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妃狠絕色 禍事不單行(四七)5000+
轉眼到了臘月初八,大齊傳統習俗,每逢臘八,家家戶戶都要喝臘八粥。
杜蘅一早就吩咐下去,在飄香樓和鶴年堂東西城的分鋪,都設了粥棚,精選了各種材料,天不亮就開始施粥。
早起洗漱完畢,帶了紫蘇給老太太請安。
穿過迴廊時,聽到西廂隱約傳來數聲輕咳。
稍頃,白前端着空藥碗,步履輕盈地從裡面走了出來,擡頭見了紫蘇,呲牙一樂轢。
紫蘇抿了脣,會心一笑:“還是小姐聰明!”
本來擔心黃雨的病一好,四處亂逛,給院子裡的其他人瞧見了,不好解釋。
豈料天公做美,晴了不到兩天,眼瞅着黃小姐的臉色日漸紅潤,緊接着又是一連數天的大雪粼。
白前鬼點子多,夜裡把地龍偷偷關了半宿,早上再去瞧,那位黃美人就發起了高燒。
杜蘅幾貼藥下去,黃美人便一直纏綿病榻,咳嗽不止。
白前正好借了這個理由,好湯好水好藥,精心服侍着,半強迫半誘哄地阻止她出門。
是以,黃雨在楊柳院裡住了七八天,竟沒有出院門一步,消息瞞得密不透風。
杜蘅脣邊一抹淺笑,施施然去了瑞草堂。
許氏也早早趕到,等杜蘅問完安,陪着老太太喝了小半碗臘八粥,就開始絮絮地說起了過年的事。
說今年冬天氣候如何反常,物價如何飛漲,日子如何艱難……林林總總,數了一堆的困難。
她說來說去,無非是希望杜蘅心軟,把年貨的款子給她。
杜蘅只安靜地坐着,微笑傾聽。
偶爾還點頭同意她對物價的看法,對時局的觀點,就是絕口不提銀錢。
許氏恨得牙癢癢,偏又拿她沒有辦法,總不能開口要。
若是開口能把銀子要來,也就舍了這張老臉了;偏偏杜蘅又是個拉得下臉的人,別到時銀子沒要來,臉也沒了,那才得不償失。
可她又不想放棄,就這麼幹耗着,希望杜蘅突然良心發現,主動幫她一把。
杜老太太在旁邊瞧着,心裡跟明鏡似的,只恨許氏眼皮子太淺,終究脫不了那點窮酸氣。
有心說她幾句,可看到杜蘅穩坐釣魚臺,八風吹不動的篤定神態,又覺得心裡憋得慌。
這丫頭象顧洐之,面熱心冷,外柔內剛。
退婚這麼大的事,都不與長輩商量,自作主張,還鬧到了皇上跟前,擺明了不把家裡的長輩放在眼裡。
可她又有些琢磨不明白:她一個女子,把自己弄得聲名狼藉,甚至一副父母親人全都棄之不顧的模樣,究竟意欲何爲?
莫非她真的打算,憑着手裡顧氏留下的偌大的一筆錢財傍身,就可以以弱質女流自立門戶,無拘無束,逍遙一生?
真是荒謬!
許氏說得口乾舌燥,杜蘅始終沒有反應,終也是意興闌珊。
環兒便瞅準機會,挑了簾子進來:“老太太,白芨姑娘來請二小姐回去。”
杜蘅乘機告辭了老太太出了門。
許氏衝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見過狠的,沒見過這麼狠的!父母兄弟窮得要啃樹皮了,她獨個人守着山珍海味,也咽得下去?”
杜芙輕輕嘆了口氣,委婉地勸道:“二姐姐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若是真到山窮水盡了,她一定不會置之不理。可眼下,還沒到那個地步,靠她資助委實說不過去。”
許氏眼睛一瞠:“家裡都已經要靠變賣典當度日了,這還不是山窮水盡,什麼叫山窮水盡?”
杜芙垂了眸,沒再言語。
前些日子許氏開了庫房,賣了幾件古董,不是得了一千多兩銀子嗎?
按杜家眼前的處境,置辦年貨,綽綽有餘。
她這分明是得壠望蜀。
杜蘅又不是傻子,杜家到處都是她的耳目,許氏賣古董,哪可能瞞得了她?又怎麼會讓她算計了去!
“典當?”老太太蹙起了眉:“你又賣東西了?”
許氏心中一凜,暗悔失言,忙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今兒已是臘八了,眼瞅着就要過年了。可家裡的年節禮還沒備下,我查了一下帳冊,按往年的慣例,光是平昌侯府的節禮,就要二百兩。”
人情本就是你來我往,平昌侯府送了多少過來,杜家就得回多少。
柳氏這麼精明厲害的人,也不敢在人情上苛扣,落人口實。
許氏就更不敢了。
老太太一聽平昌侯府,心裡便不得勁:“二百兩這麼多?”
