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鐸進門坐下,好半天的不吭聲,自己的父親當年幹過的事情他是心知肚明的,可以說,潘玉鐸對自己的老爹在心裡也是又恨又無奈。
潘玉鐸知道自己這些年在村裡行走的時候,肯定有人在背後戳過自己的脊樑骨,也許這些人就會說:看,這就是老流氓村長的兒子。
漂亮的女人是男人都喜歡,可是過去父親那麼明目張膽的在村裡四處發情,像狗一樣的隨意的交配,還是和別人明媒正娶的媳婦們,真是一點的廉恥都不要了。
父親的確爲家裡帶來了很多的好處,可潘玉鐸不想做父親一樣的人,那會祖墳被綠,他心裡就有些狐疑了,經過鄉里領導和他一談話,潘玉鐸更是羞愧。
“我在自己家裡召開了村委會的會議,”潘玉鐸接過王富民扔過來的煙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說:“村裡很長時間沒開過會了,村委的房子早就漏雨塌牆進不得人,開會只有在家裡開。”
“我說只有這樣才能讓潘安邦消氣,大家都有情緒,說是丟先人的臉,一個個都拍桌子罵娘,將我家的茶杯椅子都給砸了,我說你們砸,雞ba砸完咱們換一家繼續開會繼續砸,看砸到哪天爲止。”
“我說你們都不看看,鄉里哪個村不比咱們村有錢?咱們策源爲什麼窮,就是因爲明明不要臉還偏偏的在人前腆着臉。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平安聽了仔細的看了看潘玉鐸,他覺得自己要重新的認識這個人。
“其實我也沒說什麼,就說如果潘安邦要是回來了,還是鄉親,人家要是能光明正大的回來,可咱們誰能光明正大的去見他?我知道我老子當年不對,可你們誰敢出來說自己以前沒做過虧心事,誰能說沒做過對不起潘安邦一家的事情?誰能?”
“人家村都致富奔小康了,咱們村還爲學生娃上學的學費發愁,哪家人有了病沒錢治只能窩在炕頭等死,這叫有臉?這纔是最大的沒臉。”
“如果潘安邦這次回來,在縣裡鄉里辦個工廠,村裡人不就能去裡面賺錢?潘安邦他能說不要策源村的人?村裡這幾個人去潘安邦企業裡幹個小頭目,不比別人多賺幾個工錢?你們要是想不通,那就回去慢慢想,反正我先去將自己的祖墳給弄綠了。”
李恆升這時說:“你們村委幾個人工作做通了,恐怕難就難在老一輩人身上。”
“不嫌丟人他們就鬧,”潘玉鐸將菸蒂放進菸灰缸裡,咬牙說:“老的欠小的一個媳婦,小的欠老的一副棺材,哪家老人想不通,到時候死了自己挖坑將自己埋了,崩讓後人去送終。看誰硬的過誰!”
話是氣話,但理是這個理。話說到這裡,潘玉鐸和策源村委的人是沒問題了,下來,就看潘玉鐸幾個怎麼開展工作。
平安本來還有別的安排,這下延遲了,特意和潘玉鐸吃了一頓飯,最後走的時候,潘玉鐸給平安說:“縣長,其實這事我心裡也有疙瘩,但是我是窮怕了,只要潘安邦不計前嫌能回來投資,我自己給自己戴頂綠帽子都幹得出來。”
潘玉鐸走後,平安也離開,車開到半路,想想,又拐了回來。
李恆升和王富民不知道縣長怎麼去而復返,急忙的到了前面大院,平安也不進辦公室了,就站在辦公樓的大廳裡給兩人交待:“工作一定要做細,鄉里給策源村出點錢,具體多少,你兩個掌握,錢交到潘玉鐸手裡,嗯,以潘安邦的名義……”
平安說着,李恆升和王富民都不知道縣長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些錢,就說是潘安邦給老家人的一點心意,另外……”平安沉吟了一下:“潘安邦那會父母都在外地去世了,他的祖墳還在策源,看,能不能給修一下?這個你們掌握,看是由鄉里還是策源村主導合適。”
