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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布揚古將我許婚於蒙古喀爾喀扎魯特部貝勒吉賽,明撫順遊擊李永芳以爲不妥,認爲既是努爾哈赤已聘之女,再許另嫁可能會再次引起與建州的衝突。然而布揚古爲了拉攏吉賽,學建州那般實行滿蒙聯姻政策,故而任意爲之。

七月,在布爾杭古護送下,我換上一身簇新的大紅嫁衣,坐上了去往喀爾喀草原的送嫁車輦。然而車隊方行數裡,便受阻停歇半道,據前方探哨回報,竟是發現建州努爾哈赤率兵三千人,屯駐南關舊地,阻擋住了去路,蓄勢待發。

布爾杭古惶然失色,帶着送親隊伍倉惶逃回葉赫西城。李永芳見形勢危急,爲防止建州吞下葉赫,勢力坐大,便多方調兵,同時出面進行調解。

七月中,努爾哈赤爲形勢所迫,只得暫時息兵,退回建州。送親隊伍最後在明軍的庇護下順利成行。

在離扎魯特尚有半日的行程時,車隊停了下來,整裝休息。我揣測這多半是在等迎親隊伍,果不其然,沒過半個時辰,便聽馬蹄陣陣,吆喝歡呼聲響徹一片。

我坐在車內捏緊了帕子,緊張得滿手冷汗,身子僵硬得無法動彈。過沒多久,便聽一個粗獷的嗓音高聲唱了起來:

“黃金盃裡斟滿了清涼的奶酒,捧在潔白的哈達上敬獻給你。遵照兄輩商定的婚事,你把寵愛的妹子許給了我——白銀碗裡盛滿了聖潔的奶酒,放在長壽哈達上敬獻給你。遵照先前預定的婚約,你把美麗的姑娘許給了我——騎上雪白的駿馬並肩馳騁,親愛的姑娘喲請體察我內心的隱情,踐守前約咱倆同返故鄉吧,願我們同甘共苦永遠和睦——騎上黃駱駝相依而行,親愛的姑娘喲請接受我熾烈的愛情,遵照前約咱倆迴轉家鄉吧,願我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歌聲嘹亮,我咬着脣忐忑難安,車簾子嗦嗦打起,陪嫁嬤嬤的聲音靠了過來:“格格!一會就到了,您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我黯然搖頭,紅色蓋頭隨之輕擺。這是車外忽然馬蹄陣陣,像是有人騎馬在圍在車輦繞圈子,我下意識的絞緊了手帕。

“格格莫擔心,只是額附騎馬繞車兜了三圈!”陪嫁嬤嬤心細,一邊撫慰我,一邊輕笑,“這是蒙古人迎親的習俗……格格要沒什麼吩咐,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我點了下頭,簾子重新嘩啦響了下。沒過多久,車輪再次滾動起來,我鬱悶難當的吐了口氣,伸展開已經發麻的四肢。

就要到了!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車輦最終停下,車簾子完全掀起,我感覺有涼風呼呼的灌進車內,陪嫁嬤嬤在我耳邊小心叮囑:“格格,額駙家的四位福晉過來敬酒,您小心接着,別灑了……”嘻笑聲中,我接過酒盅,卻不敢真喝,將酒水含在嘴裡,趁人不備,用寬袖掩着,盡數嘔在了帕子上。

“格格!該下車了!奴才扶您……”

我心裡一顫,身子緊繃着從車裡慢慢騰挪出來,腳下完全沒有着地的實在感,感覺像是踩在雲端裡,輕飄飄軟綿綿的。

一會進了一團香氣撲鼻的地兒,臉上蓋頭突然毫沒預兆的被揭了去,我吃了一驚,只見滿眼亮堂,刺得我眼眸一時難以視物。

面前站了個年紀五六十歲的老嬤嬤,慈眉善目,穿了身鮮亮的蒙古長袍,正笑吟吟的望着我。

我驚魂未定,那邊陪嫁嬤嬤已小聲的對我說:“格格!這位是您的分頭嬤嬤,以後您也該管她叫‘額吉’……”蒙古人管母親叫額吉,這我事前已聽說過,但卻不知這位分頭嬤嬤又是個什麼樣的身份。

