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叫來楊樹勇,邱晨已經洗了個熱水澡穿了周氏的衣服,收拾妥當,正端着一碗熱薑湯喝着。
楊樹勇知道了清和縣封鎖的消息也是大吃一驚,因爲清和縣封鎖突然,楊樹勇又在這南沼湖消息閉塞,竟也是一點兒風聲沒聽到。
感嘆驚訝之後,三人隨即商議起應對之法來。
依着邱晨的意思,是把南沼湖的雞鴨處理掉,楊樹勇夫婦和南沼湖的所有人全體轉移,最少也要先避到劉家嶴去。之後,再看情況,是否需要繼續北上。
但這個意見,楊樹勇和周氏都接受不了。
他們夫婦從年後就來到這南沼湖,修路蓋房,種藕種菱。那些雞鴨也是周氏帶着幾個婦人沒白沒黑地一隻只孵出來,又從小扒拉到大,精心照料伺候着,那份用心不下於照料孩子。這眼瞅着雞鴨已經長足了個兒,就要下單了,一下子讓他們丟開,那是怎麼都捨不得的。
邱晨說的口乾舌燥,還是沒能做通楊樹勇和周氏的思想工作。
最後看着邱晨臉色不好看了,楊樹勇遲疑着說:“要不,讓你嫂子和婦人們跟着你去劉家嶴避避,我帶着男人們在這裡守着,再派幾個人去路口把守着,不讓人進來,咱們這裡自成天地,疫病也估計傳不進來。”
邱晨氣餒,看看楊樹勇,再看看周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她看出來了,主要捨不得的還是周氏,若是依着楊樹勇的意見把周氏送走,就剩下楊樹勇一個,再接再厲讓他轉移應該會容易許多。
“好!”邱晨一口應下來,同時敏銳地注意到周氏不贊同地看了楊樹勇一眼,顯然是擔憂丈夫留下,心中暗暗好笑,接着又道,“既然大嫂要離開,那些雞鴨都留給大哥就太累了……”
“就快下蛋了……”周氏連忙提醒。
邱晨笑笑:“母雞留着下蛋,咱們不處理,那些公雞公鴨再長也是賣掉,也不差這麼幾天了,雨勢小一些,大嫂帶人去挑選出來,用筐盛了送到城東的作坊去。”
這個建議周氏很滿意,立刻接口道:“給自家也留上幾籠,帶過去給咱爹孃和孩子們吃。”
這個不算事兒,邱晨自然滿口答應。周氏也不等雨停,拿了只斗笠匆匆出去,招呼婦人們去辨別挑選雞鴨去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的多了,邱晨跟楊樹勇商議了南沼湖的馬匹車輛,很快商定,先把楊家莊子的婦人和青壯送回家去。不過,邱晨也說了,讓他們回家商議一下,若是想避禍,都可以去劉家嶴暫住。明天,雨勢小了,立刻將周氏和老何家的婦孺送去劉家嶴。男人們暫留不動,不過要密切關注外邊的消息,只要一有異動,立刻撇開這邊就走。
楊樹勇看得出來這個計劃已是邱晨最大程度的讓步,於是也不再遲疑地答應下來。
這些事情商量妥當,楊樹勇就去安排送楊家鋪子的人回村事宜,又帶着人把挑選好的雞鴨區分開來。
邱晨坐在炕上,隔着支起的窗戶看着外邊的大雨。這會兒已經沒了風,雨水彷彿傾了天河般直戳戳地淌下來,雨點墜落形成千萬條雨線,把灰濛濛的天空和白亮亮的地面連接在了一起。天地同色,一片水光。
楊樹勇和周氏的行動很快,不多時,就聽到外邊馬嘶聲和人們的說話聲走動聲響成一片,又過了約摸兩刻鐘,外邊的聲響漸漸低下去,恢復了安靜。楊家鋪子的幫工都送走了。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楊家鋪子的人是楊樹勇親自帶人去送的,周氏跟邱晨將就着吃了頓晚飯,楊樹勇也在酉時末轉了回來,同時帶回了消息,楊家鋪子那些幫工們和家人商議後,有五家捨不得離開,另外八家都願意去劉家嶴避災。
有了消息,接下來就是安排車輛馬匹了。這邊需要轉移的只有周氏和老何家的婦孺,統共七口人,還有大小四個孩子,兩輛馬車足夠了。南沼湖這邊有三輛馬車,楊樹勇明天再帶人跑一趟,把周氏等人送去劉家嶴,順便把家裡的馬車都帶過來,一來接楊家鋪子想走的那些人,二來,也要將安陽城中的糧食運一些回去。
得知清和縣被圍消息後,邱晨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楊樹勇夫婦,第二個想到的就是安陽城裡的糧食了。她在家裡那些日子,怎麼就沒想着先把那些糧食運回去呢?
