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看到崔光南的那一刻閃過許多念頭,甚至就想招呼新六郎進來將他殺了!然而後來還是忍住了,沉着臉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崔光南道:“這句話,該我問王公子你纔對吧?”見東門慶不答,又道:“王公子你還沒回答我:這房間的佈置你還滿意不?”
東門慶有些訝異:“這房間是你佈置的?”
“是啊,這是寨主交代下的活。”崔光南道:“我昨夜就回來了。在碼頭上還望見了王公子,當時我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呢!”
東門慶恍然道:“原來……我昨晚看見的那個背影是你!”
崔光南一笑,道:“我隨陳五去了一趟雙嶼,但事情辦得不順,雙嶼那幫人根本不容石壇寨廁足商貿,陳五要憑武力橫來,但偷偷溜到港口邊望了望李光頭的船隊便嚇回來了,沒辦法,只好回寨,我先行一步,昨夜就到了。”東門慶聽他直呼陳五之名,心中一動,又聽他道:“誰知道回到水寨,竟然會遇見王公子!當時我就知道寨裡肯定出事了。”
東門慶哼了一聲道:“你這麼說什麼意思?”
崔光南道:“王公子並非常人,非常之人所到之處必生非常之事!當初若不是你出現,廣昌平福致隆船隊的矛盾未必會激發得那麼快!眼下石壇寨中有一幫和你大有干係的人,而你又在此出現,若說寨裡一切安然無恙——那纔是見鬼了!”
東門慶嘿了一聲,並不接口,他仍然摸不準崔光南要幹什麼,只聽對方繼續道:“果然,我回到寨中,先稟明瞭陳五要回來的消息以及預計會到達的時日,跟他說了這次去雙嶼、杭州灣的沿途見聞,之後他便跟我說了王公子和澎湖‘林寨主’來訪的事,我一聽就知道事情有古怪,再接着陳六和令狐喜相繼進來,陳四容我在旁聆聽,弄了半夜,我纔算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哈哈!王公子,你果然是有膽有識——不!應該說膽大妄爲纔對!竟然駕一艘船就敢來探虎穴鯊窟!又設下這等匪夷所思的計謀,竟使陳四不但乖乖把你要的人完好無缺地交出來,還送了你一船的生絲!嘿嘿!厲害!厲害!當初王公子還開不了口時就已把廣昌平鬧得天翻地覆,逼得張益興冒險弒叔!如今開了聲,果然更加了不起!連陳四這等海上梟雄也被你耍的團團轉!不過王公子你想過沒有,陳四畢竟不是張益興!你騙得他這麼狠,就算這次讓你僥倖得手逃脫,將來再遇上時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王公子,若論角力,你鬥得過陳四麼?”
東門慶揣摩着崔光南的語氣和言語透露出來的訊息,對他的意圖已猜到了四五成,輕輕一笑,道:“我既敢算計他,便不擔心將來遭他報復!陳四眼下鬧得雖兇,在我看來,不過是一腳踏入死地而不自知的猛虎——只需再等些時候他自然覆滅,變成一頭死老虎,我怕他作甚?”
這番話說得崔光南不禁動容,道:“請指教!”
東門慶道:“崔兄你是舊廣昌平諸理事中較明事理的一位,到浙海這邊也有一段路子了,想必頗知東海局勢。小弟想請教一事:依你看,許二、王直的胃口,可已經滿足了?”
崔光南道:“那怎麼可能!他們雙嶼一派要獨霸東海,這事誰不知道!嗯,你是說王五峰他們會先向陳四動手?”
“那還用說!”東門慶道:“我在南澳時,常聽說王五峰對東海其它水寨其實也沒趕盡殺絕的意思,只是要別人低頭,認他訂立的規矩。別的水寨、海商都是含糊了事,唯有陳四公然不低頭、不認賬,如果換了你是許棟、王直,會先對付誰?”
崔光南道:“那也只是猜測而已!再說許、王以徽人而在吳越八閩的外海縱橫,從南直隸直到閩南,大部分本地人都不太妥他們!他們眼下的勢力雖然強大,但也有可能會隨時倒塌!他們如今的勢力已大到遭人忌,若再有什麼大動作,只怕會惹得東海其它各寨聯手抵制——雙嶼再強,也贏不了滿東海的英雄啊!”
東門慶笑了笑道:“戰國七雄搞合縱,到頭來如何?還不都給秦國滅了?何況他們會搞合縱,王直就不會搞連橫麼?這些話我也不和你多說,總之等救得不辭他們出寨,這個陳四我就不怕他了!他就是要動我,也會有一大幫人搶着替我解決!若不是有憑恃,我敢進來?”
崔光南哦了一聲,道:“看來廣昌平一別之後,王公子另有奇遇啊。”
東門慶道:“奇遇也不算多,不過是幫了南澳下寨一個忙,林國顯認了我做侄子,要不然那些不記名的航標哪裡來?現在這艘大船又哪裡來?”
崔光南道:“那麼王公子這次北上,是奉了林寨主的命令了?”
