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公目送世子離去,轉身便向北海王報了備。
“老奴說的都是真話,世子殿下也沒有懷疑。”
北海王嗯了聲,頭也不擡的繼續看信。片刻後,他冷笑兩聲。
“皇兄就算沒病,也要被他兩個兒子鬧出病來。”
陳公公可不敢在這種事上亂髮聲。只是配合着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哪!”
“陛下是龍裔中難得的多子多福之人。可惜!”北海王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一枚深紫色水晶方戒隨之輕輕閃爍着暗芒。
陳公公聽主子這口氣,京城似乎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不由伸了伸脖子望了望桌上的書信。
“可惜兒子多了,就不知道挑哪個好了!”北海王哂笑。本朝皇帝陛下的嫡支一直精貴無比,幾代皇帝從沒機會在立儲之事上爲難。不過,先皇倒是在自己與皇兄間猶豫良久才勉強立了身爲嫡長子的皇兄爲太子。拿父皇的話來說,皇兄大事憂柔,小事狠厲。頗有些外強中乾之嫌。但祖宗的規矩是立嫡立長,皇兄平時行事也無偏差,爲免波瀾,只得立了他爲太子。又早早給自己劃了封地安排好諸多事宜。即便如此,這位大事憂柔的王兄,竟在登基後不久就向自己這個親弟弟暗暗揚起了屠刀。
但,也是因此,他才得以與月向寧相識。
北海王揮去就要隨之浮上的記憶,極快的道:“上個月大皇子突發不適,時而過顛狂時而清醒,御醫診斷良久也沒查出病因。隨後二皇子被發現竟在府中暗用巫蠱之術。”
“嘖嘖。”陳公公嘆道,“兄弟相殘啊。難怪陛下傷心。”
“二皇子在御前喊冤,說他是被人栽贓陷害的。隨後陛下竟然發現,那些巫蠱上貼的竟然是二皇子自個兒的生辰八字。”
陳公公張口結舌,嘿了聲:“可不是一場好戲!”
北海王悠悠的道:“這下可好。二皇子反倒成了受害人,委屈得在後宮哭天搶地。陛下對他愧疚之餘,下令嚴查。這一查——”
“大皇子倒黴了唄。”陳公公適時的接口。
“證據確鑿,大皇子有口也說不清。擔驚受怕之下,這回真是一病不起了!”北海王好笑的搖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陛下見長子病成這樣又心軟得不行。這宮裡,亂了套。”
陳公公了然的道:“自個兒的兒子,自個兒疼。陛下也是人嘛。”
北海王閒適的舉起左手,端詳那枚紫晶方戒,似乎沾了點灰塵,輕輕哈口氣,用桌上一塊磨得極軟的羊皮布小心擦拭。
陳公公不知爲何,瞧着突然覺得心中一酸。
他一手帶大的小皇子啊,如今已是英偉不凡人人稱頌的北海王了呢。而那個愛笑、愛鬧、愛玩,讓人憐惜的孩子,一去不返,永遠深埋在了記憶之海中。
“我們且看着吧。這齣戲,還有得可唱。”在信任的人身邊,北海王並不掩飾自己的落漠。“兩個孩子那邊,你也幫我盯着些。”
“殿下放心。老奴自會安排。”頓了頓,陳公公想起一事。“沈言父子去了京城準備參加春試。”
北海王聽得這個名字,不由哼了聲:“我看在他家與向寧的關係,這麼多年纔給予些許重用,沒想到一家子都是眼皮子淺的。”
陳公公陪笑:“沈公子倒是可惜。他對月大小姐一片真心,奈何遇上了這麼個不着調的英氏。”
北海王不耐的道:“沈安和可用。沈言就算了吧。”
“殿下英明。”陳公公笑着退出書房。英氏那婦人,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
此時,琳琅坐在蘭萱殿內,聽聞王兄已經在內務處鬧了起來,面無表情專心至致的把玩着一隻身着裝飾豔麗的木偶娃娃。木偶的關節俱可靈活動作,描繪精緻的臉龐,連眼睛都可張合。
半個時辰後,朱禕睿大步而來。隨手拿起案上備好的青玉杯飲了口茶,道:“廢了我許多口舌。”
琳琅難掩急切的問:“如何?”
“父王對月家確實還念有幾分故舊交情。不過在月家安排暗衛,是爲了提防月明珠。”
琳琅心一鬆,半憂半喜的道:“那便好。”
朱禕睿手持青玉杯在透過窗棱的日光中微轉了一圈,斜睨妹子的神情,冷聲道:“沒想月明珠安份守己,你倒是上人家裡興風作浪起來。”
琳琅面容一白:王兄這語氣,是在責備自己麼?當即委屈的眼眶一紅。
“你怎能這樣說我!”