眼下之際,指着馬車運送顯然不太現實,只有明天再去洛河碼頭上看看,能不能找上兩艘船,把糧食運走。運不到劉家嶴,也要先運到正定府的宅子裡去。
雨聲裡,邱晨思考着琢磨着不知什麼時候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她還沒睜開眼睛,就聽到了外邊的鳥鳴聲,倏地坐起來,一把推開了窗戶。
天,晴了!
天空如洗,碧藍的讓邱晨差點兒喜極而泣!
大雨停了,接下來的安置轉移工作輕鬆了許多。
楊樹勇帶着兩名流民僱工趕着車送周氏和何家婦孺啓程去往劉家嶴。在周氏的要求下,裝了滿滿一車雞鴨。老何家爺仨和青江一起,帶着剩下的僱工照應着南沼湖的雞鴨等物。
曾大牛被派去安陽城東的洛河碼頭尋找船隻,或者能找到馬車也可以,並聯絡城東的作坊,查看那邊的情形,若是仍舊正常運轉,帶些人過來,儘量多帶幾輛車過來,把挑選出來的公雞公鴨運去作坊裡。
臨走,邱晨又囑咐曾大牛,找船隻的事兒讓許謙之去做。許謙之此前一直在碼頭上打混,人頭地頭都熟得很,門道自然也多。
人一撥撥打發出去,老何去湖裡查看水情,邱晨則圍着高地轉了一圈兒。前些日子僱用流民青壯加固了湖堤碼頭,這一場雨,效果就顯現了出來。雨停了,高地上基本沒積下水,這會兒,太陽出來了,被憋了半天一夜的雞鴨鵝、羊羣都被放出來,正沿着湖堤撒歡兒。
那條通往外邊的路也經過了加高加固,兩邊挖了排水溝,這會兒路面上的積水也不多了,兩側的溝裡卻是水流渾濁,水流頗急。可以想見,沒有這兩條排水溝,這會兒路面仍舊還被水淹着呢!
中午時分,曾大牛就趕了回來,帶來了許謙之和四輛馬車。
只是讓人遺憾的,許謙之出面也沒搞到船,前幾日安陽城的大戶陸續向北轉移,大船早就被他們用上了。這兩天城裡的中等人家和稍有銀錢的百姓轉移,又把中型船和小船也都僱了去,如今安陽城最缺的兩樣東西,大概就是船隻好馬車了。就連作坊的四輛馬車,之前也有人去問了幾回,都被許謙之拒絕了。
僱不到船隻和馬車,邱晨也沒有法子,只好先打發許謙之裝了雞鴨送到作坊裡去。城東那邊距離清和縣又遠一些,百姓的緊張情緒也差得多,作坊還在正常運轉,這幾百只雞鴨運過去,倒也不愁消耗不掉。
不過,臨行前,邱晨囑咐許謙之,殺雞後的血水雞毛內臟一定要挖坑深埋,一定要處理乾淨!
