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謇的征衣已經褪下,換了一套華貴的錦衣,一如往常的銀色,腰間纏着玉帶,頭髮束着金冠。俊朗的面容滿是期待還有之前很少在他身上出現過的那種雍容氣度,倒很符合他世子爺的身份。
他今天總感覺一陣異樣,映心閣沒有安惠夫人,靜園沒有父親。他懷着萬般忐忑的心思去了梅亭卻發現了一片廢墟還有在一邊修繕的下人們。凡是看到他的僕從們都像是見了鬼一樣驚慌失措,躲躲閃閃。
君謇不得不遣了平安先行去望月堂報個信兒,他隨後從梅亭趕到了那裡,遠遠在門邊看到了俏生生立在那兒的沈苾芃。依然是風姿清麗卻是消瘦了太多,君謇心頭一跳壓抑着狂喜忙要奔過去卻猛地住了步子。
爲何她穿成了這個樣子?莫不是在他離開這些時日,府中真的出了什麼大事不成?
沈苾芃此時也已經發現了他的歸來,但是又爲何她看到自己後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歡喜?難不成還在生他的氣嗎?可是現如今沈苾芃看他的眼神是一種疏離中還夾雜着些恨意,他心頭一慌。
“大哥!”君騫率先越過了沈苾芃踏出了一步,躬身立在他面前,“大哥回來了?”
君謇的臉色微冷,歡喜的表情僵硬在了臉上:“嗯!你們這是……”
“大哥,”君騫緩緩道,“大哥節哀!”
這是什麼話?君謇猛地擡起頭看向了正廳深處,內室正中放着一張黑漆太平牀,鋪了藍色寧綢。躺着一個穿着青紅色壽衣的女子。
君謇只覺得天旋地轉,踉蹌了幾步走到近處,細細看了過去。修長的眉,寬寬的額頭,高挺的鼻樑,那雙曾經溫柔似水的眼眸卻是緊閉着。
“鈺……鈺兒?”君謇的震驚,痛惜還有那絲絲縷縷的絕望狠狠刺痛了沈苾芃的眼眸。
她緩緩垂下了頭。將苦笑湮沒在心底,像是一潭死水起不了任何微瀾。多麼的可笑,君謇竟然喜歡的是徐鈺,真的是徐鈺,呵呵呵……
“你們……”他喘了口氣。伸出顫抖的手指指着沈苾芃,指着君騫,指着端坐在一旁的安惠夫人卻在指向側靠在椅榻上的父親時猛地停住了。萬般哀痛之下,父子倫常之禮他還尚存一絲清明。
安惠夫人眼眸一擡緩緩道:“世子爺節哀順變,事情實在是太過意外,一切還需冷靜些……”
“怎麼冷靜?!!”君謇眼角溢出些許淚花。聲音也變了調子,“她如此溫婉的一個人,對府中上下從沒有半分跋扈驕縱。她一心一意爲着我靖安侯府。我走的時候還是好端端的一個人,現如今你們卻讓她躺在這裡?!!你們讓我如何冷靜?!!”
“謇兒!!”靖安侯爺冷聲喝斥,語氣中卻是無盡的疲憊,“且聽我們解釋。”
“我不要解釋!!我要你們將她給我還回來!!!”君謇帶着一絲張狂。眼睛血紅,像一頭瘋狂的野獸般焦躁不安。
溫婉?和善?大家閨秀?沈苾芃的脣角已是一片寒涼,罷了,罷了,是自己遇人不淑,早該放手了的。
君騫的眼眸中升騰起了一抹快意,大哥這一次你是真的錯了。錯的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離譜。
“世子爺!”安惠夫人輕輕站了起來,“世子爺啊!您現在確實是如日中天啊!飛虎將軍是嗎?宣平侯府的乘龍快婿是嗎?九殿下跟前的紅人是嗎?”她步步緊逼,君謇卻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不禁連連後退。
“可是我的世子爺啊!你再怎麼也是靖安侯府的世子爺,你再怎麼也是侯爺的兒子,哪有一個兒子這樣斥責自己的雙親,我現在便要去大理寺告你一個違背倫常以下犯上的重罪!!”
“好啦!!”靖安侯爺不禁喝斥,“安惠,你唯恐天下不亂嗎?”
“侯爺!!”安惠夫人一頓,看着侯爺日益陰沉的臉,不得不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
“父親!”君謇此時已經稍稍恢復了些神智,掀起袍角緩緩跪在了靖安侯爺的面前,“父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聖上擡舉孩兒一心報國,疆場上奮戰泣血,家中卻不能盡孝。孩兒不孝,還請父親責罰。”
安惠夫人冷哼了一聲別過了頭,靖安侯爺沉沉嘆了口氣:“你且起來吧!爲父知道你心中的痛苦,可是世事難料,卻是很多人都不能左右的。這件事情且等迴避了下人爲父同你單獨講明,現下先想法子將鈺兒發送出去。只是宣平侯府……”
“宣平侯爺您不能進去啊!這可是內堂!!!”
“啊!!”
