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在經偵處的工作入手很快,曲永超好幾次都說上面終於給科裡派來一個人才,搞的平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曲永超似乎有“鼓動別人好好幹騙二傻子上牆”的嫌疑,還有,曲永超這樣表揚自己,讓科室裡的其他人怎麼想?這不是在豎立潛在的敵人?
在單位工作,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不該看的東西就不要看,儘管非常小心,有時候都會犯錯。
有一次,科室裡比平安來的早幾個月的衛民因爲詢問了一下屬於其他人負責的案子,就被曲永超給訓了一頓,說他“還是太年輕”,衛民有些委屈,說自己也就是問了一下那個案子的偵查員是誰,業務能力如何,也沒問具體的案情啊?曲永超看看他,搖頭說:“你就是太年輕了。”
衛民也是大學畢業,專業是金融,他回頭給平安訴苦,平安心說這人的確是“太年輕”——你又不是曲永超李志遠,你管人家誰負責那個案子?
更何況,你問那個偵查員業務能力如何,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他不行你要上?
但是這些只能在心裡想想,不能說出來,更不能去熱心的“指點”衛民,平安只能裝作懵懵懂懂的聽一下還是聽不明白的樣子。
法制科的人都很忙,有時候就會被抽調出去去分局和下面基層參與一些案件。這天平安隨着曲永超去參加一個案件的研討會,案情是一家銀行的女儲蓄員在爲一位男青年儲戶辦理兩萬七千塊錢的活期存款業務時,把存入金額操作成了二十七萬還開具了二十七萬金額的存摺。
結果,那個男性儲戶在當天下午就分數次在幾個分理處把錢提走了。
而經過偵查員的偵查,那個存摺上的名字是竟然假的。
聽了分局負責人的彙報後,曲永超問:“那你們什麼意見?”
分局負責此案的人吸了幾口煙,說:“我們覺得,這個儲蓄員是工作失誤,當然也有犯罪嫌疑,那個儲戶,就是不當得利。”
曲永超問:“爲什麼有這樣的結論?說說。”
負責人笑了:“還是你們說吧,畢竟你們是專家。”
曲永超看了平安一眼,嗯了一聲。
平安看看曲永超,心說你真是當我二傻子啊,人家問“專家”意見,你“嗯”我幹嘛?我算是哪門子專家?
不過在這麼多人面前要堅定不移的維護曲永超的權威,平安學着曲永超平時做長篇大論時候的樣子,先喝了一口水,說:“分局的同志分析的有一定的道理,如果按照一般的說法,那個男儲戶就是民法裡所規定的不當得利,那麼這個女儲蓄員則是工作上的失誤。”
平安說着乾咳了一下,看看曲永超,曲永超卻面無表情,平安只有繼續:“不過,我相信大家都注意到了一點,就是那個男性儲戶在存錢的時候用的是假名字。”
“既然存在這個疑點,那就不能不讓我們有着這樣一種懷疑,那就是這兩人是串通好的,就是在盜竊。”
“盜竊?”分局的人問:“怎麼是盜竊呢?即便按照你說的,他們倆聯合起來這不是實施詐騙嗎?”
平安點頭說:“你說的有道理,不過詐騙的要件是要求以非法佔有爲目的,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
“假如這個女儲蓄員屬於工作失誤,那這個男的在哪裡虛構事實和隱瞞真相了呢?”
“再說騙,兩萬七和二十七萬差距這麼大,除了這個男的使用了迷魂一類的方法,讓女儲蓄員‘失誤’,否則這裡騙是不能形成的。”
分局的人哦了一聲:“那,不管這個男的屬於什麼主觀定性,女儲蓄員失誤的可能性就很大。”
這些分局的人一直想將這個女的往“失誤”上引,平安雖然覺得這可以劃歸爲分局的人業務素質不高,但是他更是覺得這個女儲蓄員是不是和哪個辦案的人員有着什麼關係?
這話可不能說。
平安不說話了,曲永超和分局的人又說了幾句,大家散會,休息。
出來上廁所,曲永超說平安:“你留下來將這件案子跟到底。”
“我?”
“嗯,我一會去給他們局長說一下。”
曲永超說辦就辦,平安就被留了下來,他心裡沒底,在曲永超離開的時候問:“科長,我在這,算什麼啊?”
曲永超瞪眼:“什麼算什麼?你是經偵處指導他們工作的專家,代表的是經偵處。”
“可是……”
“沒什麼可是。有事直接給他們局長彙報,這些人大多是復員回來的,他們不懂的,你要多協助。儘管給局長說。”
曲永超就這麼走了。
平安想來想去,覺得曲永超簡直就是赤裸的話裡有話。
既然自己是代表了經偵處,那就不能給單位丟人,平安還覺得曲永超有一個意思,那就是如果自己說的辦案的人不聽,那就給局長告狀。
自己管不了他們,有人管得住。
案情分析會繼續展開,分局人還是那幾句話,平安則堅持女儲蓄員和那個男的聯合起來以非法佔有爲目的,秘密竊取銀行的錢,就是盜竊。
“說盜竊其實也不準確,我覺得,這個女的有貪污的嫌疑。”
平安說完,辦案的人員又開始了和他論辯。平安實在是不想說太多,自己也實在是有些犯不着,於是只說:“要不你們先將這兩人帶來問問,其餘的,今後咱們再說?”
