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陰森的密閉小屋內,安靜躺在藤椅裡的身子猛地顫動一下,而後仿若沉睡般緊閉許久的眼,終於慢慢睜開。
黑,一望無際的黑,令人絕望的黑。
左靖樓在藤椅上躺了許久,之後纔有力氣一點點支撐坐起,猛地爆發出一陣劇烈咳聲。咳聲持續了很久,當他總算能從幾乎令他窒息的劇咳中解脫時,他嗅到一股濃濃腥甜味道,捂住嘴的掌心一片粘稠溫熱。
黑暗中,他無聲啞笑。
嚓。
一聲細微響動後,有人點亮油燈,屋子光線變亮,終於能看到東西。
“結束了?”棲頜端着一碗水放到破舊木桌上,淡淡瞥了左靖樓一眼。
“幻象一破,聯繫就徹底斷絕。”左靖樓抹去脣角血絲,笑容淡漠,“第一次用這種法術,沒想到反噬這麼強烈,難怪會被列爲禁術。”
棲頜看着他,迅速皺了下眉頭,而後恢復平靜。
“白鳳隱可能一時之間想不通,但她知曉各種禁術,早晚會想明白。一旦她知道你折損元氣施用禁術,也許會趁這機會找上門來。”
左靖樓拖着無力身軀挪蹭到桌邊,左手無名指浸入清水碗內,碗中清水立刻被一股黑色盡染渾濁。
“就算埋放在紫泰殿的火藥炸不死她,在找我之前她也要先去和皇帝解決恩怨才行,一時半會兒顧不上我。等她閒下來時,我就不會在這裡了。”
隨着清水變成漆黑一碗,左靖樓面上蒼白之色有所緩解。棲頜在桌邊坐下,也不說話,就那樣默默看着他。
“說起來,真沒想到你居然沒有投奔白鳳隱。”左靖樓嗤笑,“我本以爲她爲你解除蠱毒,你會對她感恩戴德。就憑你救走明御這份功勞,白鳳隱大概會在容定塵當皇帝之後給你高官厚祿,你何必留在這裡?似乎從小時候開始,我就無法理解你做出的許多決定。”
棲頜搖搖頭:“高官厚祿於我而言不過是沙石瓦礫,毫無用處。我留下,因爲你是我弟弟。當年爹臨走時囑咐我,無論如何要照顧好你,這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使命。”
“行了!別把話說的那麼漂亮!”
意外地,從來都淡漠如水的左靖樓突然激動起來,緊皺的眉頭之下,雙眸透出幾分煩躁。
“還要我說多少次?別跟我提什麼兄弟情義!在我決定把你騙進蠱池裡,用你來煉製蠱毒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恩斷義絕!”
“恩情可以斷,血脈至親,無論你說什麼都不可能改變。”棲頜起身,將油燈又撥亮一些,深深望着左靖樓,“你需要什麼幫助,我會盡量滿足你。下次,別再用這樣傷害自己的禁術了。”
話罷,棲頜轉身打開房門,沉默離開。
左靖樓看着無聲關閉的大門,許久沒有說話。
臨近年關的帝都鳳落城,經歷一整夜的鉅變之後是更加令人恐慌的白天。
那天早晨,如往常一樣醒來的百姓們從街頭巷尾難以計數的飛龍軍士兵口中得知,讓他們又恨又怕的奸臣左靖樓被推翻了,三省六部和前朝幾位重臣正在合議推選新的君王。不過整個皇宮正在被爆炸引發的大火犯愁,除了仍舊在抵抗的部分羽林軍外,其他太監宮女和侍衛們都在忙着撲滅大火。
這些消息,是容定塵讓明弈故意散播出去的,情況屬實,只是隱瞞了一部分詳情。
譬如,皇帝容蕭夙去了哪裡?
左靖樓被推翻後結局如何?
還有,這一夜之間的鉅變是誰帶來的?
風越國之後的命運,又將何去何從?
這些問題,即便容定塵知道也絕對不會對百姓明說。他很清楚,某些恩怨尚未了結,一切還沒有結束。
在沈珏捨命保護下,白鳳隱平安無事從紫泰殿中逃走。在她和沈珏衝出殿門的下一刻,整座紫泰殿便轟然崩塌,徹底傾頹。
一衆九幽子弟被他們倆瘋狂舉動嚇個半死,之後說什麼也不允許白鳳隱亂走,上前號人不顧沈珏的命令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視死如歸般堵住所有出路。
開玩笑,讓白鳳隱有什麼損傷,他們怎麼向家裡那位最可怕的堂主交代?被沈珏打個鼻青臉腫,那也要比被鬼帝身心摧殘好上千萬倍啊!
僵持一直持續到容定塵從塵寰殿那邊趕來。
“怎麼回事?”容定塵擠進人羣中心,皺眉看着白鳳隱。
“左靖樓不知道用了什麼邪術,本人並不在這裡,被他逃了。”白鳳隱咬牙道,“容蕭夙也不在紫泰殿。不過左靖樓留下了一些線索,想要跟我打啞謎玩,我得儘快找到容蕭夙才行,可是他們圍個水泄不通,說什麼都不讓走啊啊啊啊!”
容定塵一邊眉頭微挑,淡淡“嗯”了一聲,溫熱手掌嘭地在她頭頂一敲,止住白鳳隱的狂躁。
“我是問你,臉上這些灰塵和傷痕怎麼回事?”容定塵看看環繞周圍的九幽子弟,微微眯起眼眸,“臨走之前,我跟你們說什麼來着?都忘了嗎?”
頓時,人羣中一陣委屈哀鳴。
從紫泰殿逃出來時,白鳳隱和沈珏都狼狽至極,撿回條命已經算是萬幸,自然少不了深深淺淺幾道傷痕。
隨手抹了抹臉上細長血漬,白鳳隱用力瞪容定塵:“正經事,別鬧!”
“回去再收拾你。”容定塵一聲冷哼,而後壓低聲音,“左靖樓留下什麼線索了?有指明容蕭夙所在嗎?”
白鳳隱向周圍瞪了兩眼,一羣九幽子弟乖乖識趣退散。
“左靖樓說什麼故人舊地的,說我要報仇就得找到那裡。我猜,他說的很可能是九幽塔,當年容蕭夙是在那裡挑明要殺我的。”
容定塵略一點頭:“你在九幽高塔之下冥河塵封多年,如果說有什麼怨恨,那裡應該是最濃烈的。”
“對。不過我們得快點趕過去才行。聽左靖樓的意思,他似乎動了什麼手腳,大概容蕭夙活不了多久了。”白鳳隱有些惱火,“如果不能親手收拾容蕭夙,那我的復仇沒有任何意義!”
容定塵長舒口氣,輕輕包裹住她緊握拳頭。
“現在就過去吧。我陪你一起。”
白鳳隱鬆開拳頭,悄悄回握,掌心的冰冷,被他那份溫暖徹底驅散。
面朝東方,白鳳隱擡起頭。那雙雪亮眼眸裡倒映的,正是整個鳳落城最高的地方,也是整個風越國無上皇權象徵。
九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