正遲疑間,分頭嬤嬤已然笑道:“新娘子!讓額吉給你綰頭!”說着將我的把子頭拆下,熟練的梳成蒙古婦人的髮髻,然後在我臉上罩了成半透明的鮮紅頭紗。一會兒上來兩個嬤嬤,替我更衣,脫去我鮮紅的女真嫁衣,換上件桃紅色的桃紅色的蒙古袍,腰扎寬闊的綠綢帶,腳上的寸子繡鞋也除去,改蹬長統馬靴。

我被動的任由她們擺弄妥當,末了分頭嬤嬤繞到我面前站定,打量了半天,滿意的笑了:“我的閨女當真美若天仙!可以了——”

我正不明所以,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鬨笑聲,吉賽那獨特的嗓音又開始在門口唱道:“成吉思汗傳下來的婚禮,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讓我們在遼闊的草原上,縱情歌唱,幸福萬年長——”

此刻我最怕的就是見到他,一聽他的聲音下意識的便往後退,分頭嬤嬤笑嘻嘻的挽住了我的胳膊,將我拖到氈包門口。這時我才發現偌大的氈包內竟是擠了十七八個蒙古女子,正全部擁堵在門口笑得分外暢甜。

門外的歌聲方歇,門內的姑娘們已然歡笑接口:“什麼象徵着潔白無暇?什麼標誌着幸福榮華?這樣的禮物是什麼?你可把它帶到姑娘的家?”

我心煩意亂,分頭嬤嬤的手勁卻是大的驚人,攥着我胳膊不放,笑說:“別害羞,我的閨女,聽聽新郎官怎麼應付!”

“清晨是純潔白淨的鮮奶,正午釀得更加甘甜,晚上變成醇香的酥油,這珍貴的禮品全都帶來。”

姑娘們又是肆意的一陣大笑,接着唱:“千里草原上遠近馳名,奔騰飛躍神速如鷹,爲接娶美麗的姑娘,你們可曾帶它來臨?”

“成吉思汗聖主的馬羣裡,挑選的白玉色寶馬駒,馳騁藍天雲間的千里馬,現已牽引到這裡來——”

歌聲方畢,分頭嬤嬤已然笑出眼淚:“行了,姑娘們!讓新人進來罷!”於是嬌笑聲中,女子們散開,由兩名小丫頭將氈包的門簾高高撩起,一道紅色健碩的人影朗笑着跨門而入。

我直覺便要低頭閃避,然而卻在吉賽興奮的笑聲中,被他圈住腰身舉了起來。我嚇得險些失聲尖叫,他託着我的腰將我擎得老高,歡天喜地的大聲嚷嚷:“我的新娘子喲!我最美麗的新娘子……哈哈——”

他紅鍛結冠,身着長袍,腰扎金黃寬帶,垂掛一柄金色彎刀,腳登長靴,腰間鬆垮垮的繫了一根白色的哈達。

吉賽黑亮的面膛微微透出赤紅硃色,眼眸炯炯有神,不知道爲什麼一看到他這種j□j裸,充滿j□j的挑逗目光,我心寒得竟如同墮入了萬丈冰窟。

氈包內的人自發的離開,剎那間走得一個不剩。吉賽並不放我下來,直接將我扛上肩頭,大笑着邁向氈包正中鋪着精美羊毛織毯的軟褥子。

“放……放我下來!”我驚惶失措的踢騰,他只是大笑不理,陡然間天翻地覆般的眩暈,我被扔進了軟褥,遮面的紅紗一時悶住了我的口鼻,我憋着氣慌張的爬了兩步,忽然右腳踝上一緊,扭頭看去竟是被他抓了個正着。

我又驚又怒,吉賽臉上的笑容此刻看起來更像是在獰笑,原先瞅得還算順眼的面目也變得猙獰恐怖起來。我失聲尖叫,蹬腿踹他。

“布喜婭瑪拉!”他哈哈大笑,絲毫不以爲意,“女真第一美人!哈哈,他們爭來奪去那麼多年,到頭來誰也沒得到的美人,不是還得歸我所有麼?”他放開我的腳,隨手解下身上的腰帶,脫去長袍,“雖然你老了點,不過……衝着你往日的聲名以及這張還不算顯老的臉蛋,我也不介意且將就了……來吧,我的美人。古人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他j□j着上身,張開雙臂合身撲了過來。

