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君默、傅新,高秀麗三人關在屋子裡說話時,花吟則一個人無聊的站在院子裡替他們望風。本就是人跡罕至的半山腰,望風也只是個藉口,花吟只是不想攪合進去罷了。
雖然隔着門,花吟仍能聽到裡頭不時傳來激烈的爭論聲,傅新聲音最大,高秀麗其次,鳳君默偶爾大聲說一句,多數時候都是沉默。他們的談話,花吟是一個字都不想聽的,但傅新、高秀麗口中的家國天下還是避不可免的刺激到了花吟的神經,心內也跟着煩亂起來。她索性提了個竹籃子出了院子,跑到山裡頭,不管是什麼樣的野菜野果胡亂的採摘起來。
摘了半籃筐,花吟約莫着他們也該有結果了,低着頭正要往回走,卻聽一人輕嗤,“你們就過着這樣的日子?”
花吟擡頭,就見傅新站在高處,臉色異常難看。
花吟愣了愣,心知傅新這肯定是和鳳君默談不攏,來自己這兒找平衡來了。想明白這點,她斷然不會迎去自討晦氣。
但山路就這一條,其他地方遍佈荊棘,她若不想劃破衣裙,刺傷自己,只得迎上去。
傅新見她不搭腔,心中更惱,有意激怒她,道:“你知世人都是怎麼議論你們的嗎?虧得我還替你們叫屈,沒想到你們真在此隱居了!將那些罪名坐實了!大周的百姓因爲你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烈親王府上下悉數被幽禁在冷宮,他爲了你,竟然這些都不管了!他還是大周的王爺嗎?還是那個鳳君默嗎?你怎麼能……”
“你怎麼跑這來了?”鳳君默的聲音驟然響起,他疾步走來,經過傅新與高秀麗,徑自到了花吟的面前,接過花吟挎在臂彎的野果野菜,握住她的手,說:“沒有你看着火,飯都糊了,回家吧。”
鳳君默拉了她將她護在身後,花吟就由着他拉着,不說話。
傅新也是任性上頭,故意擋住了他二人的去路,目光冷冷的掃過倆人被刻意抹去原本容顏的臉,說:“一個大周的王爺,一個大周的公主,爲了逃避責任,隱姓埋名就算了,竟然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野菜,野果,日夜勞苦,爲生計奔波,是,人各有志,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姑父姑母連這些都吃不上,你們是自在了,他們卻忍受着世人的冷言冷語,勢力小人的肆意踐踏侮辱。”
鳳君默再聽不下去,一掌推開傅新,而後者此番是打定主意挑釁到底,隨即動了手,但傅新哪裡是鳳君默的對手,只過了幾招,傅新就被他踢了個狗吃屎,狼狽不堪。
鳳君默站住腳,看了傅新一眼,又看向高秀麗,沉聲道:“有件事,或許你們還沒搞清楚,我留在這,不是爲了她,而是爲了我自己,我是自私,我是不想承擔責任,這都是我的錯,怨不得任何人。”
傅新只恨自己昔年不學無術,此刻又悔又恨,羞愧難當,心裡又難受的緊,轉而表情扭曲的起身朝山下跑了去。
而高秀麗一直就站在傅新身後,此時傅新被打走了,就剩她一人仍站在原地。
山路本就窄,高秀麗站在路中間,一時走神,竟忘了讓開,鳳君默一手提着竹籃子,一手拉着花吟,不好通過,遂面無表情的問,“你也想攔我?”
高秀麗恍然,側身避開,眼神卻一直落在鳳君默與花吟交握的手上,有些發怔。
花吟心知高秀麗一直深愛着鳳君默,有心想解釋,卻被鳳君默猛的一拉,整個人只得跟着他後面小跑着離開了。
回了小屋,仿似是怕花吟會說些什麼似的,鳳君默強顏歡笑道:“炒一個青菜吃飯吧,我都快餓死了!”
花吟“哦”了聲,忙去摘菜,全程沒有多問一句。
鳳君默感激她的體貼,心緒煩亂的翻花吟方纔採摘的野菜野果,見裡頭什麼都有,能吃的不能吃的,暗道:她心裡也亂的很啊。
飯菜上桌,米飯不僅糊了還夾生,一樣蒸菜一樣炒菜,也不知放鹽了沒有,一頓飯吃的素然無味。
飯畢,鳳君默洗碗,花吟便在院子裡磨藥。
他倆的日子一直過的很簡單,倆個大人,生活都能自理,絕不會出什麼雞飛狗跳的事,平素倆人還能避開敏感點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湊趣,今日卻是誰都沒有心情。
即便他二人都不想承認,但心裡都清楚平靜的生活將一去不復返,其實若是他二人真想躲,以鳳君默的身手花吟的醫術,何愁不能遠走高飛。
只是心在囚籠,就算身在天涯又能如何?
倆人都沒有交心的意願,或許自己正亂着,也無從交心。遂早早洗漱,各自睡下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高秀麗沒來,傅新倒是跑了幾回,後來乾脆住在這裡不走了。
鳳君默攆他,說:“這裡沒地方給你住。”
傅新就賴在花吟的房間不走,說:“倆間房,我佔一間,怎麼就沒地方了?”