朱禕睿頓生不忍,放下杯子道:“月家的事你好生收場。元家不日將來提親,你可安心了?”
琳琅驚怔莫名,黑白分明的杏眼淚水欲落未落:“什麼?”
朱禕睿微笑道:“元飛白那小子急着求娶你呢!”
琳琅脣角微揚,笑容中一滴淚水劃落臉龐:“他、他怎麼突然——”
“這也不算意外。”朱禕睿輕笑道,“等了你這麼些年。他再不急,姑母姑父也要急了。”
琳琅垂下頭,心中欣喜萬分。這世上最美妙的事,莫過於兩情相悅之人攜手一生。表哥是她自懂事起便心儀的男子,可是,他在這種敏感的時候來提親,又令琳琅疑慮重重:難道還是爲了給月明珠解困,所以才向自己提親?
“琳琅。”朱禕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冷峻的雙眸中透出無限的溫和關愛。“這世上,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
琳琅渾身一顫:是了!王兄說得不錯。自己鑽牛角尖了!
她長長的呼了口氣,又是端莊萬方人人稱道的郡主:“我知道了。謝謝王兄提醒。”
朱禕睿滿意的點頭。瞧到她手上的木偶,忍不住失笑道:“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個!”
琳琅捏緊了木偶。固執的抿嘴笑道:“我就是喜歡!”
待王兄走後,琳琅笑容陡收。她瞧着身穿華麗戲服的木偶人,她對着窗外的人道:“幫我找到做木偶的這個人。”
零一瞧着主子手上的木偶,一時竟沒有應聲。
琳琅不悅的道:“怎麼?怕找不到人麼?”
“這隻木偶——”
“這隻木偶,是閩南一帶最負盛名的木偶師所做。瞧,多麼逼真。父王的壽誕那日,請他來唱木偶戲一定非常有趣。”
零一低頭應道:“是。”
琳琅興致勃勃的玩了會了木偶,又喚道:“寶娟。”
“郡主。”
“給月家送信,問問她珍珠弄得如何了?”
“是!”
“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見識見識一下月明珠創下的奇蹟呢!”
次日,月明珠邀琳琅郡主取回重生珍珠的事兒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
三大氏族都持觀望之態。
“這事吧,我們不好插手。”歐陽德指點孫輩,“月明珠辦不成這事,我們可以雪中送炭。她若辦成了——”
“不可能!”歐陽敏斬釘截鐵。“我信服她鬥珠的本事。但是令舊珠煥生,除非她真是神仙轉世,否則絕計辦不成功!”
歐陽博沉默不語。心中頗贊同妹妹所言。
“敏敏啊!”歐陽德搖頭輕嘆,“我老羅。這麼些年的經驗告訴我,遇事先別急着下論斷。等等再說。”
歐陽敏冷笑:“好。我就等她三日。”
兩人出了祖父的書房後,歐陽敏拉着兄長,面色凝重的道:“我有一事要與你講。你愛聽不聽。”
歐陽博不解的道:“什麼事?”
歐陽敏吸了口氣,瞧着周邊無人,一邊走一邊低聲道:“這話或許你聽了會生氣。但我蹩了好久。哥,月明珠不適合你。”
歐陽博臉一白:“爲什麼——”
“她太能幹了。”歐陽敏踢了踢足下小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滾得老遠。“哥,你若娶了她,歐陽家不再姓歐陽,而將改姓月!”
歐陽博心一跳:“你胡說什麼!”
“怎麼是胡說呢?”歐陽敏懇切的道,“你想想。以月明珠的盛名與本事,她若嫁進了我家。今後誰還記得你這個家主歐陽博?弄不好,人人都當她月明珠纔是歐陽家真正的家主。哥哥你不過是她身後的一道陰影而已!”
妹妹的話一下子戳中了歐陽博的痛點。
不得不說,兄妹連心。他對月明珠的感情之所以反覆難定,極大的一個原因便如妹妹所說:此女太過強幹。自己只怕震不住她到時反被她擺佈!
“哥哥,你再好好想想。”歐陽敏見自己一擊即中,再接再勵,“反正,我是要嫁出去的女兒,和她並無半點利益之爭。全是爲你爲歐陽家好。這些話,你可別說給爺爺和爹聽啊。”
歐陽博腦袋沉沉的點頭。
“你要儘快作決定。”歐陽敏道,“時不予我。”
“我明白。”歐陽博深吸口氣。原來妹妹也和他有一樣的憂慮。只是心中還藏一絲僥倖,倘若這次郡主的事,明珠辦砸了。那他,或許還能爭上一爭。
謝逸雲正與蕭振林在海市挑選新到的寶石。兩人聽了這些傳聞,相視一笑,俱不曾多言。
明知這事萬不可能成功,他們都在揣測到時候明珠會用什麼法子混過這一關。謝逸雲想的是:可藉此機會將明珠打落枝頭。蕭振林想的是:如何在事敗後施以援手。兩人心照不宣,挑完寶石後各自回府商計。
蕭六聞訊後大爲緊張。到了那日連早飯也沒吃,與祖母稟明情況後就衝到了月家。
蕭老夫人對蕭振林道:“恬恬去了月家,就代表了我蕭家的立場。”
蕭振林皺眉,自問:“這一關,她怎麼過?”
