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沈則敬和葉正純等人的關係,沈餘宏的上表很快就被吏部通過了,傳臚不出仕的消息也很快被大家知道了,這個消息,在新科官員中引起了一陣談論。
歷來高中而不出仕的人,都被讚頌是淡泊名利的隱士,這實在是不容易。這樣一來,沈餘宏贏得了不少聲望。有不少官員都覺得他不出仕浪費了,這樣的人才,去集賢殿累積經驗也好啊,不然閒在家裡作甚?
有不少資老的官員深思,沈家這一步棋走得很對啊!風頭火勢之時就應該冷下來,況且那沈餘宏年紀也不大,再壓幾年,各地遊歷還能累積經驗和聲望,局面只會比現在更好。
進一步是不難,難得的,是退三步的勇氣和決心,這沈家,不簡單啊!——以韋景曜爲首的官場大佬這樣想道。
因爲沈餘宏中了傳臚,沈俞氏決定前去天寧寺上香禮佛還願,打點準備供品香火什麼的,忙碌異常。沈亦蘭聽說這個事情之後,也打算一同去,再添添天寧寺的香火。不只是爲了古文瀾高中探花,更是爲了常真禪師爲古文瀾批命一事呢!
這兩個因素之下,沈亦蘭就更要去天寧寺答謝了。再說了,天寧寺初夏的景色也甚爲可觀的,山花爛漫,蒼松青翠,正好平息一下沈家人的緊張和愁慮。
於是,五月十二這天,沈俞氏和沈亦蘭姑嫂兩人,帶着沈、古兩家的女眷,前往天寧寺禮佛上香了。
天寧寺比上次沈寧來的時候熱鬧多了,香火的氣息遠遠就能聞得到,看來狀元的名頭比得道高僧的稱號有用多了!這是因爲今年的狀元樓盛懷曾隱居在天寧寺,受職之後。他又前來天寧寺上香還願。似乎是猛然間,天寧寺就被衆人所知道了,往天寧寺上香的百姓越來越多了!
世人皆愚,只見眼前繁華,入寶山而不自知;世人卻又皆直皆簡,哪個於我有裨益哪個能護佑我。我就前去拜求哪個,或許這就是人間意趣所在!——站在天寧寺山門前,沈寧不由得感嘆道。
沈寧等人依然拾級朝山門而上,山道兩側的石榴花開得火紅火紅的,稍遠處還有一串串潔白的槐花綴滿樹枝,紅白相映成趣。空氣中還有槐花素雅的清香。
正是詩上所說的“鬱郁芬芳醉萬家,浮香一路到天涯。”,這樣的景色,讓沈寧等人心醉,連腳步。都舒緩了許多。忘憂脫俗,這是美景之功。
這次,常真禪師沒有出門相迎了,因爲信衆不少怕引起騷亂,他都很少露面了,對外則稱道雲遊去了。
領路的僧人對沈俞氏等人道:“住持正在鑽研佛法,怕是沒有時間與各位施主相見了!請各位施主見諒!”說罷還作了個佛禮。
沈俞氏等連忙回禮道無妨無妨,她們都知道常真禪師不便露面的,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愉快的情緒。常真禪師自從雲遊回來之後,就已經很少出現在衆人面前了。或許沈華善等人來了,他會出來一見吧。
按照計劃,沈俞氏一行人這一次是會在居客堂住一夜的,家中也沒什麼事情需要操心的,何況沈安氏還留守家中,沈俞氏放心得很。
一行人跟着寺僧來到居客堂安置了下來,還好這裡沒有多少人,與前面幾個大殿的熱鬧相比,這裡安靜許多。想來前殿那些香客,很少會在這裡過夜的。居客堂裡除了沈家,只有兩個房間裡是有人走動的,院子裡還有一兩個丫鬟在走動,看樣子,許是哪個官員家的女眷。
因爲居客堂房間有多,這些小姑娘們倒是能帶着自己的丫鬟一人一間房,比莊子上要舒服不少。沈俞氏、沈胡氏和沈亦蘭是打算齋戒沐浴在天寧寺供奉的如來佛像前跪拜唸經一晚的,小姑娘們就不必了,難得來到這山間幽靜之地,這裡又少男客,沈俞氏也不拘着她們,讓她們自己安置好,賞花、禮佛或者房中休憩,都隨她們去。
小姑娘們自是很興奮的,尤其是沈宛和沈慧等年紀小的,更是蹦跳了起來。平時在家中,上午去族學聽課,下午還要做做女兒家的手藝,如刺繡作畫等,她們都難得出門一趟,如今來到了天寧寺,她們覺得這美景怎麼也看不夠,對禮佛也覺得有趣好奇,紛紛表示賞花要去,禮佛也要去,倒沒人想着去休憩了。
沈寧倒想去藏經閣看看書,天寧寺的藏經閣平時也對外開放的,只是來禮佛的百姓很少會去藏經閣,那些佛家至寶對他們這些尋常百姓來說是艱澀無味之物,根本就看不懂,還不如去聽寺僧的傳道講解更餘意思。
剛剛路過藏經閣的時候,沈寧就注意到那裡沒有什麼人,也不怕會發生什麼逾禮之事,去藏經閣,倒是一件樂事!
