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明制,這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都給事中、給事中們統稱科員,而都察院和那兩京十三道的監察御史們就是道,合起來便是科道,管的事情只有一個,那便是督查大明上至內閣下至地方府縣的所有官吏。按理,這科道官權力如此之大,其本身的品級自然也應該高,否則何以震攝那些中央大員地方督撫呢。然而事實卻是,整個大明朝的所有科道官的品級都很低,各科的都給事中也好,監察院的監察御史也好,大部都不過六七品,偶有幾個五品的就了不得了。當然,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和副都御史們那是特例,他們的品級可高得很,三品有,二品也有,有的更可以下放地方,任一省督撫之職。比如前不久剛剛投靠魏忠賢,認其爲乾爹的崔呈秀便是領着右副都御史兼了淮揚巡撫一職的。再如東林黨的另一大佬,已經過世的漕督李三才,也是擔着都察院右都御史一職的。但除了這左右都御史外,科道官員絕大部分可以說都是小官了,用“芝麻綠豆”來形容他們的品級,怕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以小官彈劾大官,可是太祖皇帝別有匠心之舉,自古等級森嚴,向來都是由上而下的監督,只有高官監督、制約下官,以貴制賤。而太祖皇帝卻別出心裁,於百官之外,獨設科道,“以卑臨高”、“以小制大”、“內外相維”,有事可以直陳天子。“位卑”則因官小,所以愛惜前程的念頭就小了,不會因爲“高官厚祿”而有頗多顧忌,也不會像官場“老油條”那般處事。對違法亂紀姑息遷就,敷衍推諉,“權重”則因有能整飭吏治之威重,所以能充分發揮其監察作用。因此科道可不僅僅是擁有典論能力,那是在皇帝面前,在下邊,科道官可是實權甚重,頗受地方官吏看重和忌憚。
自當今天啓皇帝即位起,這科道便掌在了“三案”有功的東林黨人手中,六科之中除了刑科,其餘五科的都給事中都是東林黨的人把持着,監察院的十三道御史們更是有九人出身東林,這左右都御史也由東林黨的左光斗、楊漣等人把持,可以說,閹黨對於科道的影響力幾乎爲零。因此,朝野的清議與民間的輿論也基本上是一邊倒向東林,但凡朝中出了什麼事與閹黨扯上關係的,東林黨人把持的科道在第一時間也總是將矛頭對向魏忠賢,做到對人不對事的地步。閹黨做得不好的他們罵,做得好的也罵,總之,這科道在東林黨手中,原則就一條,那就是不問清紅皁白,不問是非屈直的抹黑攻擊閹黨。
現在左光斗因爲牽涉中書舍人汪文言的案子被東廠奉旨鎖拿,但楊漣和高攀龍他們還在,所以這都察院仍是東林黨的天下。那幾個暗中與魏忠賢有勾通的御史們只能在暗地活動,明面上仍是不敢在都察院有任何抗衡東林黨的舉動的,否則,依着楊漣的行事性格,只怕不等魏忠賢搭救,他們便要捲起包袱走人了。
內廷之中魏忠賢聽了袁大海建議,要以五百刀斧手來應對次日天啓早朝,司禮掌印太監王體乾率人清理內奸時,都察院裡也是忙得熱火朝天,不過與前幾日不同,這時的一干御史們人人臉上都有一股興奮勁,準確說,在這幫東林黨御史的臉上,洋溢出的是勝利的喜悅。
皇帝終於朝會了!
在等了三天後,這個讓人激動的消息鼓舞着每一個人,甚至連平日不苟言笑的楊漣也偶爾發出了爽郎的笑聲。
爲國誅賊就在明日!
楊漣是發自內心的興奮,皇上早朝的消息就好像久違的雨露一般,讓他神情大振,葉向高討好似的書信更讓他志得意滿。不過皇上雖然明日早朝了,自己可以當廷面君,直奏魏閹大逆,但楊漣仍不敢掉以輕心,在最初的喜悅和興奮之後,他與高攀龍一起督促周宗建、李應升等人立即辦公,寫附議折的寫附議折,寫聯名狀的寫聯名狀,到各科串連的串連,到王公大臣那通報的通報,實在沒撈到事的也哪都別去,就呆在都察院裡,隨叫隨到。
被勝利和希望衝得頭腦發熱的御史們好像上了發條的鬧鐘般,不停的出入着都察院,對外面監視他們的東廠番子們也不在害怕,甚至還耀武揚威般的從他們面前大搖大擺走過,不是摞句“鷹犬爪牙”就是罵聲“無恥小人”,前後變化使得番子們也是忐忑不安,均不知出了什麼事。
御史言官們的職務可以說很忙,也可以說很輕閒地很,這忙與不忙其實全看你是否用心政事,或者說,是否有事需要你。若是朝中無事,那兩眼望去,天下一派清明太平,自然手中無事,這沒事的日子不過是每日喝喝茶水混日子罷了。這要有了事,嘿,那可是人人帶勁,勇往直前了。
爲國誅賊是大事,爲蒙冤入獄的左大人翻案也是大事,打擊異黨更是大事,在大是大非面前,東林黨的那些年輕而不失幹勁的御史言官們再一次充當了“正義”的先行者。
自宋以來,儒家最重禮法名教,而對於讀書人來說,“餓死事極小,失節事大”。士人,尤其是算得上清流榜樣的御史言官們,對於投靠魏忠賢這個太監,那簡直就和婦人失節沒什麼分別,非逼不得已,很少有言官會選擇去投靠一個太監,這也是爲什麼科道之中只有刑科都給事中是魏的人,而其餘幾科對魏不屑一顧的原因。
爲了心中的理想和正義,爲了明日的聲名和清議,御史們都是卯足了勁要在明日與閹黨大戰一回了。一時間,都察院和楊漣也再次成爲衆人矚目之所在,從消息傳開起,連續多日門庭冷落的都察院又開始熱鬧起來。就連往常從來不至的吏部也開始有人來登門拜訪了。
當魏大中不知道第幾次代表楊漣送幾員來訪官員再次出到大門時,突然,他發現不遠處有一隊人正向這邊跑來,伴隨着那些腳步聲的是騷動的聲音,鬧哄哄的,在那幾員官員詫異的注視中,他們發現衝都察院來的是一支奇怪的隊伍,最前頭的是一大羣各式袍服的太監,而後面的則是幾十個手裡提着水火棍和鐐銬的錦衣衛,跑在最前頭的那個太監手中還拿着拘人的火籤,嘻嘻哈哈地就奔了過來,人還未到,尖利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哪個是周宗建,哪個是周宗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