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取過茶杯細品了一口,道:“劫車之舉雖是在小弟的謀劃之中,可是在天橋大街上襲擊宮駕的卻不是我,而是‘天誅’。”
曹暮雲神色一動,道:“可是江湖上排名居首的殺手組織‘天誅’麼?他們竟有如此的膽量!”
華不石道:“‘天誅’殺人只論價錢,不論對象,不過以往刺殺的目標,大多都是江湖中人或民間的富紳,與官府沒太多的瓜葛,此番竟然出手刺殺太子,我亦是有些意外。”
曹暮雲面帶沉思,目光轉向了秋橫波。
秋橫波道:“當日襲擊宮駕的十餘名刺客,被錦衣衛當場擊殺了一人,另有兩人受傷脫逃不及,迅即服毒自盡,倒確是有些象是‘天誅’的作風。”
曹暮雲“嗯”了一聲,道:“這三名刺客的身份,已查出乃是福王府的侍衛,如此看來,其中只怕另有蹊蹺。”
華不石道:“這一次的事件,小弟所以介入其中,本就是爲了破獲‘天誅’,而劫走馬車的人,正是受我所命潛入其組織內部的間客。如若曹兄有意,我們可以合作一次,既可以保太子和公主平安歸來,又可查出此番刺殺行動的幕後主謀,同時還能把‘天誅’消滅,不知兄臺意下如何?”
曹暮雲目光一閃,道:“原來華兄今日前來,是想要利用我們曹家的力量對付‘天誅’!”
華不石微笑道:“你我合作,本就是一舉三得,對雙方都有益處的事,‘天誅’敢公然襲擊宮駕,行刺太子,對於大明朝廷亦是一個禍患,曹兄既受了皇命辦理此案,想必也不會容許這等殺手組織存在吧!”
曹暮雲道:“此話也有道理,卻不知華兄想要怎麼合作?”
華不石道:“破獲‘天誅’,小弟本來早有腹案,也做過了一些安排,只是此番刺殺的目標竟是太子,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看來此番要對付的不僅是‘天誅’,還有可能涉及到朝廷中勢力,是以小弟纔想到藉助曹兄之力。”
他略爲一頓,又道:“這三日來曹兄調查刺殺太子之事,卻不知可有查出甚麼線索?”
曹暮雲道:“這幾日小弟集結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手調查此案,雖是找到一些線索,只是大多都不確定。有人辨認出斃命的三名刺客皆是福王府的侍衛,福王自是難逃嫌疑,如今世子朱由嵩已被軟禁,待尋得進一步的證據再做處置。”
“要說主使刺殺太子的嫌疑,恭淑貴妃田氏亦有一些。當今聖上的幾位皇子之中,除了太子慈烺,另有慈炤、慈煥皆是田貴妃所出,如若慈烺被刺死,最有可能成爲太子的便是慈炤,而受益最大的人,非田貴妃莫屬。只不過這些只是猜測而已,現下並無實據,田妃深得聖上的寵信,便是正宮周皇后對她也有所忌憚,這些言語,暮雲也只能對華兄說說。”
自古以來,皇帝后宮之中的權力爭鬥就複雜而殘酷,即便是當今江山及及可危的大明朝廷,宮幃之鬥亦是沒有停歇過。
華不石道:“宮中的爭鬥,小弟自不瞭解,也不知道太子身亡誰會收益最大,不過按照曹兄所想,當日天橋大街上的那些刺客,當真有可能刺殺得了太子麼?”
聞聽此話,曹暮雲微微一怔,道:“按當日在天橋大街上交手的情形,那十三名刺客武功俱是不弱,其中最強者是一名手持巨刃砍刀之人,護衛宮駕的兩名錦衣衛統領藍浩辰和呂榮,單打獨鬥之下多半也非那人的對手。刺者的行動計劃頗爲周詳,攻襲犀利,隨太子同行的另外兩駕馬車中的女嬪皆被刺死,如果太子的車駕未被劫走,或許也有被刺的可能。”
華不石道:“曹兄說或許,可是其中另有緣故?”
曹暮雲道:“實不相瞞,太子所乘的車駕,名爲‘驤龍輦’,乃是僱請江南的冶鐵名匠專爲皇室要員出行而打造,通體用精鋼鑄成,一旦從車內鎖閉,便是用神兵寶刃也不易砍開。是以即使刺客靠近太子居輦,想要得手亦是不易。”
華不石道:“如若幕後的主謀者乃是宮中的人物,豈會不知道驤龍輦的牢固?而當天秋總管和‘七大門派’,‘燕京八門’的數十名高手皆在天橋大街北端,旋即便會趕往救駕,那些刺客即便能夠攻到太子車駕面前,也不會有時間砍開輦車,是以根本就沒有成功的機會。”
“而我記得當時秋總管等各派的高手都在天橋大街北側的擂臺之上,只因爲聽到有人大喊聖駕遇刺,方纔趕往救援,那聲叫喊也令人頗感奇怪。”
秋橫波道:“華少爺所言有理,若不是聽到刺聖的喊聲,秋某勢必不會那麼快趕去,而事後我也曾找尋喊叫造謠的人,卻是找不到了。”
曹暮雲神色一動,道:“華兄之意,對方謀劃此次刺殺行動,並不是真想殺死太子,而是懷有其它的目的?”