蕭老夫人笑了笑:“不管她能不能過這關,咱們盡力即可。”
明珠見蕭六趕來爲自己助陣,頗感欣慰。
“這麼早來,還沒吃過早飯吧?”明珠拉着她的手一起去了飯廳。“今日你可來得巧,白芷作了新鮮的魚面,你來嚐嚐。”
蕭六怔忡道:“魚肉也能做面?”
結果一小碗灑了蛋皮和香菜的魚面,蕭六顧不得其他點心,足足吃了三碗。
向寧瞧着面頰圓圓的蕭六無端生出幾番羨慕:能吃是福啊!
蕭六見明珠與她家人俱是一臉輕鬆的模樣,不由放了幾分心。她倒是第一回見到月明華,睜大眼打量了他一番後,心裡與明珠比較了一下,偷偷的對明珠道:“你哥和你長得挺象的。”
明珠笑道:“廢話。”
蕭六又道:“你父親本就生得俊秀不俗,你哥哥卻長得太好看些了。”
明珠不由瞧了眼膚白皓齒,顧盼生輝的明華,皺眉道:“倒也是。男子生得太好看,也不是什麼好事。”
蕭六壞笑:“我是怕今後你兄長在京城中了舉,被人榜下捉婿,胡亂配了姻緣豈不可惜?!”
明珠這才聽出蕭六是在打趣明華,捏了把她的臉頰道:“不如先配了你如何?”
蕭六直搖頭:“誰要嫁一個長得比自己還好看的男人?!”
“呵!”明珠驚笑,“你還真敢說!”
“我是不行了。但是你莫忘記,我家還有其他姐妹呢!”
明珠蹙眉想了想:“蕭清瑤比我哥大了兩歲吧?”
“當然不是大堂姐。”蕭六笑道,“是我家五堂姐蕭清竹啦。”
明珠眼一亮,慢慢點頭道:“蕭五那姑娘倒也不差。”蕭家姑娘長得都不錯。蕭五相貌秀美,性格委婉。嫁人後絕對是難得的賢妻良母。忽的恍過神,“我們在這兒亂點什麼鴛鴦譜!你家長輩會同意?”
蕭六不屑的道:“他們不同意?要不是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做人宗旨,我才懶得替二房費心思呢。”又瞧了瞧明嵐道,“你妹妹也不錯。”
“別打她主意啊!”明珠瞪着蕭六,“她還小哪!”
蕭六嗯了聲:“是小了些,不過我蕭家的孫輩年歲相近的有好幾個呢!先下手爲強,後下手糟殃!”遺憾的是家中無年齡相當又未婚配的男子能與明珠相配。
明珠笑罵:“瘋了吧你!”
兩人說笑間,卻聽管家來報:“老爺,少爺,小姐。歐陽家歐陽公子歐陽小姐到訪!”
明珠一楞:他們怎麼來了?
歐陽博帶着妹妹,大步而入,對向寧行禮道:“月先生!晚輩與妹妹前來爲月大小姐掠陣!”
向寧不禁感激:“多謝兩位!”
歐陽敏見到蕭六,歡喜道:“你倒來得早!”
蕭六吐吐舌頭:“歐陽姐姐好!我也纔來,只不過混了頓月家的早飯。”
歐陽敏暗道:蕭六這是在顯擺自己和月家的關係麼?不由暗裡搖頭,這一關可是你那月姐姐的大劫!
“你個饞貓。”她似嗔似笑的道了一句,自己先笑了起來。轉而對明珠道,“月大小姐請放心,今日歐陽一族便是月家的後盾。”
爺爺說了,月明珠暫時只能交好不能得罪。何況她還送了貝雕這麼個大恩惠給了歐陽家。此次若袖手旁觀,落了口實,於歐陽家着實不利。何況一個無理取鬧的郡主,歐陽家還能應付得了。
不一會,門房又來報:“謝家謝公子到!”
謝逸雲帶着一名小廝信步而來。他本已與父親商定,若月家落敗,便藉機發難。沒想到蕭家與歐陽家竟然都聞風而動,謝家若無應對,怕要吃虧。於是,這才急着趕來。
“月先生,逸雲奉家父之令,爲大小姐助陣。”
月家諸人齊齊向他行禮謝過。
這麼一來,三大氏族的子弟齊聚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