傍晚時分,許謙之帶着人趕了蒐羅來的七輛馬車來到了官帽兒衚衕,邱晨留了曾大牛在南沼湖照看着,也在此前趕回了城裡。馬車過來,一刻不停地裝了糧食,趁着天黑關城門前出了城,運往劉家嶴了。
第二天傍晚,楊樹勇、楊樹猛帶着家裡的二十幾輛馬車和許謙之的七輛馬車一起趕了回來。當晚,三十多輛馬車又載滿了糧食出了城。好在,這些日子每天出城的車馬人流仍舊不少,這三十輛馬車又遮得嚴實,在人看來,也只會以爲是哪家大戶撤的晚,倒不怎麼引人注意。
如是日夜不停的運了五天糧食,官帽兒衚衕的糧食運走了大半,邱晨才鬆了一口氣。有了這些糧食,家裡人兩年的口糧都夠了。
在這幾天裡,清和縣那邊傳來的消息寥寥可數,只知道那邊瘟疫傳播很快,被封鎖的區域內,幾乎沒有村落逃過瘟疫的傳播。至於具體發病、死亡的人數就無人知曉了。
除了這個,倒是傳來另一個消息,說清和縣縣令吳雲橋一直留守疫區,這些日子就帶着衙役們和縣城裡的郎中先生給病人診治,正在努力自救。安陽城百姓已經十去五六,剩下的人不多了,邱晨忙碌着從街上走了兩趟,卻仍舊聽到不止一個人在讚歎這個縣令是個好官。可見,這位吳雲橋的好名聲傳播之廣。
運完了糧食,邱晨終於跟楊樹勇攤牌,剩下的母雞母鴨不過幾百隻,裝了籠子,連那些山羊,十多輛車一趟就運過去了。楊樹勇想想還有老何和青江等人,雖也不再堅持。
楊樹勇裝好了車,收拾妥當了,回頭看着邱晨徑直走向馬匹,不由疑惑道:“今兒不趕,你還是坐車吧!”
邱晨牽着馬過來,笑笑道:“大哥,你先帶他們回去,我還要去處理一下城東的作坊,那邊安排妥當了,我就回家……”
這話也有理,楊樹勇正要再囑咐幾句,就聽邱晨又道:“大哥,我這邊處理妥了,也有可能去京裡一趟。你跟家裡人說,不用惦記我,到時候,我會給家裡寫信的。”
好像怕被楊樹勇打斷,邱晨微微一頓,沒給楊樹勇開口的機會,緊跟着道:“秦勇他們有辦法傳訊,你多聽聽他們的,一旦安平這邊保不住了,你和二哥就趕緊帶着家裡人去正定。錢我交給了咱娘和林旭,林旭那些就讓他給林老太太幾個花用。咱娘那裡的也夠你們用了,到了正定不用太節省了,別虧着爹孃和孩子們。”
楊樹勇聽着妹子這些話多少有些不對勁兒,卻又想不出哪裡不對來,於是一一答應着,又細細囑咐了邱晨,儘快處理完了事務早點回去。還要多多在注意自己,真要上京,路上也多加小心等等。邱晨自然含笑應下。
送走了楊樹勇,邱晨回到了官帽兒衚衕的宅子裡。安陽城的宅子裡就剩下了她跟秦禮、曾大牛和陳氏、家良了。邱晨就把家良和陳氏都叫過來,打發他們兩個一起回劉家嶴去。哪知道,這倆人都很堅決地表示要留下,邱晨在哪裡,他們就跟着去哪裡。
“這安陽城都快走成空城了,你們看不到麼?眼瞅着瘟疫到了清和,隔着安陽城不過幾十里路,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能傳過來,你們犟着不走,留下來有什麼用?要是刀槍,你們能替我擋着,瘟疫來了,難道你們也能替我擋了去?”邱晨這些日子可謂心力憔悴,看着這兩個人犟着不肯走,登時發火了。
家良看了陳氏一眼,垂垂頭算是答應下來。陳氏卻默默地給邱晨跪了下來,磕了個頭道:“夫人,讓奴婢留在身邊伺候吧。侯爺打發奴婢過來,就是伺候夫人的,若在這個時候舍了夫人,奴婢也沒法子跟侯爺交待。”
邱晨正要伸手把陳氏拉起來,猛地聽了這話,卻愣住了,手伸在半空又慢慢地縮了回來。
擡眼看向秦禮,秦禮也尷尬地搖搖頭:“這,這事兒,我是真不知道。”
邱晨轉了目光,淡淡地道:“除了你還有誰?”