“是啊,”許氏臉上顯出爲難之色:“我正要跟老太太說這事呢。按說二小姐跟平昌侯府退了婚,兩家算是徹底撕破了臉,斷了來往。可大小姐畢竟還在夏家,又是個貴妾。咱們也不能把她的退路都給堵死了不是?所以,這節禮送不送,按什麼規格送,還要請老太太拿主意。”
老太太一想,這事還真不好辦。沉吟了片刻,問:“夏家的節禮送了嗎?”
“沒,”許氏答道:“往年都是小年前送。我尋思着,這些東西得提前準備。不然到了年前,越發的貴得離譜。”
“那就先按往年的慣例先準備着,到時看夏家的節禮,再添減就是。”老太太想了個折衷的辦法。
“那萬一,”許氏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問了:“夏家今年不送了呢?”
平昌侯府現在是許太太當家,杜蘅令平昌侯府顏面掃地,以許太太的尖刻,故意漏掉杜府的節禮,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夏家可以怠慢杜家,杜家卻萬萬沒有那個膽量還以顏色啊!
杜荇的命運還在人家許太太的手裡捏着呢!
老太太一想起這事,越發的心煩意亂,臉色就陰沉了下來:“那也得先備着,他們可以無情,咱們不能無義!”
“是。”許氏鬆了口氣,總算把典當一事揭了過去。
出了瑞草堂,紫蘇便衝白芨豎起了大挴指:“小丫頭,沒白疼你。”
白芨瞅着杜蘅,嘻嘻直笑。
杜蘅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你這丫頭,莫非魔障了不成?”
“恭喜小姐。”白芨笑盈盈。
杜蘅越發一頭霧水:“喜從何來?”
白芨卻不肯說,只道:“總之是喜事,小姐回去就知道了。”
紫蘇福至心靈,忽地失聲嚷道:“哎呀,莫非是石少爺來了?”
杜蘅瞬間滿面緋紅,啐道:“胡說八道!”
白芨掩了嘴,吃吃笑道:“還是紫蘇姐姐最聰明,一猜就着!”
“快走快走!”紫蘇笑逐顏開,一個勁地催杜蘅快些走。
杜蘅啼笑皆非,原本想要走快些,被她一催反而越發放慢了步子,板了臉斥道:“這大的雪,走那麼快做甚,也不怕我滑倒?”
“咦,”紫蘇奇道:“雪再大,又落不到走廊上,哪能滑到你?”
杜蘅語噎。
白芨咯咯笑個不停。
“咳~”
白芨,紫蘇立刻止了笑,躬身福禮:“給石少爺請安。”
石南從轉角處走了出來,含笑道:“我從山東給幾位帶了幾樣小玩意,放在白蘞那了。”
“多謝石少爺!”紫蘇,白芨歡呼一聲,扔下杜蘅,兔子似的撒腿就跑,轉眼沒了蹤影。
杜蘅瞠目,半晌纔回過神,啐道:“奸商!”
他好狡滑,居然拿幾件小禮物,就讓她貼身的丫頭全變了節!
石南也不生氣,望着她笑得見牙不見眼。
杜蘅被他笑得惱了,嗔道:“看什麼看,不認識了?”
“是啊,”石南笑嘻嘻地衝她眨着眼睛,黑曜石的眼睛裡,閃着令人迷醉的光暈:“都說女大十八變,咱們這是多長時間沒見了?冷不丁見了,還真不敢認。”
“呸,學會耍貧嘴了!”杜蘅心跳加速,紅暈漫上耳根。
石南很認真地盯着她,道:“我說的是大實話,你不信,我有什麼辦法!”
若說以前只是個花骨朵,如今的她,更是枝頭搖曳,含苞欲放,清香怡人,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杜蘅不敢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怕以他百無禁忌的性子,說出更讓人臉紅心跳的話來,急急把話題岔開:“你,幾時回的京?”
“昨天夜裡,應該是今日凌晨~”石南簡短的解釋:“太晚了,怕吵了你,所以沒來。”
杜蘅無語。
他又不是她什麼人,憑什麼一回京,立刻就要來見她?
偏這話還不能回,他肯定能說出更驚世駭俗的話來,到時更尷尬。
“聽說,你見過姓的蕭老頭子了?”石南猶豫了一下,問。
杜蘅微愕,思考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嘴裡的“姓蕭的老頭子”是指穆王蕭乾。
她不禁有些好氣又好笑:“什麼叫姓蕭的老頭子?且不說他軍功赫赫,爲大齊立下汗馬功勞,就憑他的年紀足以當你我的祖輩,尊稱他一聲王爺,就不爲過。”
石南悶了好一會,才道:“他,沒有爲難你吧?”
“他與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好端端的爲難我做什麼?”杜蘅反問。
“哼!”石南煩躁地抓起欄杆上一團雪,攥在掌心:“若不是吃飽了撐的,幹嘛跑到金殿上,往你身上潑髒水?”
