着火星兒飛快地燃燒起來……就在同時,李震北瞄準了敵方陣營最中心的位置,把箭矢射了出去。
此時,來襲之敵已經來到了據商隊諸人不足二百步處。
弓弦嘣的一聲響,箭去如流星,不過七八息功夫,就落入了正在衝刺的敵方陣營前鋒中。
落下去之後,似乎出現了那麼一剎那的靜寂。然後,轟地一聲爆響炸開……
林旭盯着那滾滾煙塵中的敵方陣營,眼睛一下子睜到最大、更大……
他親眼看到,那股煙塵中心,與那爆響同時騰起一股子巨大的煙霧來,而在那煙霧中,一截馬還是人的肢體飛起來,直到半空,方纔力盡,再次重重砸落下來!
敵方陣營那股子不可一世的迅猛狠厲的衝鋒,似乎一下子被這突然的爆響遏制住。那股子喧騰至半空的黃塵往前衝了一下,竟突然停滯了。
李震北同樣震驚非常,卻也驚喜非常……
剛剛他還做了埋骨此地的準備,此時,他可以斷定,埋骨此地的仍舊有人,卻不是他了!
“趙五!錢豐!王大虎!……”李震北一連串地點了五六個人的名字,“準備弓箭!你,你,你,你,還有你,準備火摺子和布條……”
驚喜之後,李震北立刻飛速地安排起來。
地方衝擊的勢頭被那聲爆響阻了一下,接下來勢必就是更加迅猛兇狠的衝殺。他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來磨蹭耽誤了。
被李震北點到名字的人,迅速握着弓箭,或者拿着火摺子各就各位。
林旭也醒過神來,不等李震北安排,也立刻拔出匕首,把自己的一條衣袖割下來,飛快地劃成一條條的布條,拿出一隻只爆竹,飛快地綁縛到弓箭之上。
李震北安排完畢,低頭一看林旭已經綁好了十幾個爆竹火箭,不由誇獎道:“小子,果真不錯!”
“行了,把火摺子給我,你去給他們說說怎麼弄!”
林旭點點頭,把火摺子交給李震北,還不放心地囑咐:“萬萬小心,別沾上火星……”
李震北臉上帶着笑,神色卻特別鄭重,“行了,我知道了!”
這玩意兒,若是之前他或許不會在意,可剛剛親見了那等驚人的殺傷力,他還不知道小心的話,那纔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味了!
林旭一個人畢竟有限,他轉身離開李震北的同時,才發現楊樹猛、俊書、成子,還有徐先生都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
“二哥!先生!”林旭歡喜地叫了一聲。
楊樹猛擡手拍拍林旭的肩膀,點點頭道:“咱們分頭,一人一個!”
林旭應了,對徐先生點了點頭,和主動跟上來的俊書往左,楊樹猛則和成子往右,徐先生則仍舊站在原地,站在李震北身後,默默地透過車輛的縫隙看向不遠處再次發動起衝鋒的敵方。
很快,巨大的爆響不斷在敵方陣營中炸開,原本勢不可擋的衝鋒,迅速地變得支離破碎起來,有些巨大的炸響,殺傷了一些,也讓許多戰馬受驚,瘋狂地亂跑亂撞起來,甚至,有些回頭就往來路瘋狂飛奔……
因爲距離太近,李震北等人手腳再利落,一人也只來得及放了三箭,三箭後,敵方已經衝到了車盾的前不足百步處,已經來不及再放箭了。李震北手裡的鐵胎大弓還沒放下,右手一揮,大喝了一聲:“放!”
那些黝黑的鐵箱子前邊嘭嘭嘭一連串的響聲後,一個個巴掌大小的方形洞口張開,不過一兩息的功夫,緊接着就是一連串嘣嘣嘣的低悶響聲,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的和音--嗡……
一道道黑色的弩矢,彷彿一道道黑色的閃電從鐵箱子裡發射出去。
弩矢的優點是力量大,準頭強。但它的缺點卻也很明顯,若非大型的車弩、牀弩,小型弩矢的射程都不會太長。這也成了限制弩矢在戰場上使用的最大因素。
鐵箱子有數,鐵箱子上的小孔也有數,但飛矢如蝗,蓬蓬如雨,直往隊形早就亂七八糟的來襲之敵傾瀉過去。
這些弩矢比箭矢小了許多,卻力量極重,對上迎面之敵,任那馬匹巨大的衝力也爲之一頓,然後再往前衝幾步,然後,頹然撲倒在地……
一蓬蓬弩矢雨傾瀉過去,一層又一層的人馬撲倒,矮下去……一撥一撥……矮下去……
這詭異的情形,讓林旭莫名地想起了在家裡是割麥的場景。揮動鋒利的鐮刀,熟透的金黃色麥子就一茬一茬倒下……
弩矢雖利,但那麼幾隻鐵箱子中裝填的弩矢畢竟有數。又是這麼密集地發射出去,收割了幾茬之後,鐵箱子裡嗡嗡之聲戛然而止。而對方來襲之敵卻仍舊殘餘了至少三五十人。
李震北一聲大喝:“握刀!”