陳氏搖搖頭:“侯爺就是不放心夫人身邊沒個底實人,打發了奴婢來。沒有旁人了。”
邱晨閉了閉眼睛,把心中那份不舒服壓下去,淡淡地讓陳氏起來,就不再理會她,只打發了家良回了劉家嶴。
看着家良趕着馬車載着一車林宅之前儲備的乾貨,漸行漸遠,出了官帽兒衚衕一拐不見了,邱晨才轉回來,也不多做停留,直接從自己的臥室裡拿出一隻包袱背在肩上,又讓秦禮和曾大牛搬了兩隻箱子上車,還裝了十幾袋大米,然後,她自己拉了胭脂,走出林家大門。
她直接去了知府衙門。
清和縣隸屬於安陽府,想要進入清和縣隔離區,首先要經過安陽知府雲逸舟。當然了,邱晨之所以來找他,還是希望能夠得到雲知府的支持。清和縣的具體情況她不瞭解,但封鎖了這麼多天,將來還不知道封鎖多久,或許最缺的不是糧食,而是治療瘟疫需要的藥材。
她來找雲逸舟的目的,就是希望雲知府能夠爲了自己的政績,也能出面組織一批治療瘟疫的藥材,還有輔助治療的糖和鹽。若是能夠再調集一些糧食,那就再好不過了。
原本前段時間的大水,安陽府河堤牢固沒有發生什麼災害,雲逸舟還頗有幾分沾沾自喜。又加之城中富賈大戶們施粥,讓流民得到了妥當安置,雲逸舟因此得了明文嘉獎,不由得意自己教民有方,政績卓著,照如此看來,說不定這一屆知府坐下來,他又能往上動一動。他年紀剛過四十,若是能夠在這個時候進京入六部,可謂有資歷有閱歷,不愁以後成不了一部堂官。哪怕進不了京城六部,能夠挪挪位置,調入省衙,或許過不了幾年,也能成爲坐鎮一放的地方大員。
只是,他這白日夢沒做多久,就爆出遭受水災的易水縣出現了疫情。最初他並沒往心裡放,連郭敬詮那個老傢伙跳出來找他商議防控疫病,他也給推託了,氣得郭敬詮孤身一人進了疫區,當時他還笑話郭老頭活膩歪了,自己找不自在去了,哪想到,這不到半個月,瘟疫就從易水縣傳至輝縣,繼而傳向周邊的府縣,連安陽府也中了招,先後有丕縣和清和縣發現疫情,不得已,只好跟呼延尋協調,調集軍隊封鎖疫區。
那清和縣令吳雲橋平日裡就是個犟種,最愛較真兒的主兒,犟起來,誰的賬也不買,在同僚中的口碑很不咋地,正因如此,這位吳縣令正經二榜進士出身,在清和縣令職上一待就是九年,年年考績中平,愣是一步未動。加之這位中進士的年齡就已經三十九歲,做了九年縣令之後,如今已經四十八了,大有老死在這縣令職上的架勢。
可好歹的,這位犟種縣令此次還算讓雲逸舟滿意,沒有像輝縣縣令那樣帶着家眷逃跑,也沒有像丕縣縣令那樣急慌慌地就往安陽跑,而是在發現清和縣一個行商南下歸家發病後,就立時帶着衙役親自去封鎖疫區……但,此次疫情嚴峻,即使吳雲橋行動迅速,奈何縣衙人手有限,也沒能封鎖住疫病的擴展,最後還是在安陽府府兵過去之後,纔將疫病封鎖在了清和縣城以西。
不過,吳雲橋的快速應對還是起了一定作用,否則,安陽府估計也不能倖免了。
重兵陳列,好歹算是阻住了疫病的擴散,但將近兩個縣的疫區人口也有將近十萬。十萬人口……若是真的都死絕了,他雲逸舟別說再升遷了,這安陽知府只怕也做到頭了。
這個時候,雲逸舟突然後悔了。他後悔沒有聽那個郭敬詮郭老頭的話,更後悔沒有把那份防控疫病的摺子留下……
雲逸舟正在衙門書房裡轉圈圈,卻聽人來報,安平縣劉家嶴的林楊氏求見。
雲逸舟早就知道有這麼個林娘子的存在,也早就知道,自己的二兒子與其合作了制皁生意,短短大半年時間,就賺回來大筆的銀錢。不過,因爲彼此身份的差異,卻沒有見過本人。
雲逸舟很詫異,這種時候,這個林娘子來求見他作甚?難道是兩家合開的作坊裡出了什麼事情?想起老二臨走時的囑託,雖然雲逸舟心情欠佳,卻還是吩咐將林楊氏請進來。
盞茶功夫,一位身着青色直綴的人走了進來。
雲逸舟微微一愣的功夫,進來的人已經拱手長揖行禮道:“劉家嶴楊海棠見過大人。因外出行走方便着了男裝,若有失禮處,還望大人包涵!”