東門慶不答,卻冷笑道:“你問這麼多幹什麼!反正你早投靠了陳五他們,和張益興一般自甘墮落!此刻既識破了我的計謀,就儘管告訴陳四去!哼!我身上另有一樁秘密,抖出來管叫陳四不敢輕易殺我。不過可憐於不辭他們一干廣昌平的兄弟,就都要被你害死了!”
崔光南臉色轉得和腦筋一般的快,一聽這話便掩面哭道:“王公子!你道我是真心投靠他們麼?我也是不得已啊!這石壇寨完全是個賊窟!既進來了,輕易休想出去!我委身事賊,實際上時時想念着還在廣昌平的日子。”
東門慶道:“那你也不該幫着張益興兄弟迫害不辭他們!”
崔光南垂下了袖子,眼眶已經揉出淚來了,泣道:“王公子,這話可太委屈我了!我爲保全廣昌平的兄弟,暗中不知費了多少功夫!只是不辭他們不知道而已!好幾次我是趕在陳四、陳五暴怒之前搶上責罰了幾個兄弟,可是王公子,如果當時我不搶上責罰而由陳四、陳五出手,那幾個兄弟受的可就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滅頂之災了啊!這些事情王公子你或許不知道,但不辭他們若能靜下心來,仔細回想,定能體悟我的苦心!”
東門慶哦了一聲,道:“當真如此?”
崔光南道:“哪裡能有假!”
東門慶又道:“可聽說陳四他們對你不錯啊!你現在好像還是石壇寨的七當家呢。”
“那是因爲他們剛好用得上我!”崔光南道:“陳四他們想學着做買賣,可滿寨都是海賊,精通商道的是一個也沒有。不辭等當初牴觸得他們太深,張益興兄弟又不成器,所以他們才選中了我。不過這次雙嶼之行讓我徹底把石壇寨看清了:跟着他們沒出路的!”
東門慶道:“那你準備怎麼樣?”
崔光南道:“王公子,反正你要救人,不爭多救一個,就把我也帶走吧。”
東門慶眉毛揚了揚道:“你肯跟我們走?”
崔光南道:“自然願意!要不然昨夜陳四問起我時,我也不會大力贊成!”
“陳四問起你?”東門慶奇道:“你還大力贊成?”
“是啊。”崔光南道:“王公子忘了我方纔的話了麼?昨晚陳六、令狐喜他們向陳四稟告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當時雖已猜出這是王公子的計謀,卻未道破。後來陳四又來問我的意思,我想王公子這番進寨來定是爲了救人,這等大勇大義不可不助,便詭言了一番商家道理,連稱此事行得!陳四見所有人都贊成,我說的又在理,才決定讓陳六出海,我和令狐喜爲左膀右臂。”
東門慶想起於不辭轉述的疑惑,才知昨夜陳六那句“真沒想到他居然會幫我們說話”中的“他”乃是崔光南,暗中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知道昨夜若是崔光南一念之間作出另外一個選擇,那結果便不堪設想了!想到這裡不禁驚喜交加,道:“若是這樣,那慶華祥百餘弟兄、廣昌平數十手足的性命,便都是拜崔兄所賜了!我代他們謝謝崔兄了!”
崔光南趕緊扶住了他,道:“我以前也是廣昌平的人,這事理應盡力!”
兩人四手相握,東門慶便覺事情又多了幾分把握,崔光南道:“王公子,你是否準備等出海之後就設法擒服陳六、令狐喜,接掌福致隆?”
東門慶沉吟道:“等到了海上,我們以有心算無心,陳六、令狐喜如何是我對手?何況如今又多了崔兄幫忙?”說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過擒服他們二人後,這福致隆也得有一位有大能力的人方能主持,到時候這副重擔就要勞煩崔兄了。”
崔光南驚道:“光南何德何能!敢接掌福致隆?說到海上之事,無論是航行還是經商不辭都在我之上,而且在這件事情上他也有大功。何況我已看破這次的‘林國顯’是楊致忠楊老哥所扮——他是福致隆的故主,既有他在,便是不由不辭爲帥,也該由楊老哥掌舶。”
東門慶卻搖頭道:“不辭我打算留在身邊,向他請教商旅之事。至於楊寨主,若我們有衣錦還鄉的一日,這福致隆還是要還給他的,到時候只要力所能及我還會給他籌集一筆錢讓他安養晚年,但現在我們還在海上討生活,一切以大局爲重。楊叔叔還得留在慶華祥指點航行方向,主舶少不得他。算來算去,還是以崔兄最適合。”
話說到這裡,崔光南也就不怎麼力辭了,忽瞥見門縫中似有一隻眼睛,被自己發現後又馬上消失,忙拉住東門慶道:“糟糕,王公子,我們方纔說的話,怕都被裡面那歌姬聽去了!”
東門慶朝門內看了一眼,道:“我會讓新六郎盯住她的。”
“新六郎?”崔光南微微一驚,道:“他也是王公子的人?”見東門慶笑了笑,知道無誤,不由得豎起大拇指道:“王公子,了不起!沒想到這些倭奴都被你收服了!有你主持,何愁此事不成!陳四遇上了你,實是他命中一劫!”
東門慶含笑道:“你遇上我呢?”
崔光南乾笑了一聲,道:“自是三生有幸!”
東門慶哈哈笑道:“崔兄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有些口不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