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外面不時的傳來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夏川淵扶着葛氏來到小榻上坐下,攥住她的手道:“你從不輕易開口訴苦,總是喜歡把事情憋在心裡,這幾年我忙在外面,忽略了你。”
葛氏搖搖頭,輕輕的笑着,眨眨眼睛道:“老爺能再想起婢妾,婢妾心裡就高興。”
兩人深情對視,屋子外面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老爺,四姨娘,大夫來了。”
夏川淵站起身,坐到榻上的小桌邊,開口道:“進來吧。”
屋門被推開,翡翠和小六子走了進來,身後跟着請來的大夫。
“見過老爺,見過四姨娘。”大夫彎腰行禮,夏川淵揮手,“起來吧,過來給四姨娘看看。”
大夫走過去,自身上背的藥箱中拿出一方白絹放在四姨娘的手腕處,兩根手指輕輕的搭在上面,半晌,才收了白絹,後退一步回話道:“回老爺的話,四姨娘乃是氣鬱內結,略感風寒,待老夫開一劑祛風寒止咳嗽的方子,讓四姨娘服下,便可止咳,只是這心結,還需自行調養,老夫只能配以緩心神的藥物從旁輔助。”
夏川淵聽了,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旁邊的葛氏,之見她正用娟帕點在脣間,雖是如此,壓抑不住的咳嗽聲還是斷斷續續的傳出。
“好,退下吧,你去拿了方子,煎了藥給姨娘送來。”
夏川淵開口,對一旁的丫鬟翡翠說到。
翡翠和小六子推門出去,大夫跟在身後也走出去,夏川淵望着葛氏,輕聲道:“大夫說你有心結,可願說出來與我聽聽?”
葛氏頓了頓,雙手置於膝上,轉頭輕輕道:“婢妾一介弱智女流,不敢請求老爺多加垂簾,只是凝兒她……”
說到此處,葛氏略微一停頓,又接着說:“凝兒她還小,不知道世間險惡,做事難免唐突,老爺千萬莫要掛在心上。”
夏川淵聽了,自小桌上的針線筐裡拿了一隻繡海棠花的荷包,道:“你的刺繡越發精進了,如果你能抽時間多多教導一下凝兒,讓她在女紅方面多多下點心思,日後,許一個好人家,我也是可以做的了主的。”
葛氏聽完,只低頭不語,半晌,才擡了頭說:“老爺明明知道,世子對凝兒有心。”
短短的一句話,讓夏川淵心煩起來,他自是知曉世子對凝兒的心意,可凝兒畢竟只是庶出,若是嫁過去,做不了正室,又有何用?沒有把握的仗,自己還是不敢動手。
“凝兒還小着呢,再過兩年才能及笄,你這個當孃的也想得太遠了。”
夏川淵尷尬的笑了笑,站起身來道:“今個兒也晚了,我便歇在你這裡吧。”
葛氏溫順的不再言語,站起身走過來給夏川淵更衣,躺在牀上時,夏川淵似是真的累了,呢喃了一句‘梅兒’,便沉沉睡去。
葛氏探出頭去,吹熄了牀頭的兩根蠟燭,黑夜之中,一行清淚從葛氏的眼角滾落,嘆了一口氣,葛氏放下簾子,心中默嘆,“心都已經死透了,還來獻這般殷勤作甚?”
若不是心裡記掛凝兒,自己又何須這般,以往的情,早就隨着他摔了那瓶子匆匆逝去,到如今自己心裡剩下的,連恨都沒有。
待到凝兒出嫁之時,便是自己了卻殘生之日,想了想,葛氏側身躺在牀上,盯着牀頭的帳子,發起呆來。
兩個口是心非的人,一夜,同牀異夢。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夏川淵醒來時,葛氏已經站在牀前穿戴整齊,夏川淵睜開眼睛,沒有以前方氏淡漠的眼神和身邊丫鬟獻媚的表情,更沒有寧氏熱切的語言和喋喋不休的嘴巴。
眼前的葛氏穿一身黃色短褂,下穿一色的百福撒花裙,滿頭青絲規矩的梳在腦後,盤了一個簡單的墮馬髻。
見夏川淵睜開眼睛,葛氏輕聲道:“老爺,醒了嗎?”
仿若夫妻之間最平常的問候,卻讓夏川淵心裡溫暖無比,自己已經多長時間沒能在醒來之時見到這樣一番景象了。
被服侍着穿衣洗漱,坐到桌前的時候,夏川淵皺皺眉道:“怎的,你平日裡便是用這些飯嗎?”
