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隱的話鏗鏘有力,亡國二字狠狠地砸在徐霖心頭,同時也引起後面九天軍士兵的騷動。
其實,誰不知道如今風越國之亂呢?
自打皇帝容蕭夙病倒開始,左靖樓就一步步掌控了風越國朝政大權,就連歷代皇帝從不交給外人的九天軍統兵權與調兵權也都被左靖樓一手掌握。如今左靖樓的權勢達到什麼地步,沒有人敢想象。
徐霖臉色越發難看,態度上卻有了幾分動搖:“你以爲本將軍會聽你的蠱惑之言嗎?江山社稷,那是聖上考慮的事情,我只管聽從聖上命令,剿滅一切亂臣賊子!白鳳隱,還不速速跪下受降?”
跪,當然是不可能的。
白鳳隱看出徐霖的動搖,不徐不緩,好整以暇道:“我知道徐家三代良將,對皇帝忠心耿耿。特別是徐老將軍,大半輩子都在爲風越國的安定奔波操勞,是你們徐家用鮮血爲風越國打下半壁江山。徐將軍,你忍心看你父親、你祖父誓死守衛的家國陷入混亂嗎?你忍心看風越國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嗎?你的忠骨,容得下奸佞禍亂我風越國大好河山嗎?”
徐霖的臉色從鐵青轉爲青白,握着馬繮的手緊緊攥起,骨節支楞。
“果然是父子,徐將軍現在的神情,和徐老將軍很像。”白鳳隱忽而一笑,眸子裡泛起追憶之色。
徐霖倒吸口氣:“你……你怎麼會認識我爹?逆賊,又在蠱惑人心嗎?”
“我與徐老將軍豈止認識?當年九天軍奉先帝之命,爲抵抗北方戎狄於平涼關血戰,當時我身邊兩位副將之一,就是徐老將軍。我還記得他時常提起,說自己的長子如何心懷抱負,弱冠之年就敢喊出要成爲徐家第一猛將的口號。”
白鳳隱的話讓徐霖一瞬呆住。
徐老將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很少對外人提起自己的事情,而他說要成爲徐家第一猛將的話,不過是成年時一句玩笑而已,那個少言寡語的父親大概只對交情極深的朋友說過。
更讓他震驚的是,白鳳隱居然提起了十六年前最爲慘烈的平涼關血戰,還說他父親是她的副將之一……
徐霖記得很清楚,當時父親的確作爲副將參加了那次戰役。而平涼關血戰風越國方面的主將,是那位他曾有一面之緣,卻因褒貶不一的身份,被某些人刻意從史書中抹消的傳奇女子,鳳隱。
鳳隱。
白鳳隱。
一切證據都表明,這兩個足以撼動風越國的女人,是同一個人。
徐霖的臉色瞬息變得煞白,聲音顫抖不止:“你是……這不可能!當年我是親眼看你從九幽塔上跳進冥河的!你不可能是鳳隱!”
白鳳隱並不解釋,只是深深望着他……與不動一兵一卒勸退九天軍相比,短暫等待算得了什麼?
她知道,徐霖心中已經有數,他需要短暫時間來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在常人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的事實。
徐霖心中矛盾互相較力之時,身後軍中左右副將開始着急。
“徐將軍到底在想什麼啊?還不趁着機會拿下亂賊!”左副將焦躁抱怨。
右副將淡淡瞥他一眼:“你急什麼,徐將軍自有打算。”
“不急能行嗎?我們都包圍長芸郡幾個月了,到現在也沒半點進展。好不容易那妖女主動出現,不趁這機會將她拿下,回去怎麼向左大人交代?”
左副將一時心急脫口而出,右副將眉峰一沉,眼神變得銳利,冷冷道:“妖女?左大人?呵,我還以爲你是爲皇上在盡忠,沒想到你想的卻是如何討好左靖樓那陰陽怪氣的奸臣。”
“你怎麼說話呢?我對左大人本就一片忠心,什麼叫討好?”左副將滿面正色反駁,“你也不看看,如今風越國是靠誰在支撐。如果沒有左大人,這天下還不亂了套?你們啊,就是目光短淺,還是趁這機會好好證明能力給左大人看吧,以後至少還有條活路!”
右副將眼神愈發冰冷,沉默半晌,忽然提馬竄出,一直跑到徐霖身旁。
右副將在徐霖耳邊耳語幾句,徐霖面色一沉,冷冷回頭瞪了左副將一眼。
“散播謠言,擾亂軍心,把他給我拿下!”徐霖朝九天軍將士高喝。
一羣士兵愣了半天,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直到徐霖和右副將再次催促,方纔行動起來把拼命掙扎的左副將拉下馬五花大綁。
“徐霖!你瘋了是不是?居然聽妖女的話,你是要造反嗎?我告訴你,我可是左大人派來的,我是左大人的人!你敢動我一根寒毛,左大人絕對跟你沒完……”
不等左副將叫囂結束,一大團破布就着沙土塞進他嘴裡。
右副將拍了拍手上灰塵,返回徐霖身邊,意味深長目光斜斜打量白鳳隱:“徐將軍,接下來……”
徐霖一揚手,右副將立刻安靜。
“如果你真是鳳隱,那你告訴我,爲什麼當年輔佐聖上打天下、立下汗馬功勞的你,如今卻要顛覆聖上的江山社稷?”
“因爲我後悔了。”白鳳隱淡道,“曾經我年少無知,以爲容蕭夙當真是個好皇帝,心甘情願爲他付出,爲他去傷害那麼多無辜的人。後來我慢慢明白,他想要的只是權勢,是君臨天下的身份,他根本不在乎江山如何,百姓如何,天下又如何。這些,徐將軍難道不清楚嗎?”
從容蕭夙發動宮變逼死兄長容蕭宇,到繼位之後排除異己大肆殺戮,再到窮兵黷武四處征戰,最後到偏聽偏信將整個風越國交給異族奸佞……
容蕭夙究竟是個好皇帝還是個昏君、暴君,眼睛明亮不瞎的人,誰會看不清楚?
徐霖也是人,而且是個鐵骨錚錚,一門三代都爲風越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忠臣。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風越國曾經如何輝煌,如今如何外強中乾,搖搖欲墜。
他只是一直在忍耐,在裝作什麼都沒看見,欺騙自己。
而今,是時候清醒過來了。
仰頭閉目,沉沉嘆息,徐霖再次面對白鳳隱時,眼中多了幾分清明與決然。
“我徐霖不是爲某個人而生,而是爲風越國百姓、爲風越國江山社稷而生!如果你能匡扶皇室、重樹君威,護佑我風越國國泰民安,便是造反又如何?我只問你一句,你能,還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