我當即在褥子上翻了個身,閃過他的撲襲,瞥眼間瞧見身側一對大紅喜燭燃燒正旺。我將心一橫,隨地打了個滾,靠了過去。

只聽“噌”地聲,遮面的紅紗一角帶到燭火,鼓起一團火焰。臉上灼熱的疼痛逼得我慘叫一聲,身子蜷縮起來。

“布喜婭瑪拉!”吉賽衝了過來,抓起一旁散落的衣袍蒙上我的頭,壓熄了火苗。繞是他動作敏捷迅速,但經過如此一燒,我亦明白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孔怕是徹底毀了。忍着鑽心般的疼痛,我一邊假裝j□j哭泣,一邊悄悄拿餘光打量吉賽的臉色。

他表情有些抽搐,瞪着我的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過了許久,他才氣急敗壞的跳起大叫:“找大夫來!來人——喚大夫來!”

好好的一場婚宴最終被我攪了,大夫很快被找了來,我的臉燙傷得十分厲害,左半邊面頰幾乎全被毀去了,聽着周圍的噓嘆吸氣聲,我心裡反倒一片平靜。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這張伴隨了我二十三年,也同樣糾纏了我二十三年,帶給我波折不斷的絕世容顏,終於……不存在了!

我承認這是步爛棋,下下之策——我原也是想着順從吉賽,安安穩穩的過完最後爲時不多的日子,可是……只要一想到方纔他那種獰笑j□j的笑容,我就萬分恐懼,內心深處倍覺侮辱。

大夫替我細細的敷好了傷,又不厭其煩的關照了一些日常忌諱,我沉默點頭,忽覺嗓子發癢,便忍不住咳了兩聲,咳聲嘶啞,空空聲不斷。大夫本已緩緩恭身退出,忽聽這動靜,猛地扭過頭來,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搶了我的手脈號住。

我見他神情緊張也不覺得一愣。大夫眉頭緊皺,忽然鬆開手,快步奔到吉賽面前行禮,附於耳邊嘀咕了幾句。

吉賽面色大變:“當真?”

大夫點點頭,吉賽快速的向我投來一瞥,我忽然發覺他看我的眼神起了變化,夾帶了些許的厭惡之色。吉賽在愣了一分鐘後,突然一揚頭,竟是轉身離開了氈包。

一時奴婢下人紛紛退去,氈包內就剩下替我梳頭的分頭嬤嬤和我的陪嫁嬤嬤。分頭嬤嬤蹙着頭嘆了口氣,陪嫁嬤嬤卻是在一旁不住的抹眼淚,哭道:“格格的命如何這般苦啊!好端端的竟會發生這等意外……”

分頭嬤嬤忙安慰道:“不打緊,貝勒爺厚道,既然娶了你家格格,自然不會虧待她!側福晉的例份是少不了她的……”

“那又有何用……”陪嫁嬤嬤傷心得口不擇言起來,“貝勒爺總不會再寵幸我家格格了!她一個失寵的側福晉,日後若是無子,這漫漫長日可要如何熬過去?”

“咳!”分頭嬤嬤尷尬的低咳了聲。

我忍着傷口的疼痛,歪在軟墊上,無所謂的搖頭:“我累了,想歇一會……”兩位嬤嬤對望一眼,具是滿臉苦笑,只得無奈的跟我行了禮,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新人氈包內,頓時空蕩蕩的就剩下我一人。我從褥子上翻身爬起,走到梳妝案旁取了菱花銅鏡,比照着細瞧。只見原本絕麗的白皙肌膚此刻滿面紅腫,兩側臉頰高高腫起,右邊面頰上只是零星燙了三四個小指甲大小的水泡,可左邊臉頰卻是不容樂觀——顴骨處因爲火苗竄起時,遮面的紗巾並粘在了傷口處,是以方纔大夫爲了取下紗巾,竟是將黏連的潰爛肌膚也給一同揭了下來……如今看來,確實有點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我輕輕撫摸鏡面中的那張臉,幽幽的嘆了口氣。

真是對不住了,東哥!頂着你的這張臉過了這麼久,臨了卻還是讓它毀在了我的手裡,希望不知此刻靈魂飄蕩何處的你,不要怪我心狠!

我也……只是想自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