但是大家到了銀行,發現那個女儲蓄員竟然不見了。
這下分局負責案件的人有些撓頭,接下來再經過偵查,發現那個存錢的男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
再下來,那個女儲蓄員在城中村的一間出租屋裡被抓獲,那個男的則找不着了。
事實上,兩萬七和二十七萬存摺的開出在電腦的操作程序上存在很大差異,需要進入專門的程序,所以很難說是一般的失誤,但是,接下來的問題在於女儲蓄員死不承認,而且也不能證明她和那所謂的儲戶是勾結在一起的。
辦案人員問她:“既然你只是工作失誤,幹嘛不請假也不上班?”
這女的回答說是事情出了害怕。
可是那個領了二十七萬的男的這會已經沒影了,有些死無對證,於是案情分析會繼續召開。
“咱們刑法上有個原則,叫疑罪從無,既然沒法找到那個男的,從刑法原則精神上來分析,這女的就是工作失誤。因爲即便她有和他人勾結作案的重大嫌疑,但是沒有證據證明這一層因果關係的存在嘛。”
分局的人都議論的熱火朝天,平安聽着乾脆的就只是點頭笑笑,像是在贊同他們的意思。
其實平安覺得真沒必要和他們費唾沫,爭吵到最後,又能怎麼樣呢?
於是他下來就去找了分局的局長,他給局長說:“如果咱們局裡這樣結案,第一,銀行估計不會答應,他們損失太大;第二,檢察院那邊恐怕也會介入。爲什麼,畢竟是二十七萬,不兩百七十塊錢也不是兩千七百塊。”
局長聽取了平安的彙報沒有表態,平安有些小鬱悶的回到了經偵處。
曲永超這會不在,平安想這個案子裡面到底存在着什麼問題呢?反正肯定是有。
這時有個人在門口敲門,平安一瞧,竟然是王東陽。
王東陽笑笑的進來和平安握手,說:“我來了一次,說你辦案去了。”
平安讓王東陽坐,要給他沏茶,王東陽起身攔住:“其實我沒什麼事,就是順路過來看看。”
“咱們離得這麼近,那邊開業有一段了,我一直想請你過去坐坐,給我提點意見的。”
平安明白了,王東陽其實就是想和自己結交一下,很顯然,自己和陳煜的關係在那放着。
平安剛要說話,曲永超從門口路過,他趕緊起身,對王東陽說了聲你先稍等,就走了出去。
“回來了?”
“是,科長。”
“怎麼樣?”
平安將給分局長說的話又重述了一遍。
兩人邊說邊往曲永超辦公室走,進去後,曲永超問:“你覺得,這個案子要是到了最後,會怎麼樣?”
平安早就想好了,說:“撇開那個男的不說,要是真查出那女的勾結外人結夥作案,那就是貪污罪,起碼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曲永超不說話,平安只有接着說:“她要是工作不細心,那也太不細心了。總要爲自己的粗心大意負責的。”
曲永超見平安不吭聲了,頭點了一下:“嗯,繼續啊。”
嘿,這個科長!不把自己肚子裡的東西擠完,看來是不放過自己的。
“貪污,我估計是定不了的,處罰太重,分局辦案人的態度就可以說明,可要是不懲處她,也不可能,銀行那邊不會答應,所以,最後可能折中,定個什麼罪判幾年或者再來個緩行什麼的,這就得看法院了。”
曲永超聽完就讓平安走了,別的什麼也沒說。
到了那邊,王東陽還在屋裡等着,平安進門就抱歉,王東陽笑說你忙嘛:“那個,下班了去我那邊坐坐。”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還得回學校一趟。”
王東陽聽了笑:“那好,改天,改天我再來。”
平安將王東陽送到了下面,王東陽一直的讓平安留步,平安哪裡肯失去這個和王東陽接近的機會,知道王東陽是能人,肯定有過人之處的,便堅持着將他送到了大門口,說:“我正好下來辦點事。那,你慢走。”
王東陽笑笑的和平安握手,進了車,又對着平安抱拳,走了。
等王東陽的車到了下面路上,平安才轉了回來。
銀行二十七萬那個案子,最後法院是以非法出具金融票證罪判了那女儲蓄員四年。
果然沒有按照平安所講的定貪污,也沒有按照分局人說的定工作失誤。
後來,也不知道聽誰說的這個女儲蓄員有什麼個關係,平安心說怪不得。
怪不得曲永超在案情分析會上不說話老讓自己往前衝。這個老狐狸。
也怪不得下面的人那麼的態度曖昧,就自己這個二傻子在那按照書本上的內容在那死搬硬套呢。
再後來,平安坐接待室等人報案的做諮詢的時候,又想到了那個女儲蓄員。她和那個男的合夥起來從銀行裡搞了二十七萬,那男的沒影了,她等四年牢獄出來之後,那個男的,會等她嗎?
那個男的,這會在哪、今後又會在哪呢?那二十七萬,屆時會分給她一半或者更多嗎?
再或者,她是爲了別的什麼原因才這麼幹的?這個原因值得嗎?
這個真的想不清楚。
人吶,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會腦袋瓜犯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