說着,下邊的人已經行禮畢擡起頭來,雲逸舟眨巴眨巴眼睛,這纔看出,來人雖是男裝束髮,行止作派也大大方方毫不扭捏,但看眉眼處,卻過於清麗秀氣……嗯,若是男兒,想來潘安再世也不過如此了!
“嗯,罷了!”雲逸舟對這位早有耳聞的林娘子觀感並不差,只是習慣了官腔,也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這會兒就淡淡地應了一聲,表示並不計較。
邱晨微笑致了謝,這才隨着雲逸舟的手勢在下手客位上坐了。
“你今日來,可是……可有什麼事?”雲逸舟滿心煩躁,也沒心思跟一個婦人周旋,直截了當地開口詢問邱晨來見他的目的。
邱晨也不繞彎子,同樣直接回道:“大人,我此次前來,是想請求大人准許我進疫區,爲染病之人治療。”
雲逸舟心頭一跳,原本半垂着的眼睛驀地瞪了起來,直直地盯着邱晨道:“你要進疫區?你可是郎中?”
邱晨起身,鄭重拱手道:“大人,我不是郎中!”
不是郎中進疫區作甚?雲逸舟一股怒氣衝上來,正要呵斥,卻聽邱晨接着說道:“大人,我雖不是郎中,卻懂一些製藥配藥之法。而且,也曾經熟讀醫術古方,知道一些疫病防控的有效方法。此次疫病,我在來之前已經瞭解過,雖不敢說有十足把握,卻也又有一試之力。”
“真的?”雲逸舟幾乎坐不住了,扶着椅子扶手,身子下意識地前傾過來,雙眼緊緊地盯着下邊侃侃而談,神情鎮定絲毫看不出被迫或者其他表情。他已經確定了,這個年輕婦人沒有開玩笑,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確認一次。
邱晨微微一笑,大方道:“當着大人的面兒,我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一句不實。”
雲逸舟這回是真坐不住了,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趕忙停了腳步,站在邱晨面前三四步遠處,道:“你既然瞭解過此次疫情,可知此次疫病發作之厲?染病者十之六七出不了一日!”
邱晨仍舊淡定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接着開口道:“大人,我此次前往疫區,做了充足的自保準備。……不過,我前往疫區,還想請求大人給予一定的支持!”
雲逸舟聽她的話竟是打定了注意要進疫區,心中猶疑着,卻也忍不住有些僥倖,若是這位林娘子真的能夠消除了……不,只要控制住清和的疫情,就算是救了他雲逸舟一回,讓他的宦途不至於就此止步!
是以,他沒有再疑問和不相信,而是開口問道:“有何要求,且說來聽聽!”
邱晨拱拱手,道:“此次進入疫區,我一個人的力量能救一個人兩個人……九個人十個人,可這樣顯然無法有效控制疫情的蔓延和肆虐。”
雲逸舟心頭突突地跳,直接開口打斷了邱晨的話道:“你要多少人跟你一起進去?”
邱晨卻笑着搖搖頭:“我並非請求大人派人同行,我只是想請求大人給我一份手令,我有手令在手,進入疫區之後就可以聯繫清和縣衙門,由他們派人協助。”
雲逸舟挑挑眉梢,微微頜首。
“這是第一。第二,我針對此次疫情制定的防控治療方案,需要大批的藥材,還需要大量的鹽和糖。這些東西,如今清和縣恐怕找不到多少,是以,我請求大人能夠給予支持……我進疫區就要帶一批過去。之後若是仍舊需要,也需要大人負責補充。”
治病需要藥,這是三歲小兒都知道的。可治療疫病用糖和鹽作甚?又不是去做飯菜!
