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晚風徐徐。
人坐在水西門大街的馬路牙上，似乎便能感受到空氣中來自莫愁湖的涼意。
俞興仰頭喝了半罐冰鎮啤酒，順着喉嚨下去的清冽甘爽像是能把體內的燥熱一掃而空，但偶爾經過的汽車燈光被映照在眼裡，反而又刺激了被諸多念頭包裹着的野心。
咚！
“啤酒來啦！”
鍾志凌抱着一箱啤酒放在地上，又把剛買的煙遞給師兄。
俞興散煙，二股東三把手一支，預備法人硬骨頭一支，三股東二把手……就不用了。
晚飯已經吃過，大家匯合之後絲毫沒有想吃東西的意思，但喜悅之餘喝點啤酒，吹着晚風，再稍加覆盤，這還是有必要的。
“263.5萬。”
俞興又一遍重複了價格。
只是，與一見面時的通報不同，他這次詳細解釋了情況。
“百合網240萬，慕言可能還預備了後續商談的上升空間，世紀佳緣288萬，龔海燕要求我繼續領導團隊去做業務，珍愛網的這263.5萬，只綁定我3個月。”
“3個月之後就自由了，我算算時間，正好到時候能過個年再出來幹活，還不錯。”
俞興介紹了今晚迅雷不及掩耳的敲定背景。
“這珍愛網也有意思，出了個有零有整的價格。”宋宇鋒笑着說道。
俞興掃了一眼二把手和三把手的神色，呂海穎臉上帶笑，鍾志凌則是閃過一絲驚疑。
他給出解釋：“李鬆給的價格是整數的260萬，我要求他多加3.5萬，這是專款專用，留給志凌還身上的借款。”
宋宇鋒大致明白了怎麼回事。
呂海穎點點頭，沒有太過意外，師兄就是這樣待人以誠的人啊。
鍾志凌整個人都愣住了。
片刻之後，他仍舊難以置信的問道：“是這個錢？”
俞興笑道：“不需要嗎？”
“我、我……”鍾志凌只覺心中五味雜陳。
師兄這樣的人……
師兄幾乎都是一種公事公辦、私事拿來配合公事辦以及一碼歸一碼的人！
鍾志凌這三個多月跟着一起創業，幾乎可以說被師兄帶進了從沒想過的新天地，也對他一系列的表現和操作印象深刻。
偏偏，這樣一個人在公司達到目標的最後一刻愣是給自己加了3.5萬！
這是3.5萬的事嗎？
這是……師兄心裡有我！
鍾志凌攥着啤酒罐，一下子站起來：“興哥！我什麼都不說了！我敬你！”
什麼以人制人，師兄制我是爲了我好！
什麼出爾反爾，師兄騙我是爲了教我！
俞興笑眯眯的和師弟碰了碰罐，發表感言：“這三個月不容易，現在有個收穫，我對誰都能交代過去，尤其，志凌是第一個跟着我，給了各種支持，不管怎麼給的吧。”
鍾志凌已經一口氣把啤酒喝完了，這時候聽到這話，立即表明心跡：“興哥，以後你說東，我絕不往西！”
俞興擺擺手：“也不用這樣，我們做事還是要彼此查缺補漏，這次其實也算運氣好。”
宋宇鋒又聽到“運氣”了，但沒開口說話。
呂海穎認真問道：“興哥，你是每人見一次，然後直接同意珍愛網的價格了？”
俞興點點頭：“是，或許還有能談的空間，慕言在我談妥之後還給我電話，尤其生氣爲什麼沒再和他談判就賣給了李鬆，他們相差的價格其實不算特別多。”
“但珍愛網確實是最早和我們接觸，也最先報價的公司，包括我今天見李鬆，魏佳蘭也在場，總體呈現出來的態度是比較認真的。”
俞興說到這裡又反思道：“不過，我秉承着要快點賣掉公司的念頭，今晚的表現也急了一些，下次類似情況不能這樣急，我直接把百合網和世紀佳緣的價格拋出來了。”
三個人都屏氣凝神，聽着細節。
俞興皺眉道：“我想着有這兩家的價格，珍愛網意思意思再稍微加點，我就落錘，沒想到，李鬆聽完我的報價，他竟然不說話了。”
“他不光不說話，他還有一個稍微往後靠的動作。”
俞興模仿了下當時的動作，上半身往後收：“通常情況下，這是一種抗拒或者警惕的肢體語言，我不知道李鬆是不是這樣，但他確實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趁機報個比對手都高的價格。”
一家240，一家288，隨便加點不就穩贏了嘛。
但是，沒有加，沒有表示。
俞興反思道：“我想送人頭，但李鬆不收，反而懷疑裡面有詐，所以，做事真不能急。”
他先前的期望價格是在200萬左右，公司能這個區間賣出去就很好，而在見李鬆的時候，價格已經完全超出期待，又面臨對面對數據的詢問，操作就有點變形。
鍾志凌彷彿身臨其境，擦了一把汗，又喝了口酒，有點緊張的問道：“那最後是怎麼達成意向的？”