喝聲如雷,在弩矢停下後的寂靜裡,格外清洗響亮,也格外震人心魄!
林旭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才窘然發現,自己居然在這等時候走了神,暗道慚愧,連忙收斂起心神,才發現弩矢已停,衆鏢師已經拔刀在手,看樣子是準備短兵相接了。
到了這種時候,林旭和楊樹猛諸人已經幫不上什麼忙。敵人已經來到近前,顧忌自己這一方,那殺傷力太大的爆竹是不敢用了。
林旭連忙往後退了幾步,隨手招呼着俊書把已經綁縛到箭上的爆竹一起拿了下來。另一邊的楊樹猛和成子見機也退了下來。
幾人和徐先生齊聚在一起,林旭問楊樹猛:“二哥,你看這個可還能用?”
楊樹猛個子最高,擡眼瞄了瞄前邊的形勢,就見那些來襲的敵人隊形凌亂的仍舊不要命般衝過來,雖說稀稀拉拉,大致一掃,估摸着也仍有三五十號人馬。再看鏢師這邊,最初的滾石傷了幾個,剩下的也就二十來個,還都是步行,雖說站在馬車之後,但是對上騎馬衝殺過來的悍匪,仍舊讓人憂心。
成子個子小,卻最靈巧,他鼓了鼓勇氣,指着側邊的幾輛馬車道:“我們可以去那邊車裡,趴到車底下,用彈弓打!”
楊樹猛和林旭的目光一對,又看了看徐先生,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能想到的辦法都要試一試,不試,不說別人,連他們自己的性命也實在堪憂。
峽谷裡衝殺的悍匪就在眼前,可大夥兒都沒忘了之前的滾石。山崖上若沒有人,那滾石可不能自己落下來!誰知道山頂上還有多少人,那些人又有什麼沒用出來的手段!
幾人迅速計議定了,俊書道:“我也能用彈弓!”
林旭點頭,“我跟你一起!”
楊樹猛仍舊帶着成子,也不多言,互相點了點頭,與林旭俊書分開兩路,轉身貓了腰直奔側旁的馬車。
一邊跑,楊樹猛一邊低聲叮囑成子:“看我射出去,你就趕緊抱着頭趴下!”
他記得當時海棠就是如此把他按倒大石後邊的,想來是爲了護住頭部致命部位……於是也就如此叮囑成子。心裡暗暗希望,這話他在路上和俊書旭哥兒都交待過,只希望他們都記得。
俊書和林旭一起飛奔到一側的馬車處,外邊的敵人已經來到了近前。只不過,那些敵人都直奔中間,沒有人顧及到兩側的馬車。
兩人手腳並用爬進車底,俊書回頭朝林旭咧嘴一笑,“等會兒,我拉了彈弓,你可趴好了……”
林旭連連點頭,就見俊書伸手把彈弓的支架插(禁詞)進車輪的輪輻中,車輪子的輪輻頓時成了彈弓的固定架。然後俊書把一支爆竹塞進彈弓的彈囊中,雙手捏好,林旭連忙收攝心神,點燃了爆竹的引信。隨着引信冒出火星,俊書拉緊的彈弓也鬆了手,爆竹應聲從輪輻之間的空隙中飛射了出去,直接從側方直奔向敵羣的後方。
轟!轟!
緊連着兩聲爆響,在敵羣后方炸響,緊跟着,碎石、破碎的衣片、皮甲片之類的東西,淅瀝嘩啦地飛濺到了四處,俊書和俊文趴在車底,只聽得頭頂的馬車被打得啪啪作響,片刻,響聲小了,兩人才擡起頭來。
睜眼一看,兩個小子差點兒當場吐出來。就在他們面前的不遠處,一隻斷腳鮮血淋漓着,若是細看,那血肉模糊之處似乎還在微微地抽搐着……
林旭一下子捂住了嘴巴,俊書也好不到哪裡去。生生閉了眼轉開不看。再看外邊,經過這兩聲轟炸,又少了幾個敵人。卻仍舊看着不少。
俊書心中一凜,顧不得作嘔難受,再次抓起一隻爆竹裝填,林旭的手顫抖着,卻仍舊準確地點燃了爆竹的引信。
他們的爆竹彈丸剛剛打出去,那邊又炸起一聲爆響,顯然,楊樹猛比他們的動作比他們快了!