桌上擺着兩碟小菜,一碟什錦菜,一碟翠黃瓜,都是清淡可口的菜色,旁邊放着一隻大碗,裡面是冒着熱氣的八寶粥,主食是一盤晶瑩剔透的水晶包子,雖是精緻,卻還是太單一了些。
夏川淵想起自己在方氏房裡,她是主母,自然吃的要好些,可在寧氏的房裡,早飯卻也是十幾種小菜和主食。
葛氏站在一旁解釋道:“回老爺的話,婢妾平日裡都是一個人用飯,這些足矣。”
夏川淵不做聲,用手拉了拉一旁的凳子示意葛氏也坐下,葛氏溫順的坐下,側過身子給夏川淵盛了一碗八寶粥。
夏川淵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八寶粥入口即化,香氣沁人心脾,一口喝下去,彷彿還帶着花香和淡淡的藥草氣味。
快速的喝完一碗,葛氏正要去盛,夏川淵卻擺擺手,笑道:“這不還有丫頭伺候嗎?”說着,把碗遞給了一邊立着的丫頭。
丫頭受寵若驚,忙恭敬的接過碗,盛了一碗遞到夏川淵面前。
翡翠冷眼瞧着那丫鬟玉月,心生鄙夷。
夏川淵卻未覺其他,葛氏又開口道:“老爺嚐嚐包子和小菜吧。”
眼睛順帶瞟了一眼正在暗自害羞的玉月。
夏川淵咬了一口水晶包子,不由得脣齒留香,包子皮薄餡鮮,一口咬下去,湯汁在嘴裡肆意的流淌,夏川淵吃完了一個,又去夾了翠黃瓜和什錦菜,兩樣皆是美味,不由得吃了許多。
用完飯,夏川淵看了看被自己吃掉的大半菜色,有些疑惑的問:“你這裡的粥和包子,似乎比府裡面的好吃些。”
葛氏搖頭:“老爺說笑了,哪裡能呢。”
一旁的翡翠卻忽然插話:“四姨娘早早的就起了,忙活到現在……”
“不得無禮!”葛氏說了一聲,翡翠立刻不敢再說話,夏川淵卻是疑心更重,忙說:“你且說,無事。”
翡翠瞧了一眼夏川淵,開口道:“姨娘今個兒比平日早了兩個多時辰呢,知曉老爺喜歡吃蟹,便找了來剝了蟹取了蟹黃和蟹肉做餡包了包子,又泡了米熬粥,知道老爺日日在外憂心朝政,又添了一些自己種的對身體有益滋補的草藥,那些個小菜,也是姨娘親自做的。”
夏川淵聽完,心裡大爲感動,自己雖爲丞相,府裡妻妾衆多,卻從未有一個願意爲自己煮食,那些個端了一碗什麼湯湯水水的去看自己的,大多都是吩咐了廚房做的,可這梅兒,竟然親力親爲,爲自己做這麼多。
“梅兒……你身子本就不適,爲何還要這樣?”
葛氏搖着頭,笑着說:“老爺不必掛懷,婢妾只是做了自己喜歡的事情,伺候自己的夫君,是婢妾的分內事。”
翡翠在一邊插嘴,“可不是呢,姨娘爲了剝蟹,十根手指都腫了起來,奴婢要幫姨娘,姨娘說什麼也不肯,說是老爺的吃食,別人經手她不放心。”
夏川淵聽了,伸手拽出葛氏的雙手,果然,一雙素手上的十指都包了白布,點點紅色觸目驚心,夏川淵看向葛氏,對方卻是淺笑着:“老爺,婢妾不疼的。”
一句話說的讓夏川淵幾乎掉淚,爲何她剛纔不肯幫自己穿衣,爲何盛粥時要側過身子,原來都是怕自己會看見她的雙手。
吩咐丫鬟收拾了碗筷,夏川淵有些心疼的說:“一會丫頭煎了藥來,一定不要怕苦,都要喝下,早日好起來,知道嗎?”
葛氏低着頭,輕聲回話:“婢妾知道了。”夏川淵看了看她,忽然摟了她在懷裡,輕聲道:“凝兒的事情,我會再做打算,她是我們的女兒,我跟你一樣心疼她。”
說完,夏川淵便轉身出門,葛氏追了幾步,走到門前,看着夏川淵的身影越走越遠。
回到房中,葛氏瞧見了那個青花瓷的瓶子,伸手拿過,瓶子上的字跡還清晰可見,‘贈與吾之最愛梅兒’。
這瓶子是自己剛進門時,夏川淵送給自己的,那時候自己雖然痛恨夏川淵言而無信,說好了娶自己爲正室卻又成了姨娘,可心裡還是記掛着他,他送自己瓶子,問自己喜不喜歡,還說這瓶子是大師傅燒製,天下僅此一個,自己高興極了,轉眼間就把姨娘的事情拋到了腦後,從桌上拿了一張紙,寫下‘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的詩句,放在瓶中。
想到此處,葛氏伸手往瓶中掏去,卻是空空如也。
紙條呢,葛氏不解,不過瞬間便放了心情,這麼多年了,怕是不小心掉了吧。
把瓶子放回原處,葛氏又走到小榻上坐下,翡翠推門進來,“姨娘,藥煎好了,奴婢服侍您用了吧。”
葛氏剛接過碗,外面就傳來聲音,“姨娘可起了?”
說着話,夏夢凝便從外面進來,今日她穿一身月白色襦裙,外披一件粉色長衫,少女明眸皓齒,端站在那裡,便是一副絕美的風景。
“奴婢見過三小姐。”翡翠急忙行禮。
夏夢凝走過來在小榻的小桌邊坐下,笑意盈盈的對翡翠道:“我帶了些新色的珠花,樣式別緻好看的很,珠蓮正在外面呢,你也去挑幾支。”
翡翠笑了笑,“謝三小姐。”說完,便放下藥碗走了出去。
葛氏看翡翠出去了,便笑着問:“你怎麼有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