“京東的劉強東給我打了個電話，打斷了我們的交流。”俞興捏着啤酒罐，“他看到媒體對我白天的發言報道，覺得很不錯，邀請我去京東工作，偏偏，京東的重要投資人徐新就是李鬆的媳婦。”
“這樣大概算是又多了層背書，馬伝覺得我不錯，劉強東也覺得我不錯，那可能確實不錯。”
“後面聊了聊京東，又改了改條件，這纔算是完成敲定。”
俞興喝着啤酒，心情有些複雜：“這麼想想，咱們是不容易的。”
宋宇鋒這時候插了句嘴：“李鬆要是不買，那就回頭再去賣給慕言或者龔海燕嘛。”
“哈哈，是的，還是有點回旋的空間，但不知道第二趟返過去找他們，他們又會是什麼條件了，慕言會加點什麼？”俞興笑道，“龔海燕能不能放棄對我的捆綁？哎，這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宋宇鋒不得不評價道：“相當相當不錯！”
呂海穎極其認可的點頭，參會之前收到的最高報價是130萬，開了兩天會的價格提到了263.5萬，足足兩倍，增幅實在兇猛！
鍾志凌也說：“那劉強東能打電話來，還是因爲興哥你自己白天的表現。”
“是的是的，雖然也要小小的反思，但總得來說，我們這三個月的辛苦沒有白費。”俞興舉起啤酒罐，“感謝大家，也感謝我們的新東家，乾杯！”
四個人都喝了酒。
“珍愛網的這三個月，我們會有任務目標嗎？”鍾志凌喝完之後問了句。
“不用，我和李鬆說好了，不用幹活。”俞興笑道，“反過來站在李鬆的角度想想，這筆支出其實也沒那麼多，買了也就買了，這三個月，我們把自己的網站做一做，等到時間一過……”
新網站是需要祭旗的，尤其是百曉生這樣屬性定位的網站，而原先的計劃就是拿網絡婚戀行業打響名聲。
宋宇鋒有心要問計劃是不是有變，但看到俞總一閃而過的凜冽眼神就知道答案了。
“不知道合同裡能不能落實。”鍾志凌思考道，“我們籤的時候還需要注意下啊。”
俞興“嗯”了一聲：“沒事，我用手機把對話都錄了下來。”
宋宇鋒身體一僵，嗯……
俞興也看了眼硬骨頭，解釋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鍾志凌點頭道：“是！”
“業務數據、繳稅情況、未來市場開拓計劃、城市客戶羣體的調研……”俞興囑咐道，“這些全部都要儘量好的移交給珍愛網。”
鍾志凌知道什麼意思，點了點頭。
“來，啤酒分一分，等下沿着路逛一逛。”俞興伸手拿啤酒，“鋒哥，網站的設置和運轉，我還有一些想法得和你聊聊。”
宋宇鋒精神一振，就知道俞總先前肯定藏了私，現在把公司賣出去，終於要認真做事了。
路上駛過的車輛越來越少，城市的喧囂也漸漸不見。
四個人坐在路口聊，沿着街道聊，站到酒店門口聊。
不同於先前一直存在的壓力，今天晚上的聊天真是格外輕鬆。
“快一點了，走，都休息吧，明天得把公司的事最後捋一遍。”俞興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太晚了。
鍾志凌走了兩步，一把握住師兄的手，使勁的上下搖頭，真心的說道：“謝謝師兄。”
俞興微微一笑，糾正道：“別叫我師兄，你只是一個三把手。”
儘管知道是玩笑，鍾志凌還是無語，只有二把手能喊是吧。
“你們先上去，我再打個電話。”俞興衝着三人笑笑，打算聯繫下天使投資人，也向她報個喜。
三個人告辭，電梯上樓，準備好好休息。
宋宇鋒趁着人在身邊，輕聲的詢問呂海穎：“呂海穎，你說，興哥真的把我先前的錄音銷燬了嗎？”
鍾志凌聽到這麼一個問題，心想，你真是問對人了。
果不其然，呂海穎毫不猶豫的答道：“銷燬了！”
師兄親口說銷燬了，那就肯定是這樣。
宋宇鋒放下心來，笑道：“其實，我那天也沒和興哥聊什麼太出格的事，就是吐槽同事，這個事不太好。”
鍾志凌餘光瞥了眼硬骨頭，說道：“嗯，你不用解釋的。”
宋宇鋒有些訕訕，三個人裡最不尊重自己的就是鍾志凌！他就喜歡陰陽怪氣！有本事像興哥那樣直接侮辱自己啊！
“拜拜，明天見。”
宋宇鋒友好的揮手。
鍾志凌與呂海穎還要再上一層，都向宋宇鋒揮手告別。
等到進了房間，鍾志凌笑道：“這個宋宇鋒，真的是……”
呂海穎倒是頗有善意的說道：“人是會變的，是會成長的，不信的話，你就看看你自己，也不用總是抱着過去的事不放。”
鍾志凌默然，隨即點了點頭。
他坐在牀上，發了一會呆又揉了揉臉：“我真沒想到師兄在那樣的時候還能記着我額外借的錢……”