李恆升和王富民明白了,心裡都想平縣長人不大,但是想的真周到。
平安再次臨走,特意交代,一定要注意工作方法,掌握好尺度,不能出亂子,不要激化矛盾,儘量,讓潘玉鐸出面辦事。
平安走後,李恆升和王富民對視了一眼,都長出一口氣——平安其實已經將解決問題的方法給說出來了,下來就看怎麼具體操作了。
潘玉鐸在策源村放出自己要將祖墳刷成綠色的消息後,全村都炸了鍋,最初都是在罵潘玉鐸和那個遠在南方的潘安邦的,後來村裡人的口風完全的兩邊倒,一邊堅決反對,另一邊說這世上什麼都是假的,就是錢是真的,老祖宗在地下睡着又不能爬出來給大家一分錢,把他們的墳漆一下有啥了不起?背個綠帽子的名也就背了,頂多人家笑一陣,笑一陣也就一陣風吹走了,現在城裡的小姐多的是,好多也是農村姑娘,過去是要被口水淹死的,現在大家不是笑笑就過去了,笑貧不笑娼嘛。
策源村人輿論的兩極分化讓鄉里靜觀事態變化的李恆升和王富民覺得事情有門,但是沒想到支持給祖宗們刷綠漆的,竟然大多數是嫁到策源的媳婦們。
再一想,大家都明白了,反正策源村墳地裡埋的人又不是這些媳婦婆娘們的先人,她們大多數都是外村嫁到策源的,戴綠帽子也戴不到她們頭上。
這樣鬧哄哄的過了三天,潘玉鐸和鄉里都商量好了,見時機成熟,就打電話說自己在村裡等着。
一會,秦奮壓陣,開着一輛皮卡倆輛貨車滿載着物資晃晃蕩蕩的開進了策源村。
策源村人這會基本都聚集都在村中央那塊麥場裡對罵,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一邊是老人爲主,隊形比較零散,另一邊一婦女爲主,齊刷刷的都站着,老人們基本只說一句丟先人啦,婦女們的話非常多,朗朗上口,什麼:“你們都是黃土都埋到脖嗓子眼的人了,你不爲自己想也該爲子孫想?”
“你們一天到晚除了蹲在牆根曬太陽,除了把人喘得心慌意亂你還會什麼?”
“你們啥也不用操心,窮死餓死跟你們也沒關係。難道說就該這樣過一輩子?”
正在不可開交,秦奮人已經到了,皮卡車上面坐着幾個敲鑼打鼓的吹嗩吶的,咚咚蹡蹡滴滴噠噠的震天響,村裡人登時都納悶的圍了過去,都說沒聽到哪家要娶媳婦嫁女啊?
秦奮這時在副駕駛上落下車窗玻璃,拿着一個電喇叭喊:“發東西啦!發東西啦!鍋碗瓢盆洗衣服,米麪油暖壺豬後腿,家家有份啦。”
秦奮看人都圍上來,問:“潘玉鐸呢?”
靠的最近的人說不知道,秦奮對着喇叭說:“把東西拉到潘玉鐸家,這傢伙,送東西都不要。”
有人問秦奮拉的這些米麪油都是給村裡人的?秦奮不愛搭理,只是讓開車。
到了潘玉鐸家門口,秦奮將喇叭喊得震天響嘴裡“潘玉鐸潘玉鐸”的叫,潘玉鐸才從家裡出來,秦奮問:“不都說好了在麥場發東西,你怎麼不配合?”
“配合,配合,我在家騰地方,將車上的東西都卸到那兩間房子裡,我都挪好了。”
策源村跟上來的人聽着不對勁,問到底是不是要發東西,秦奮說是,潘玉鐸說不是,這些人就惱了:“秦鄉長都說是,你怎麼說不是?你是將鄉里給的好處都獨吞!”
潘玉鐸也火了:“這東西都是潘安邦給的,你們誰要?”
衆人都愣了,潘玉鐸皺眉說:“幫個忙,東西放到西面兩間屋裡。”
秦奮心裡好笑,說:“放不下吧?”
“放不下放到院子裡,”潘玉鐸說着去開大門,村裡的人一看,果然車上拉的都是一袋袋的米麪和一壺壺的食用油,還有嶄新的鍋碗瓢盆什麼的家用物品,有個婦女擠不到前面來,急的喊:“潘安邦的東西我要!快先分給我!”