雲逸舟心裡疑惑,也就問了。
邱晨略略跟他講了一下霍亂的防控原理:“……因爲病人吐瀉嚴重,是以要及時大量地補充水分。糖和鹽也可以儘快地給人體補益津液,是以需要糖和鹽。而且,據我初步估計,用量可能會很大。”
若是擱在別的官員在這種情況下或許真的沒辦法,但云逸舟不怕啊。他家老二可有兩個船隊,南北往來運送貨物。是以,糖鹽這些東西,不用出門,雲逸舟就能搞到一大批。更何況,從雲家拿出這些糖鹽來,他也不怕吃虧,用來控制疫情,解百姓與危厄,哪裡需要他個人掏腰包。到時候,自然有府洲的庫銀撥付。
“嗯,這個我答應你!”雲逸舟心思只是一轉就痛快地答應下來。“你可還有其他請求?”
邱晨點點頭,又道:“還有一件事,就是請求大人下一道安撫民心的告示,告知百姓,疫情可控,不要慌亂……嗯,此次進入疫區,病死之人和病人所用衣物諸物都要火焚,這件事也要在告示中說明白,以免百姓抗拒阻撓。”
這些都是小事,雲逸舟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於是,邱晨就乾脆地說:“那就請求大人儘快把藥材和糖、鹽調過來,我想盡快進入疫區,越快越好!”
雲逸舟這幾日就爲這瘟疫的事兒頭疼,有這麼個人自動請纓進入疫區,說的還頭頭是道,聽起來頗有些可信度,雲逸舟也顧不得驗證邱晨所言是否確實,他這會兒就如那溺水之人,給根稻草也會死命抓住的。是以,聽邱晨如此說,自然也不耽誤,立刻吩咐了人,按照邱晨所列的單子去籌備藥材和糖鹽。
邱晨於是跟雲逸舟約好,過兩個時辰就在西城門會合。然後藉着這個功夫從知府衙門裡走出來,走了兩條街纔看到一個仍舊開門營業的布莊,進去買了四五十匹棉質稀布,一股腦都交給陳氏,跟她說明了一番,讓她縫成一隻只口罩。
邱晨早就打算好了,從進入疫區,幾個人就都帶上口罩。盡一切可能地防止感染的發生。
兩個時辰不長,但也夠陳氏縫出二十三十個口罩了。
邱晨給秦禮、曾大牛和陳氏一人發了五個,剩下的都放在馬車裡。然後叮囑臨時充當車伕的曾大牛和秦禮:“記得,自此進了疫區之後,人馬飲用水都需是燒開的水。餵馬的草料要遠離村莊,最好是遠離河道水源之處的。”
秦禮和曾大牛一一記下,複述了一遍,邱晨才放心下來。
一行人來到西城門,這種氣氛下,他們也不指望還有酒樓營業,更不敢隨便食用酒樓的飯菜。好在,車上他們帶的傢伙事兒很全乎,秦禮和曾大牛都是行軍慣了的人,很快支起了鍋,用隨車帶的木炭炒了開水,各人都用肥皂放涼的開水洗了手,陳氏已經快手快腳地用肉乾野菜煮了一鍋粥,熱好了幾個饅頭,幾人就在路邊將就着吃了午飯。
喝了茶,剛剛收拾起鍋碗瓢盆,知府衙門的全捕頭帶着一隊衙役趕着七八輛大車過來。邱晨與之會合了,一行人一路向西行去。
臨近傍晚,一行人到了距離清和縣城十幾裡處,這裡路兩側扎着幾個帳篷,路上設置了鹿砦、拒馬等物以作攔截,兵丁們則分作幾處,又在路上把守的,也有四下巡守的,一個個面容肅穆,頗有些嚴陣以待的味道。
看到一溜大車過來,自有兵丁上前阻攔詢問。也有一個兵丁立刻扭頭就跑向旁邊一座建在高處的帳篷。
邱晨頭戴了一隻竹斗笠,一身青色直綴,端坐在馬上。既然有云知府安排來的全捕頭帶隊,這跟兵士們打交道的活兒自然用不到她出面。
秦禮和曾大牛同樣各戴了頂竹斗笠,一人趕着一輛馬車在拒馬鹿砦前停下,正跟後邊送行的衙役們合作着,將運送藥材、糖鹽等物的馬車跟自家馬車拴在自家馬車後邊。
經過訓練的馬匹,並不需要太過專注地看着,前後馬車拴在一起,後邊的馬兒就會自動地跟着前車而行,車伕只需控制好第一輛車子,再有一兩個人前後照應着,兩三個人就能夠輕輕鬆鬆地驅趕十幾二十輛馬車的車隊。