俊書和林旭被這一聲爆響激起了鬥志,兩人也顧不得趴下躲避了,緊跟着又連連打出幾支爆竹彈丸……
顯然,楊樹勇那邊也發現,有了馬車的遮擋,大部分飛濺的碎石雜物不會傷及到他們,也就放開了手腳,同樣接連裝填發射……
轟隆轟隆的爆炸聲接連響起,直震得楊樹勇雙耳轟鳴,腦袋也轟轟隆隆的,彷彿被震混沌了似的……
那些僅剩的三五十個悍匪,在這接連的炸響聲裡,又死傷了不少不說,那些震耳欲聾的炸響對人或許還能憑藉一口勇氣頂住,可馬匹卻沒有人的那股子不畏死的悍氣,有兩匹馬首先頂不住,長嘶一聲,來了個人立之後,掉轉身,甩下它身上的主人,朝着來路狂奔而去……
榜樣的力量在動物中更是無窮的,有了這兩匹逃馬做了榜樣,緊跟着又是好幾匹戰馬同樣踢騰着掉轉了身體,逃命去也。有的主人被摔在地上,有的腿還掛在馬鐙裡,大半個身體拖在馬側,隨着馬匹的奔騰,長長地慘嚎聲也穿了過來。
三五十個人,終於還是有人衝到跟前。
這些人離得車輛太近了,連彈弓也不能用了。
李震北目測一下剩下的殘兵,大概也就只剩下了十幾騎人馬,不由大鬆了口氣,一揮手中的大刀,高聲道:“兄弟們,該我們動手啦!衝出去,殺了這些狗孃養的!”
今日之戰,雖說最初情勢極其兇險,但林家拿出來的大殺器,又有他們鏢局壓箱底的弩箱,這還沒照面呢,對方已經死傷大半所剩無幾了!真真是痛快!真真是輕鬆!
話說,自從他們吃了鏢師這碗飯後,還真是從沒有過這麼輕鬆又痛快的事兒呢!
今兒這一場遭遇戰,根本談不上戰,這簡直就是單方面的殺戮啊!
是以,李震北一聲大喝之後,鏢師們也覺得豪情洶涌,同樣大聲應和着,飛身跳過做障礙的馬車,飛奔着衝殺了過去。
鏢師本就是過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對戰經驗自然不少,對面衝殺過來的悍匪雖然所剩無幾,卻無人輕敵,紛紛躲開馬匹的正面,身型靈活地繞到騎馬悍匪的側面,揮刀橫掃狠劈……
這騎兵最大的優勢,一是衝擊帶起來的強大沖撞力,另一個就是馬背上高度的優勢。這兩個優勢,讓騎兵對陣步兵處於絕對的優勢。
但話說回來,以上的優勢說的是大軍對陣。騎兵對上隊形零散,絲毫談不上章法,卻個個身型靈活,個體戰力比平常士兵高出幾倍十幾倍的鏢師來,這優勢還有麼?
很快,就有了答案。
李震北帶領着二十來個鏢師提着大刀衝上去,個頂個地如滑溜的泥鰍,對方騎在馬背上的人舉着武器衝刺,或者直劈,人家一個閃身就晃過去了,雙方遭遇騎兵方的第一個殺招竟全部落了空!
他們落空,鏢師們可還沒動手吶。
這些人避過馬頭和馬上之人的擊殺之後,在馬腹側面迅速地提刀橫掃,或者直劈……真真是刀刀入肉,刀刀見血!
這會兒,進入了短兵相接,是真的沒有林旭楊樹猛幾個人什麼事兒了。
林旭扯着俊書,捂着嘴,閉着眼,白着臉,從馬車底下退了出來。剛剛直起身,林旭就忍不住,疾奔幾步,跑到一旁的角落裡狂吐起來。他這麼一吐,勾的俊書差點兒也吐出來,卻生生將涌到喉頭的東西又咽了下去。慢慢地拖着步子,走到林旭身邊,替他拍了拍後背。
林旭漸漸止了嘔吐,擡手擺了擺,俊書就扶了他轉身走回到原來的人羣中,徐先生連忙拿出林旭背出來的兩個水囊,遞過來。林旭接過來,漱了口,又喝了兩口清水,這才覺得好了許多。
緩過勁兒來,林旭纔有功夫擡眼看身旁的衆人。就見回春堂的所有管事夥計都聚集在了這裡,沒有人出聲,卻無不用另一樣的目光看向他們幾個。那些小夥計們的眼神是欽佩和崇拜,那些管事們的眼神們稍顯複雜些,卻多了一些謝意和讚揚!