華不石道:“據小弟所知,‘天誅’的十三名殺手確是跟隨着福王世子的車仗進入北京城,但那不過是花錢買通了福王府中的一名侍衛統領而已。進京之後他們並未馬上行動,而是在頤園驛館中住了五天,每日都在城裡吃喝玩樂。要進行如此重要的刺殺行動,‘天誅’治下卻這般寬鬆,豈非有些令人費解?”
曹暮雲道:“對那些殺手不做約束,讓他們在城裡拋頭露面,到時自會有人識得他們是福王府的侍衛,莫非他們的目的是要嫁禍給福王?”
福王朱常洵是當朝最富有的藩王,也是“五王黨”的重要人物。不久以前內閣首輔溫體仁已被革職處死,如果福王再倒臺,“五王黨”將會連遭重創,今後就再難與“東林”和“宦黨”爭較高下,朝廷三黨相爭的格局便會被打破。
太子年紀幼小,即便日後登基繼承大統,也是十分久遠的事情,現在殺他本無太大的意義,反倒藉着刺殺太子來達成陷害藩王的目的,會更有價值。
華不石道:“秋總管可還記得,當日我們因何會到天橋大街去麼?”
秋橫波道:“‘仙都派’範東籬口出狂言挑戰四派高手,我們到天橋大街上只爲和他比武的。”
華不石道:“範東籬當日所表現出來的本事固然不凡,但以在下看來,他一人之力對抗你們四大高手聯手,也不可能有多大的勝算。此人悍然挑戰,出言如此張狂,彷彿早有依仗一般。”
“對方行事,想必對每一步都已謀劃安排妥當。當日如若沒有範東籬的挑戰,便不會有那許多高手聚集於天橋大街,而若無人喊叫聖上遇刺,秋總管他們也不會那麼快趕往救援。‘天誅’派出參與刺殺的皆是一流的殺手,要是沒有這些變數,他們即便刺殺不了太子,想必也可以全身而退,那麼亦是達不成陷害福王的目的。”
曹暮雲目光一轉,道:“秋總管,範東籬現在何處?”
秋橫波道:“當日事發以後,錦衣衛扣押了‘燕京八門’的掌門,卻並未顧及‘仙都派’,範東籬已經帶着那個醜婦人佩娘出城,回通州的門派總壇去了。”
曹暮雲道:“速吩咐下去,讓錦衣衛到通州揖捕這兩人!”
秋橫波應聲稱是,舉步下樓而去。
待得秋橫波走了,曹暮雲目光望向華不石,道:“對於此案小弟所查知的情況都已明言,華兄可否告知,太子和公主現下在何處,你到底安排了怎樣的計劃對付‘天誅’?”
華不石微微一笑,道:“曹兄所問,華不石當然不會隱瞞,而且此事要進行下去,還得藉助曹家的力量才行。”
這位大少爺說着站起身來,走到牆上所掛着了一張北直隸的地圖前,道:“他們現在就在這裡。”
他右手點在了地圖上,所指正是京城東北方二百六十里之外的胡蠻城。
※※※
胡蠻城裡的坊市有許多種。
有專門進行大宗穀物糧食交易的糧坊,也有買賣布帛、瓷器、鐵器等多種貨品雜商坊,還有交易藥材、羊毛、獸皮等北境特產的坊市,不一而足。
在城北的街邊,有一座半露天的坊市,四面用丈許高的柵欄圍成,上方木頭搭成,蓋着油氈的高大頂棚,比起其它普通坊市要寬敞得多。坊市前的大柱上掛着一面丈許長的黑旗,上面繡着一行滿文,譯成漢語便是“黑牲坊”。
若論規模,黑牲坊在胡蠻城中的所有坊市當中可以排到前五之列,故名思議,在這裡交易的主要貨品,便是牲畜。
牛、羊、馬匹、駱駝,各種關外草原上出產的畜種,在這個坊市內都能夠找得到,而除了這些四條腿的牲口,還有一種兩條腿的動物。奴隸在這裡亦是重要的貨品,除了價值的不同外,買賣奴隸和買賣牛羊也沒有太大的分別。
黑牲坊本就是城裡最大的一處奴隸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