那負責值守的小軍官顯然識得全捕頭,兩人相見客客氣氣地寒暄了兩句,全捕頭就拿出了雲知府出具的手令,又朝着馬上的邱晨指了指,邱晨這才翻身下馬,來到兩人跟前,對那小軍官拱拱手示意。
“嘖嘖,就你這小身子骨兒還去這裡邊兒,我勸你還是打消了念頭,速速遠離逃命去吧!”那小軍官被派到這種地方來值守,天天都疑心自己會被傳染上,長期處於恐懼和壓抑之中,這情緒自然好不了。這會兒對着一個郎中,自然也不客氣。
不過,這位說話雖不好停聽,但也不完全是壞心,邱晨拱拱手道:“若無人進去想辦法控制住消除了疫病威脅,不說裡邊的數萬名百姓下場堪憂,就連咱們外邊的人也過不消停。與其惶惶不可終日地等待,倒不如自己進去放手一搏。若能治得了那疫病,咱們大夥兒也好安安心心地生活!”
見邱晨不惱不怒,不卑不亢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那小軍官不由再次重新打量着邱晨,在心裡也對這個看起來好看的過分的男子重新做回評估……既然能夠得了雲知府認可和看重,這位年輕的不像話的郎中,應該也有幾手絕活吧?說不定,還真能把這恐怖的疫病給治了!
“唉,公子既如此說,某也不勉強,只是,公子進去之後,一定要小心留意……這裡邊的人已經十去其五了……”
小軍官正說着,不遠處一派樹林蓊鬱處突然騰起一股黑煙,在西墜的夕陽映照下,直衝過樹梢,直衝向雲霄。
“喏,看到了?前邊五里不到就一個村子,就十來天工夫,估計死了六七成了……這不,又開始燒死人了!天天價燒……這會兒死了還有人燒,過上幾天,說不定死了都沒人燒沒人埋了……”
小軍官說着說着,那種恐懼和憂慮又襲擾上來,讓他的聲音一路低了下去,最後乾脆隱沒在了昏黃的夕陽光中。
邱晨和秦禮、曾大牛,就連車上的陳氏也都稱得上神色淡定。倒是全捕頭和跟隨前來的十幾個衙役神情瑟瑟的,全都用眼睛瞄着全捕頭,盼着他趕緊帶隊返程,一邊下意識地往後倒退着。
這地方太瘮人!不知道,站在這裡看那邊兒燒死人,會不會被傳上病?死屍不會動,那些菸灰子可能夠隨風飄揚出老遠來,若是落在身上,是不是也能引起疫病?
邱晨的眼角餘光看到了一干衙役的表現,再回頭看向剛剛說話的小軍官,邱晨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倒是真的淡定,淡定中又透出一抹默然,這會兒看着那滾滾濃煙,同樣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人命薄如紙,這會兒他在這裡替他們站崗放哨……若是,他自己染了病,會不會有人來照應他?會不會在他死後,也這麼一把火燒了,連撮骨灰也被風一吹散了?
正盯着那黑黑的煙柱,一名身體魁梧的男人,從高處的帳篷裡緩緩而來,從那容貌出衆的表情和儀態萬狀的着裝看得出,這位比之前的所見的兵士品級都高。
那人越走越近,邱晨也終於看清了他的面目。來人居然是安陽指揮僉事--呼延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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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清明瞭,可以專心碼字了,盡力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