廖海也默默地靠了過來。伸手拍了拍楊樹猛的肩膀,沒有說話,卻朝着林家大小几個豎了大姆指!
馬車護衛圈外的戰鬥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不過兩刻多鐘,外邊的打鬥聲漸漸停歇下來。
廖海第一個站起來朝着馬車走過去查看戰況,然後林旭諸人也跟着站了起來……
然後,就聽得外邊一個鏢師大吼:“操,這是老子俘獲的戰馬,你個憋犢子別和老子搶!”
一聲暴喝,讓馬車壁壘內外同時靜了片刻,隨即,就爆起一陣特別肆意豪爽的大笑!
雖說,衆人剛剛在生死一線上走了個來回,能活下來難免心中狂喜難耐,可也都知道,此時此地,都不適宜抒發這種歡喜。
笑過之後,廖海和李震北分別協調調度起來,鏢師們負責打理戰場,管事夥計們則負責清點貨物,整理車輛、馬匹。
剛剛形勢緊急,許多車套都是用刀割斷的,這會兒也來不及修整,隨便扯個什麼布帶、皮帶的接一下,給馬套上。也有人去尋找之前被落石砸中的人員。東西毀了也就罷了,都是一起出來的人,怎麼也得幫着把屍骨收斂了!
大家夥兒齊心協力,全力以赴,整理起來的速度倒也快當。不多時,就已經把囫圇的馬車套好。李震北帶着鏢師們也把戰場清理了一遍。牽了十多匹沒有跑散的馬回來,馬背上還都馱着一些刀槍弓箭之類的武器。那些悍匪本就是來搶劫的,身上估計也沒帶多少財物。或者,隨身帶了些許銀兩,那個估計都被清理戰場的鏢師笑納了。
衆人清點整理完畢,聚集在一處,接下來要儘快離開這個死亡山谷,面臨的還有谷口出阻擋的石塊。
好在,這些石頭從山頂滾落下來聲勢浩大,但體積並不大,小的一個青壯就能搬動,大的兩個人也能擡開了。衆人爲了逃命,這會兒都有無窮的力氣,一擁而上,不過眨眼就把山谷出口清出一條通道來,能夠馬匹車輛通行了,商隊的馬車開始有條不紊地駛出谷口。
第一個駛出谷口的趕車夥計,看着驀然豁亮的天地,忍不住高聲大喊:“我終於出來啦……嗚嗚……”
一聲大喊沒落下,竟忍不住蹲在車轅上嚎哭起來。
後邊跟的人,走近谷口原本雀躍激動地心,一聽到着哭聲,也都沉寂下來。接下來,馬車一輛輛從山谷裡駛出來,卻沒有人再失態大喊什麼的。只有幾個年紀小的夥計,從生死裡走了一回,再看到藍天綠地,也忍不住哭泣起來,只不過,都是小聲地哭泣,沒有人再大聲嚎啕。
商隊出了山谷也沒敢停留片刻,驅趕着馬匹一路往北疾行。一口氣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約摸着離那山谷也有一百多裡遠了,廖海這才和李震北商量着,選在一個水質清冽的水泡子邊兒停了下來。
雖然難得活着闖過那道谷口,商隊裡卻都情緒不高,每個人都特別肅靜,特別沉默。
傳下就地休整命令來,整個車隊也沒了往日的歡呼笑鬧。車子按照秩序停下來,就安安靜靜地按照慣例,各司其職地忙碌起來,有埋鍋造飯的,有燒水的,有卸車飲馬餵馬的……有些職位缺了員,也沒有人嚷嚷,立刻就有人默默地接替下來。
之前在山谷遇險,之後的倉惶奔逃,讓好多人多多少少掛了彩,這會兒也要儘快的包紮清理一下,敷些療傷藥。
這會兒,林家衆人互相檢查之下,才發現,各人形容無不狼狽不堪,林旭一條袖子撕掉做了布條不說,其他人的衣服也多有破損,就連一貫最講究衣飾整齊的徐先生,衣袍前擺也撕了一條口子,沾了幾道灰漬。檢查一番,才發現,林旭、俊書和成子都受了傷,其中俊書的傷勢最重,左臂上劃了一條大口子,整個衣袖和左邊衣襟都沾滿了血漬。傷口處俊書自己用布條緊急裹住了,血倒是止住了,卻沒有清理上藥。
療傷藥和酒精,臨行前,邱晨都給他們備了自用的小份兒,這會兒去馬車裡尋了來。
解開俊書手臂上的布條,露出一條將近兩寸長的大口子來,因爲時間長了,皮肉有些外翻,露出了裡邊紅糊糊的血肉。
林旭胃口一陣翻涌,差點兒又吐上來,成子自動請纓:“我來吧!”