呂海穎這個時候沒有提待人以誠的道理，只是笑道：“所以，他是大師兄。”
她走了兩步，正好能瞧見樓下在打電話的俞興，滿是信心的說道：“大師兄肯定不會滿足於此的，甚至，我覺得他做這個八卦網站也不會是最終的事業。”
鍾志凌“嗯”了一聲，與二把手有同感。
他起身走到窗邊，同樣看到樓下的人，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大師兄如此待我，我又如何報他？
……
“公司真的賣掉了？嘖嘖，俞老闆，你是真的厲害了。”
劉琬英在深夜時分仍舊接到了俞興的電話，聽到最新的消息，十分驚歎。
儘管，當初就是她建議把公司作爲一個商品，但真正能做到這個程度仍舊是三個月前所想象不到的。
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這兩者之間有着許許多多的坑。
結果，俞興不僅跨了過來，還拿到一個很好的成績。
“所以，英姐，有認真考慮我對你的邀請嗎？”俞興舊事重提，這次心裡還更加迫切了些。
劉琬英莞爾：“賣了公司就是有底氣哈，說話特別有自信。”
俞興否認道：“我不是因爲賣公司有自信，我沒賣之前也邀請你了啊。”
“那就是因爲與馬伝的交流而有自信？”劉琬英笑着說道。
俞興驚訝：“你也看到報道了？”
劉琬英承認道：“是啊，好歹算是行業盛會，又是金融危機後的討論，還是很讓人好奇的，你的發言也很靚眼，是真的靚眼。”
俞興調侃道：“人還是那個人，結果和大佬對了個話，能力立即就上調了是吧，你們都那麼着相啊。”
“是這樣的，俞老闆。”劉琬英解釋道，“我不覺得我的見識、敏銳能和馬伝相比，如果依他的見識和敏銳都不覺得有問題，反而十分認同，那就說明，是我低估了你，而不是我戴了眼鏡着相。”
俞興驚奇道：“咦，竟然有些道理。”
“當然啦，俞老闆很厲害了，這下有錢折騰了，那就更厲害了。”劉琬英笑道，“但你越厲害越好，我希望我投資的百曉生能成爲真正江湖聞名的百曉生。”
“百曉生是一把能在攪動輿論的武器，如果再給它配上合適的心法，那必然能讓風雲變色。”俞興再次邀請道，“英姐，我正式的邀請你來搭建一個做空機構。”
劉琬英無奈的說道：“就憑藉你賣公司的二百多萬嗎？”
“不只是兩百多萬。”俞興認真的說道，“你手裡不是還有錢嗎？”
劉琬英又好氣又好笑：“這纔是你的真實目標嗎？只是投資你網站還不夠？？”
“英姐，我還沒說完，我現在有個懷疑目標。”俞興拋出招攬的條件，“今天我見到了分衆傳媒的老闆，出於好奇，我簡單看了看這個公司的資料，它的股價一直在跌，但今年得到復星的大舉買入，還有不少其它的動作。”
劉琬英有些吃驚，吃驚的是俞興挑選目標的速度，這就選上了？
她腦海裡過了一遍聽到的話：“這證明什麼？這種情況不算罕見。”
“所以，我只是懷疑，也會進行驗證。”俞興認真的說道，“一家公司平穩發展的時候往往不容易有問題，但是，一旦有波折挫折，可能就會暴露問題，或者會鋌而走險的出現問題。”
劉琬英深深的皺眉。
半晌過後，她評價道：“太牽強了，那你驗證吧，反正你有錢有閒。”
“但我缺一位能夠掌控機構的負責人。”俞興嚴肅的說道，“我希望她有能力，又靠譜，還有些資金，另外，口紅總是塗的很性感，還和我一樣喜歡貓。”
劉琬英越聽越好笑，最後質問道：“你那是喜歡貓嗎？”
俞興有一絲心虛閃過，又堅定的說道：“是啊，我最喜歡貓了。”
“行吧，俞老闆，你現在是成功人士，你去驗證吧，你不是簽了三個月的賣身契麼？”劉琬英笑道，“你要是能驗證出來明顯的問題，那我就……就來試試。”
俞興笑道：“劉琬英，一言爲定！”
劉琬英陡然被喊了大名，只覺說不出的奇怪，沒好氣的答道：“一言爲定。”
“行了，休息吧，我先把瑰愛網最後的事都處理處理，我現在已經有一些驗證的想法。”俞興最後說道，“一旦有苗頭，我再跟你說，好夢，英姐。”
劉琬英掛掉了電話，捏着手機，搖了搖頭，這俞老闆大抵還是有些膨脹的吧，但也屬人之常情。
不過，她剛放下手機，心裡忽然一頓，咦，現在的局面怎麼有點既視感？
上次和姓俞的約定，自己股票要是跌了兩成就割肉投資他，結果……
之前賭輸了股票，這次還能賭輸工作嗎？
劉琬英深吸一口氣，甩開念頭，又把自己甩到牀上，確信大概應該好像似乎不會出現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