“你不要!你要不成!”潘玉鐸也喊:“你做不了主。”
“我怎麼做不了主?”這婦女急了:“我嫁到策源十來年了我做不了主?我不是策源人?”
“你做不了你男人的主,別吆喝了,這些東西沒你們的份。”
潘玉鐸說着再不啃聲,有個靠近秦奮的人忽然問:“領導,鄉里說安邦兄弟這些東西,是給我們村民的,還是放到支書家裡?”
秦奮說:“這個領導倒是沒說清,反正我只管送到地方,你們自己協商。”
這人聽秦奮一說,立即喊:“聽見了麼?沒說要放到潘玉鐸家裡,他要獨吞!”
“誰獨吞!”潘玉鐸一蹦三尺高:“潘安邦給東西讓你給祖墳潑綠漆,你幹不幹?你不幹要什麼東西。”
這人愣了一下問:“那你幹?”
“我就幹!”潘玉鐸臉紅脖子粗的說。
這人又問:“那你老子……”
“活人我都顧不過來,我老子能管我一輩子?”
潘玉鐸說着,手裡揮舞招呼讓趕緊往屋裡搬東西,這時策源村好幾個人都七嘴八舌的喊:“我們都要潘安邦的東西,你要是帶頭給墳上塗漆,我也跟上刷。”
潘玉鐸站着不吭聲了,有更多的人跟着叫了起來,秦奮這時趁機從背的包裡拿出幾扎錢,讓潘玉鐸給自己打條,有個人一見嘴裡“咦”了一聲,問:“怎麼還有錢?”
潘玉鐸徹底的不耐煩了,吼着說:“對!潘安邦還給全村家家戶戶錢了!你們回去商量一下,要是刷綠漆的到我這報個名,發東西發錢,不願意的就被別吵吵了。都趕緊走!別堵着門影響人家幹活。”
不大一會全村都知道潘安邦要通過潘玉鐸給大家發東西發錢了,條件就是自己要給祖墳潑綠漆。潘玉鐸家門口的人越來越多,秦奮舉着喇叭說:“亂了亂了啊,喂,還要不要秩序?你們排隊行不行?亂成這樣沒個先後,那怎麼能分清誰是誰?”
潘玉鐸這時接過喇叭說:“願意的,就簽名分油、米、面還有別的東西,錢,刷了漆之後,我看了驗收過當場兌現。”
結果是同意簽字的多於不同意的,潘玉鐸早就準備好了,讓人從家裡搬出一張桌子,在門口開始登記發物資,一會到屋裡喝水的機會,秦奮問:“你家老爺子呢?”
潘玉鐸悶悶的說:“送到我姐家去了。”
秦奮哦了一聲,心說怪不得。
兩人又到了外面,一個已經領了東西的男子笑嘻嘻的問潘玉鐸:“潘安邦這個大老闆,什麼時候回來啊?”
潘玉鐸瞪眼:“幹什麼?”
這人說:“等着他回來辦廠啊,咱進去幹活拿錢,都是鄉親,不能讓他的廠沒人可用你說是吧?老鄰居了,我說什麼都要去給他幫個忙的。”
這人說完,有個人趴在一個裝着四個軲轆的板車上使勁用手爬着到了桌子跟前,這人竟然沒有腿,滿臉的鬍子和頭髮連在一起,猛一看像是毛人。
這個殘疾人嘴裡說着我要籤我要籤,不過我一回東西拿不完,我簽名先簽頭兩個字,最後一個字等二回我來再補上。
負責登記的是本村的會計,他謔笑說:“潘大河,你不是都去市裡賺大錢了,怎麼又回策源這破地方來了?市裡百貨樓門口爬一天賺好幾百還有漂亮女人腿看,村裡人都準備學你去市裡發洋財呢,這幾樣東西值幾個錢能入你眼?”
這個沒腿的潘大河擺手說:“你先把登記薄給我,桌子弄這麼高明顯是歧視行動不便的人嘛,一點沒有便民服務思想。如今人都不行了,見了要飯的都不給錢光給吃的,我的業務越來越受市場經濟的限制不好開展了——說好了啊,我先寫兩個字,等一會來領完了再籤最後一個字。”
秦奮聽了扭頭翻白眼,心說策源村這雞ba都是什麼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