“我的行爲,在大多數人眼裡,的確驚世駭俗。”杜蘅神色坦然,淡淡道:“被批判是必然的,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理解。”
“不理解,也不能跳出來搞破壞吧?”石南悻悻地道:“人家平昌侯府都沒吱聲,他出的哪門子頭?”
合着他的再三聲明,都是放屁?
若真的當他是兒子,就該尊重他的選擇和意願,接納阿蘅。
而不是乘他不備,跑去金殿上中傷阿蘅,敗壞她的名譽!
幸得阿蘅是個堅強的,萬一有個閃失,他還有何面目來見阿蘅?
虧他成天把“認祖歸宗”掛在嘴上,做出來的事,分明就是堵他的後路,根本沒打算要他回去!
“王爺一生耿直,仗義執言,又有什麼錯?”杜蘅反而覺得奇怪,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平日灑脫不羈,率性而爲,完全不在意世俗的眼光,爲何對此事耿耿於懷?
石南神情陰鬱:“他對別人怎樣我不管,跟你做對,就不行!”
杜蘅笑了:“這話你可千萬別到外面去說,沒的笑掉別人的大牙!以他老人家的威望,一根手指就能把我捻死。我哪配當他的對手?”
“他這麼羞辱你,你真的不在乎?”石南幾分欣慰,又幾分懷疑。
“日子是自己的,在乎也是過,不在乎也是過。”杜蘅淡淡道。
也就是說,她其實還是在乎的。
只不過,不想爲難自己,所以強顏歡笑罷了!
石南偏過頭來看着她的側臉,疼惜似潮水般涌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着,想去擁抱她,呵護她,安慰她,疼寵她。
可一想到,帶給她那樣傷害的,正是自己的生父,便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敢動,心裡似墜了塊鏽鐵,沉重窒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素日嘻皮笑臉油嘴滑舌,杜蘅嫌他鬧騰,可這會子乍然安靜下來,杜蘅又覺得心裡怪怪的,不得勁。
偏生兩人一起,她向來是被動的那個,這會子反過來安慰他,一時覺得無法啓齒。
憋了半天,好容易鼓足了勇氣,哪知才說了一個字:“你……”
石南恰在此時,也說話了:“那日在靜安寺……”
杜蘅如釋重負,半是自嘲,半是安撫地笑道:“穆王爺是何等身份,豈會與小輩爲難?我猜他大概是一時興起,想瞧瞧敢退侯府婚的女子,是副什麼尊榮?”
石南恨恨地道:“我媳婦,他憑什麼去瞧?”
他倒要看看,以後成了親,那老傢伙拿什麼臉來見阿蘅?
杜蘅只好當做沒有聽到。
“爲老不尊!”石南難以釋懷,低聲咒罵。
杜蘅見他氣得狠了,只好哄他:“他都一把年紀了,又重病纏身,沒多少日子好活,何必跟他計較?”
石南一呆,象被人突然打了一悶棍,瞪着她半晌沒有說話。
老頭子成天說自己沒多少日子好活,他一直以爲那是哄他回蕭家使的苦肉計,沒放在心上。
可這句話從杜蘅嘴裡吐出來,卻是一個驚雷炸響,那樣的措手不及!
杜蘅被他瞪得心裡發毛:“怎,怎麼啦?幹嘛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
石南嚥了咽口水,艱難地問:“他,還有多少時間?”
這話沒頭沒尾的,虧得杜蘅竟聽懂了,想起前世蕭乾的結局,眼裡流露出幾分唏噓之色:“長則半年,短則數月。”
轟,晴天霹靂!
血色唰地一下自石南的臉上褪去,他雙膝發軟,往後退了一步,猛地一下靠在了欄杆上。
半年,居然只有半年!這怎麼可能?
杜蘅唬了一跳,上前扶了他的臂,二指扣上他的腕脈:“你怎麼啦?”
這傢伙,該不是又仗着年輕,沒日沒夜不眠不休地飛奔回京吧?
“沒事~”石南退了一步,突兀地笑出聲來:“呵呵,真諷刺~”
“什麼意思?”杜蘅一頭霧水。
“呵呵~”石南不答,扶着欄杆越笑越大聲,越笑越厲害,笑得幾乎喘不過氣,笑得眼角閃着淚花。
他還以爲,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跟他耗,跟他慢慢地算舊帳!
誰知,這竟也成了奢望。
杜蘅驚駭莫名,愣愣地看着行爲幾近顛狂,笑得不能自抑的他。
在心裡仔細地梳理了一下兩人的對話,赦然發現,他的反常,是從蕭乾開始。
一個模糊的念頭從心裡升起,一閃而逝,快得來不及抓住。
她靜靜地看着他,語速極緩,字字清晰地問:“你跟穆王,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