鳳君默說:“那是花吟的臥房。”
傅新咂咂舌,眼神詭異的在鳳君默與花吟之間來回逡巡,道:“騙鬼呢!你倆個都這樣這樣了……”他隨即做出擁抱拉手的親密舉動,口內同時說道:“還在我面前裝什麼裝。”傅新眼見着鳳君默面上發紅,又顯怒容,心知自己大略真是誤會了,想了想,又說:“也對,大周第一貴公子,謙謙君子鳳君默怎麼會做出沒有明媒正娶就毀人姑娘清白的糊塗事!”話才說完,鳳君默還是捉住他給了他一拳。
一句話觸動心事,花吟閃身進了屋內,她一直迴避和鳳君默談論將來,除了國難當前讓二人呼吸不能,她何嘗不是因爲已非清白之身,而早就斷了念想。
或許還有個原因,只是她一直不願承認,她對鳳君默曾經的那份心意早已不純粹了,不管是愛是恨是怨她的心底終究藏了另一個人。
過了好一會,大抵是鳳君默怕她胡思亂想敲開了門,隨即有些難爲情的替傅新道了歉,花吟倒是演的一手好戲,只裝作懵懂不解的樣子,示意自己方纔一直在忙,根本沒聽見傅新說什麼。
傅新遠遠的瞧着,聞言癟了癟嘴,揚聲道:“真要被你們倆個給急死!要是彼此有意思說開了就好了!你猜我猜的黃花菜都涼了!”
鳳君默大怒,追着傅新又給了幾拳頭。
這一日,鳳君默和傅新一同出了去,說是過幾個時辰就回來。
花吟從天亮一直等到天黑,等到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她心裡已然有數了,但仍舊機械性的重複着這個動作。
後來她大概總算是意識到自己一直這樣挺傻的,便開始收拾屋子裡的東西。
都是些家用物什,要是出遠門,真沒什麼好帶的,花吟一眼看遍屋內所有的擺件,最終想起一件,爬進鳳君默的牀底下,找出落滿灰塵的龍吟寶劍。
趁着月光,她洗淨劍鞘的灰塵,本想拿了磨刀石磨一磨,拔劍出鞘,一聲輕顫龍吟之聲,寶劍鋒利若雪。
她微微一笑,心有觸動,口內喃喃道:“甚好,甚好。”
鳳君默就在這時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他輕聲問,“你在做什麼?”
花吟回頭,見他隻身一人,心中明瞭,目光落在手中寶劍上,說:“我在替你收拾行李。”
鳳君默一愣,語氣有些沉重,“沒什麼好帶的。”
“是啊,沒什麼好帶的,但是護身的兵器不能不帶,所以你回來了。”
鳳君默聞言剛要開口,花吟緊接着又問,“什麼時候走?”
“今夜。”
這麼趕!花吟面上一呆。
“花吟,我是來接你的。”
花吟回身,雙手執劍遞到他面前,說:“王爺,這世上已沒有花吟了,她已經死了,死在蒼藍江裡,在你面前的不過是個山野村姑,我這後半輩子唯一的願望便是寂寂無聞,了此殘生。”
鳳君默被她說的心中一陣難受,說:“你這又是何必?高將軍已經答應了我給你安排一個安全的所在。”
“我不想再死一回了。”
鳳君默愕然,“高將軍與我父王是至交,他不會……”
花吟搖頭,他是不懂的,且不論前生她受的凌遲之刑,這一世她已經死過太多回了,每一次她都當自己必死無疑了,那種窒息絕望的痛,每每回想起來都是不可抹去的夢魘,她不想再經歷那樣的痛苦了,她確實是怕了。
她根本沒有拯救天下人的能力,她也不是真的活菩薩,她會怕,怕失望落空,怕自己親近的人一個個死於非命,怕自己絕望的死去卻又在痛苦中醒來,她終究輸給了自己。
“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了,我管不了天下人,也救不了天下人,我能做的只有要求自己做個好人,不害任何人,至於其他的,我真的無能爲力了。”
鳳君默說:“我不需要你做什麼,只是留你一人在此,我終究心不安。”他扶住她,卻見她早就淚流滿臉。
鳳君默便再也說不下去了,花吟擦了擦臉上的淚,起身朝自己的屋裡走去,拿了滿滿一大包東西,聽着瓷器碰撞的聲響,倒像是裝滿了瓶瓶罐罐,她說:“裡面全是藥,有治傷的藥,也有□□,我都貼了標籤了,你看仔細了,拿好了,或許將來用得上。”
原來她早有所覺了,鳳君默神色黯然,不知是該感動,還是爲即將到來的別離感到酸楚。
花吟不願再與他多說,推了他一把說:“要走就快些走吧!你走後,我會回到結緣寺和清心師父她們住在一起,你不用擔心我。”
鳳君默都已經出了院子柵欄了,卻突然回身,握住她的一隻手,情真意切道:“等我,如果我沒死,等我回來娶你。”
花吟一呆,他的吻已然落在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