幾個家丁的話還沒有說完早已經中了怒氣衝衝的宣平侯爺幾記老拳,滾在地上慘嚎着竟然站不起來。
這一變故突起,靖安侯府中人俱是一驚,那宣平侯爺回到府中看到妻子兒子面色俱是悽苦,才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出事了。他情急之下哪裡管得了什麼禮儀倫常,徑直打上了靖安侯府。雖然宣平侯爺已經垂老,但是剛從戰場中浴血而歸,身上還帶着七分戾氣,加上武功高強被他強行衝進瞭望月堂。
“鈺兒!”宣平侯爺的鬍子早已經花白,不相信的看着黑漆太平牀上的女兒,一雙虎睛大眼登時模糊不清。
這難道就是那個被自己從小捧在掌心中的女兒嗎?那個一向伶俐聰明的丫頭嗎?他驚怒交加猛地轉過身瞪視着周圍的人,最終卻是將視線落在了沉穩安靜的沈苾芃臉上。大宅門裡的勾心鬥角,他一個上了年歲的人豈能不知。不管自己女兒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終歸是這大宅門中的犧牲品。
“老夫殺了你這個賤人!!!”宣平侯爺一怒之下,迅速拔出了腰間的佩劍,他剛一回府腰間殺人無數的佩劍還沒有解下,便聽聞了這樣的噩耗。
靖安侯府中的人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暴戾的老頭兒會在一怒之下殺人,而且要殺的人直接指向了沈苾芃。
噌噌的兩聲拔劍之聲,君謇和君騫同時趕來相護,君謇還是慢了君騫一步。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君騫一把將沈苾芃拽到身後,鏘的一聲架住了宣平侯爺的寶劍。君騫這一拔劍,起勢,救人的動作一氣呵成,更是在萬般兇險之中擋了宣平侯爺的劍鋒。若是在平日裡,連宣平侯爺都要喝一聲彩。
此時宣平侯爺眼眸中震驚之餘便是深深的恨意,他環視了一週,瞪了一眼劍鋒垂落的君謇,最後又看着那個自己女兒心儀已久的薄情寡幸的君騫,忍不住冷笑道:“我老夫看錯了你們兩兄弟!也看錯了靖安侯府!滿口的仁義道德卻是滿府的男盜女娼!可笑啊可笑!你們兄弟兩個爲了一個賤婦竟然如此作爲!我呸!!”
宣平侯的一口濃痰唾棄在了君騫的臉上,這莫大的唾面之辱讓君騫的臉色瞬間青白瘮人。他沒想到宣平侯爺竟然會如此侮辱他,隨即握着劍柄的手指關節發了白。
宣平侯爺再不理會他們,緩緩走到了徐鈺的屍身前將她抱在了懷裡:“鈺兒爹錯了,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由着你的性子將你送進這火坑中……鈺兒……今日之羞辱爹爹他日一定替你奉還……加倍的奉還……”
“宣平侯爺留步!”安惠夫人哪裡忍得了宣平侯這樣的放肆,竟然敢唾棄她的寶貝兒子?
抱着女兒屍體的宣平侯爺冷眸相對:“怎的?你還有何話說?你們害死了我的女兒……”
“呵!害死了你女兒?”安惠夫人冷冷一笑,“本來這件事我不想公之於衆,可是你卻處處欺人太甚!當我靖安侯府無人了嗎?你倒是去打聽一下那些潭拓寺的善男信女,聽聽他們都怎麼說你的女兒?”
“安惠!”靖安侯爺臉上掠過一絲不忍,畢竟是同時征戰四方的老友,給彼此留一分顏面吧。
沈苾芃垂眸忍着,現如今不是自己說話的份兒,現如今自己也只能忍着靜觀其變。
“侯爺你讓我把話說完,”安惠夫人不理會靖安侯爺的警告,繼續看着宣平侯爺冷笑道,“你女兒與下人福來私通,在那亭中僻靜處做下了醜事。沒想到兩人珠胎暗結,只圖一時歡好卻讓那野種小產,試問究竟是誰男盜女娼,又是誰不尊禮法,是誰沒有調教好自己的女兒卻跑來婆家撒野!!”
“夠了!安惠!”靖安侯爺猛地站了起來,卻又一時暈厥,被慌了神的君謇,君騫兩兄弟連忙扶住。
宣平侯爺的臉色死灰一片,箇中細節他來得匆忙卻沒有聽說,只是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死的如此不明不白。這口氣卻極難嚥下去,女兒的心性自己明白,心高氣傲的她連平常的王公貴族都看不上眼,怎麼可能與一個下人私通?這分明是陷害!但是此時於情於理都在靖安侯府這一邊,他卻是百口莫辯。
靖安侯爺終於緩過了一口氣,顫巍巍站了起來,看着自己曾經的老友:“敬亭!鈺兒再怎麼樣終歸是我靖安侯府的人,你這樣將她的屍身抱出去,豈不也是在辱沒了她?你還是讓她安靜地上路不要再遭人詬病了,好不好?”
宣平侯何嘗不知道這其中的關鍵,若是此時將鈺兒帶出去,非但解決不了什麼,反而讓自己的女兒連一個魂歸之所也沒有。
“罷了!罷了!罷了!”宣平侯爺將徐鈺的屍身重新放回到了黑漆太平牀上,搖搖晃晃衝出了靖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