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輪的政治清洗中,一批曾經反對黃龍殿會議的官員在郭某人的安排下遭到了三司的聯合調查。
然後當中絕大部分都被查出問題,或是貪污,或是瀆職,或是其他的什麼問題。
之後或者被貶官,或者被抄家,懲罰最輕的也是降職留用,以觀後效。
一批士子被剝奪了戶籍,不再被承認爲士子,被流放到南部邊疆,去到荊南四郡和揚州南部,被要求定居在當地,遇赦不得歸。
和皇帝作對,永遠沒有好下場。
郭某人需要把這樣的認知牢牢的刻在這些官僚們的腦袋裡,刻進他們的DNA裡。
任何人,一旦決定和皇帝作對,就要提前做好遭受無情報復的準備。
然後,皇帝的親信和新五經學派所屬者們火速接掌了這些職權。
到五月中旬爲止,不到一個月的功夫,皇帝和既得利益者們就把九家家法在洛陽的所有痕跡都抹掉了。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簡直是官僚體制下的一個奇蹟。
可見爲了權力和利益,官僚們的行動速度也可以相當之快。
而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之中,也看不到這九家家法復興的可能性。
也不知道這九家家法能否傳承到未來的某一位願意恢復他們的皇帝陛下的手裡。
這不好說,想想沒有被列入官方學術體系的《穀梁春秋》和《左氏春秋》不也是流傳到現在嗎?
全看造化,全看運氣。
反正眼下是不可能的。
眼下,郭鵬正在摟着自己給予厚望的兒子,與他商議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咱們已經走完了第一步,接下來,就是第二步了。”
郭鵬低聲說道:“第一步的目的,是適當削減士人的力量,讓士人從內部開始分裂,減弱他們可能造成的反抗,如今,十四家法已去其九,剩下來的五家家法,在其尚未成長起來之前,並不難對付。
之前十四家法各自的代表人大多數都不願意進駐太學擔任博士,太學頗有些名不副實,教出來的學子能管轄一縣之地已經算不錯,能出任兩千石的數鳳毛麟角,長此以往,並不是好事。
如今,勝出的五家家法與爲父達成協議,會選擇優秀的學者進入太學成爲博士,並且會在各自的入仕名額裡撥出一部分交給爲父來安排,如果沒有之前的準備,爲父理當就此罷手,但是,現在可不行。”
郭瑾點了點頭。
“父親的目標,是要讓標點符號標註的五經成爲真正的五經,而非他們各自的家法成爲正統的五經。”
“對,爲父要掌握的是全部的施教權,是全部的入仕名額,以及取消察舉,不能把入仕名額交給任何一家家法。”
郭鵬眯起了眼睛:“爲父這一招,其實有利有弊,利就在於可以在短時間內削弱士人的力量,而弊處就在於一旦讓他們真的站穩腳跟,這五家會比原來的十四家加在一起更難對付。
那就是五家巨無霸,這五家會發展成比前漢任何一家頂級士族都要強橫的士族,真正的門生故吏遍天下,所以這一次他們纔會如此不惜一切的和爲父合作,竭力罷黜其餘九家。
袁氏也好,荀氏也好,都想趁此機會翻身,桓氏和賈氏也想借這個機會取代青兗冀三州的老臣們,奪取更大的權力,孔氏純粹只是想要一個超然的地位,各有各的追求。”
“可是父親,標點符號,恐怕他們並不太願意接受,一旦接受標點符號,則章句之學就沒了意義,他們的教化也就不再是秘密,任何一個學子,只要識字,就能讀懂文章,這怕不是他們所願意看到的事情。”
郭瑾不無憂慮的說道。
“你說的很有道理。”
郭鵬點了點頭:“但是阿瑾,爲父手上的底牌,並非只有標點符號,還有紙,還有印刷,僅僅只是有標點符號,而沒有足夠的紙,沒有足夠的紙質書本,光靠竹簡,標點符號也僅僅只能在他們之中流傳。
想要書籍,需要手抄,認字,懂標點符號,卻沒書可讀,這又有什麼意義?學術依然不能下移,不能讓更多人接受教育,因爲資源完全不夠,就算惠及部分人,也不會動搖他們的地位。”
“父親的意思是……”
“先從紙開始,紙,爲父已經逐漸的鋪開,數年前開始,就不斷的讓左伯紙降低價格,不斷地增加產量,不斷地降低價格,一點一點一點,今時今日,阿瑾,你沒注意到嗎?朝中用紙的公文越來越多了。”
郭鵬伸手從案几上拿了一本奏本:“你看,這就是青州那邊專門給朝廷公務定製的奏本,外皮較硬,裡面是紙,還能摺疊,能寫很多東西。
現在朝中公文大多數都開始用紙了,爲父此次出征,兵部負責後勤的部分一口氣用了十幾萬張紙,朝中這段時間消耗的紙的數量,你難道就沒有注意到嗎?”
郭鵬這一說,郭瑾才恍然大悟。
說起來,因爲壓力過大,他還真的沒有在意自己手邊是竹簡更多還是紙質公文更多。
現在郭鵬一提起來,郭瑾再一看,驟然發現郭鵬面前的案几上,紙質公文的數量已經超過了竹簡的數量。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不知不覺間,因爲朝廷買入的紙張數量越來越多,以至於朝廷中的官員們在不經意間已經逐漸開始用紙取代竹簡了。
沒人提醒他們,也沒什麼人在意過,彷彿就是那麼一個無人關注的過程,這個過程之後,紙就佔據了主流地位,竹簡退居二線,甚至三線。
“左伯紙”的質量好,能托住墨汁,更重要的質地輕便,寫很多公文也不過一摞子輕便的紙張,和需要用小推車去推動的竹簡大爲不同。
使用慣了紙張,再看看不僅沉重,而且能寫字的數量也少,耗費還高的竹簡,感覺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郭瑾也記了起來,之前郭鵬北伐的時候,很多朝臣來見自己的時候,手上拿着的都是這種奏本,而非竹簡制式的奏表。
公務會議的時候,記錄相關議題的吏員所使用的也是白紙,而非竹簡。
和曹操還有郭嘉開會商討問題的時候,郭瑾自己都用白紙寫字,然後傳遞給官員們閱覽。
從地方得到的政務上奏也有很多是寫在奏本上,而不是寫在竹簡上。
感覺就像是在他沒有留意的時候,好像也是在郭鵬接二連三掀起政治風暴的時候,紙張和紙質奏本已經悄悄地完成了對朝廷的入侵,開始全面取代笨重的竹簡,開始主導了朝廷的日常辦公。
而這一切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郭瑾都沒有注意到,直到現在才注意到。
郭鵬說起來,他才意識到這又是自家老爹很早以前就開始的佈局之一,是老爹慣用的佈局大法。
不經意間完成佈局,等量變積累成質變的時候,有人注意到想要阻攔的時候,一切已經無法阻攔了。
“爲父很快就會宣佈青州那邊,左伯已經完成了廉價紙張製造的方法,並且決定將之獻給爲父,接着,爲父會帶頭去孔廟祭祀,把紙張的地位給確定下來。
然後就開始光明正大的搞官辦造紙工坊,光明正大的大量產紙,把紙張給納入到咱們的日常生活之中,讓紙張完全取代竹簡,等做到這一步之後,爲父就可以開始對標點符號下手了。”
郭鵬的臉上滿是計劃通的表情。
這對他而言的確是很早就開始制定的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