說着,拿了小瓶的酒精上前,用邱晨備好的軟棉布沾了酒精,先將傷口外圍和周邊的血漬清理乾淨,又倒了酒精沖洗了傷口。酒精沾到傷口上,就是火辣辣的灼痛,讓俊書白了臉,卻緊緊咬着嘴脣,一聲不吭,只是額頭和鬢角很快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子,顯示了他忍受的劇疼。
好在,酒精的灼痛來得猛,去的也快,不過十幾息時間,那劇疼也就漸漸消了。成子取了一小瓶療傷藥,把細細的藥粉均勻地撒到傷口上,又取了同樣是邱晨備好的乾淨棉布條過來,給俊書仔細地包紮起來。
俊書和林旭的衣裳破的沒法穿了,成子又去車上翻出兩件乾淨衣裳來,給兩人換了。
林旭也緩過勁兒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抱了抱俊書,帶着成子去商隊裡各處看了,幫着幾個傷勢較重的清理包紮了傷口。
衆人療傷清理一番,漸漸安置下來。
林家諸人和徐先生主僕也都各自忙碌着,卸車飲馬餵馬,燒水做飯。商隊裡做飯都是八到十個人一組,林家和徐家雖說只有六人,卻自動地組成了一個小組。
俊書本來要牽了馬去飲馬,餵馬,卻被楊樹猛和林旭接了過去,只讓他安心在原地休息。徐家那老僕剛剛也受了驚嚇,有些不太鬆緩,徐先生就讓他照看着柴火,跟成子一起燒水做飯。
安置的差不多了,林旭、楊樹猛和徐先生互相商量了幾句,一起朝着車隊的最後端走去。幾輛裝載着遇難人員遺體的馬車一直跟在隊伍最後邊。
離家近千里,這麼擱着運回去是不可能的,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就地掩埋,要麼把骨灰帶回去!而鑑於落葉歸根的習俗,只要來得及,都會選擇後者,讓逝者回到自己的家鄉,入自家的祖墳,方能魂歸故里,入土爲安!
林旭三人這一去,不多時就有幾輛馬車脫離了宿營地,橫着走向草原深處。又過了大概一個時辰,天擦黑了,林旭三人才帶着一臉的哀慼和疲憊回到了駐地。
成子和俊書趕緊給三人重新熱了飯,讓三人吃了。大家也沒什麼話說,安排了值夜順序,各人裹着被子或者皮毛,鑽進車廂裡,或者依靠着匍匐的馬匹,倒頭就睡。
睡了不知多久,突然寂靜的夜色被一陣馬蹄聲敲碎。
衆人猶如驚弓之鳥,紛紛驚醒過來。才發現,火堆不知什麼時候熄滅了,黑沉沉的天地間,只有天空的星辰仍舊熠熠閃爍,漠然地俯視着大地和大地上的人類生靈。
廖海和李震北的聲音,就在第一時間響起來。
“別慌,各人尋找自己個兒車和馬,套車……”
“別慌,別慌,說不定是咱們大明的軍隊吶……”
不太高,卻鎮定的聲音平復了人們驚慌的情緒。衆人紛紛開始尋找到自己負責的車馬,忙碌起來。
李震北和廖海安頓了衆人,對視一眼後,就排衆走出宿營地,迎着那馬蹄聲的方向走上去。
他們這一羣人,經歷了山谷的一場廝殺後,弩矢用盡,雖說撿回來一些,但不過是總數的十之三四罷了。他們估摸着,林家的那個大殺器也應該用的差不多了,即使有也不會有太多了。
更主要的是,兩個經驗老道的人,早就從馬蹄聲裡大概做了個判斷,來人不論何種身份,卻絕對不是小隊人馬,據蹄聲判斷,最少也在七八百人,甚至上千!
就他們這個商隊,即使之前戰力全滿的情況下,對上小股悍匪也還有個求活的可能,若是對上成千的騎兵的剿殺……
他們根本沒有做活的可能,一絲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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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寫着寫着就一章了……表拍,木事,這回都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