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老爺一時遲疑:他納貝娘爲妾,不過送了五十兩銀子的錢禮,真正花錢的地方,是幫她家兩個兄弟改身藉!
按明律,若非婚嫁及賣身爲奴,賤藉者不可改身藉。
且賣身爲奴者,若是活契,契約結束,立即恢復賤藉。
所以賈老爺這事其實非常難辦。但他府衙裡有朋友啊!
合浦近海,難免有倭寇來犯,從而失蹤些許本地人口。這些失蹤者的身份便在此時派上了用處。
只是有件事賈老爺仍瞞着貝娘父母:就算真的改了身藉,爲防事漏,貝孃的兄弟只能背景離鄉,再不許回家。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賈老爺這般謀劃,本身也擔着風險。可與得到貝娘後所得利益來看,不足爲道。但如今讓月家父女這麼一攪活,快到手的好處竟成了鏡中花水中月——賈老爺如何不憤恨?
貝娘兩次輸在明珠的手上,今後勝出的機會也不大。可就此放過惦念已久的貝娘,又令他着實不甘。是以他躊躇良久也未答覆。
月家父女毫不戀戰,向寧舉手道:“賈老爺好生思量,儘快給我們一個消息。”說畢,便離了內室,到大鬍子那邊結賬。
大堂裡的熱鬧告一段落,但還有不少人圍着大鬍子欣賞珍珠。
“這顆上品珍珠,只比還珠樓上回開出的白珠差了一點點。”
“還珠樓那顆珠子,是極品。”有人嘖道,“可遇不可求。那天還珠樓的周掌櫃在鬥珠臺上可是把手都敲軟了。”
向寧微笑着對明珠解釋道:“鬥珠坊若開出極品珍珠,那架鼓,隨你敲。”
明珠燦然一笑:“有趣。”
大鬍子一見兩人,正要招呼,卻見向寧對他搖搖頭,立即會意。蒲扇般的大手一攏收起珍珠道,“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咱家繼續做生意羅!”
餘人這才散盡。
“月先生,月小姐。在小有眼無珠。待慢兩位了。”大鬍子笑容可掬。方纔長青悄悄與他猜測了這兩位的身份。大鬍子一想,對啊,這姑娘和傳說中的月明珠年紀相貌極其符合,又有一手識蚌的絕活。不是她又會是誰?
果然那男子微露笑意:“老闆客氣了。”
“月先生才客氣。”大鬍子將此局所開出的所有珍珠裝進一隻荷包大小的漆木盒子裡,遞給他。“這些都是您的了。”
向寧接過盒子,道:“祝老闆生意興隆。”
“借您吉言,借您吉言。”這陣子,他的生意肯定好到飛起!
目送兩人離開後,大鬍子轉頭見到賈老爺一臉陰沉的站在他身邊,嚇了一跳:“賈老爺!您屬貓的麼?”
賈老爺輕輕哼了一聲,從袖裡取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加上之前摔在桌上的兩百兩:“一共三百兩。拿好。”
“賈老爺真是大器!”大鬍子翹起姆指。“您也彆氣餒,那位可是月家的小姐月明珠啊!您至少贏過她一局。雖然沒贏,也是雖敗猶榮!”
“是啊是啊。賈老爺您雖敗猶榮。”
“誰讓那是月大小姐呢!”
與賈老爺同來的友人們又開始吹捧起他來。
“就你們會說話。”賈老爺扯了嘴角一笑,踏出蓮華居,望着遠遠的父女兩人的背影暗道,“咱們走着瞧。”
明珠父女回到真珠苑,明嵐蹦蹦跳跳迎了上來,笑嘻嘻的問:“父親,姐姐。戰況如何?”
明珠取出大鬍子給她裝珠子的漆木小盒遞給妹妹,笑道:“我辦事,你放心。”
明嵐打開匣子,連聲驚呼:“好漂亮的白珍珠!咦,這顆銅褐色的珍珠倒是別緻!”
正喝茶解渴的向寧與明珠聞言同時動作一頓,驚詫擡頭齊問:“你說什麼?”
明嵐粉紅細嫩的指間一枚散發着金屬光澤的銅褐色小珠,笑道:“這顆珠子的顏色好奇特,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明珠凝神盯着這顆失而復得的珠子看了半天,忍不住輕輕一笑,問:“父親。那位關長青,是什麼來路?”
向寧低眉沉默良久,方道:“可還記得,玲瓏灣盜蚌案後,你曾問過我合浦之前有無發生過類似的盜蚌案件。”
明珠點點頭:“二十年前有過一起。珠蚌失蹤後,再未被發現。”此刻心中浮起的,是她如今的閨房內藏在牀底暗格中謝先生送她的那尊白瓷媽祖像。
明嵐見父親與姐姐談起正事,乖乖地坐在邊上靜聽。
“當年出事的是合浦採珠池中品質最好的望斷池。”這幢舊事,牽扯甚廣,向寧當時年紀又輕,有些細節記得也並不清楚。一邊整紛亂的理思緒,一邊緩緩道來。“望斷池正如今日的玲瓏灣,休養了二十多年。就在開採前日,請珠大會辦得熱鬧無比的時候,珠蚌被盜。”
“如何發現的?”
“望斷池開採當日,採珠人發現,少了兩艘採珠船。”
採珠船哪!明珠暗暗頜首:明代的採珠船,名氣不小。採珠人也並非毫無保護的下海採珠。他們有一整套的採珠服保護耳朵頭頸,同時備有呼吸管及安全索,船上的人則時刻注意呼吸管是否通暢不讓它被海水淹沒。同時採珠船、採珠人皆由朝庭監管,以防盜珠。而採珠船失蹤,其含意不言而喻。
“當時的縣令震怒,親自登船查辦此案。待船到了望斷池,採珠人下海後查看,果然發現珠蚌少了許多。”
珍珠母貝的生存條件頗爲苛刻。海水得乾淨、溫度需適宜、風浪要平穩,所以它們若是選定了住所,通常不會搬徒。誰知下一處海域是什麼狀況?明珠前世購買的珍珠養殖場,一股寒流降溫就凍死了近三分之二的珠蚌!那一年,她損失慘重。
失蹤的採珠船和數量大減的珠蚌令縣令確定:望斷池是真的被盜了。
望斷池的珍珠是專貢皇帝陛下的。皇帝知道自己的寶貝被偷,震怒之下,下令徹查,大罵了一通合浦相關官員。幸虧,三大氏族鼎力相助——他們族傾囊而出,將自家收藏多年的壓箱底的珠子獻給縣令用以討好皇帝陛下。總算是合力度過此次難關。但自此從後,望斷池日夜派船巡守,休養至今。
明珠沉吟道:“這種案子,通常是內部人所爲。”驟然想到關長青說他父親離世已久,“難道關長青的父親——”
“不錯。當日同時失蹤,還有關長青的父親關揚。”向寧眉頭緊鎖,似有疑惑。“當初關揚是統管採珠事項的小吏。他負責安排採珠人出海、採珠船的配置修整、出海記錄造冊等等事宜。他的失蹤,很容易讓人懷疑他是否參與了盜蚌。”
“後來呢?”
“縣令以關揚爲突破口,下令全城追捕,大概五六日後,有漁民在海岸邊發現了一具泡爛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