待她把意思向衆姑娘一說,卻沒有人願意去藏經閣的,連一貫內向害羞的沈宓都說要去賞花,沈瑤更是直接說:“姐姐,好不容易纔出來一趟,你看那槐花開得多好啊,我都想去摘幾朵來戴戴了,你同我們一道去玩唄。幹嘛又把自己關在書閣裡啊,你又不去考試,何況這殿試都完了。”
她這一說,幾個小姑娘都吃吃笑了起來。古文華和沈瑤感情最要好,自然也在旁邊幫腔說:“表姐,去賞花吧,那槐花和榴花開得多好啊。我們還可以作詩相和一下呢!“她語氣輕快,顯然很高興也很期待。她大哥古文瀾中了探花,她可高興了,也想讓大家跟她一起開心,姐妹在一起賞花,多好玩的事情!
沈寧拗不過衆人,只得笑着點點頭,答應了。於是幾個小姑娘帶着各自的丫鬟,往居客堂右側的山道行上去。聽寺僧介紹,這山道的左側有一個小山坳,栽種着不少的槐花和榴花,是極好的賞花之地,而且信衆也不多。最適合姑娘家去賞花了。
山道之上,還栽種着一排瓊花,山風徐來,那瓊花飄蕩漾下,紛飛似雪。這景象,這情致。和始伏大街的花溪流金之景頗爲相似。看到這景色,沈寧不由得想起了應南圖,那句“此香與卿共賞”,似乎也隨着花香飄蕩了出來,卻不含半點旖旎情思。
他應該已經回到京兆了,早前的書信中。他就說過五月回來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想一想,自去年九月之後,她就沒有見過應南圖了。說來也奇怪,兩個人就這樣保持着書信往來。兩個人之間就彷彿多年相交知己一樣,談的都是正事,比如考功,比如春闈,比如蜀地風物,比如京兆人情,兩人竟然絕口不提情愛之事了。
不知道應南圖是如何想的,反正沈寧覺得這樣相交淡如,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她卻沒有想到在這天寧寺的小山坳裡,再次見到了他。那麼意外,而驚喜。
沈寧一行人來到小山坳的時候,那裡已經有三三兩兩的香客在賞花了,有結伴的年輕人,也有相約的老婦,當然也有夫人帶着小姑娘。沈寧看見的應南圖,就在其中,還是帶着上次那個小廝,主僕二人坐在瓊花樹下,意態悠閒。
應南圖沒有看見沈寧。他正和小廝在品說着這雅緻清香。這大片的紅花和白花,還是比不上安靖的紅楓林啊,應南圖這樣想。漸漸地,他覺得到這山坳裡的人越來越多了,也越來越喧鬧,再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
這樣想着,他便站起了身,打算返回禪房去找常真禪師聊聊天,比這裡的喧鬧要好得多。就這樣,他隨意往人羣裡掃了一眼,猛地發現了沈寧,她正和去年在始伏大街一樣,正含笑看着他呢。
她比上次高不少了,容貌倒是沒什麼差別。她這次沒有穿綠色了,是一襲天藍的襦裙,因爲是五月了,天氣漸熱,那褙子倒像是紗織的,襯着象牙白的帔帛,也不知梳了什麼髮髻,上面有幾朵桃紅的珠花,倒顯得整個人很精神,看着,就讓人心裡歡喜。
經歷了安靖鎮的事情,他對她有太多的感激和好奇,反而先前那一點心動那一點綺思,彷彿都散去無蹤了。
應南圖朝沈寧點了點頭,微微笑着,就帶着小廝離開了。這種場合之下,就算是應南圖有滿腹的疑問,也不可能和沈寧有什麼接觸的。還是要想辦法和她見一面纔是,走出小山坳的時候,應南圖回望了一眼沈寧,這樣想道。
入了夜,觀音殿旁邊的石階上,應南圖和沈寧正緩步而上。夜色皎潔,在兩人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光華,應南圖能看清沈寧臉色舒緩的神情,顯然,她很享受這山間靜夜的月華。
應南圖有些失笑,這個小姑娘每次都讓他意外,就算他貿然相約,她也敢欣然應赴,不知道該說她膽子大呢,還是爲她的信任感到高興呢?
“我們走走吧。”站在觀音殿前,應南圖說道,他不想進去觀音殿,向沈寧提議就隨意在山道上走走。
應南圖原本有滿腹的疑惑有太多的好奇想問,然而此景此情,清涼的山風、雅緻的花香、皎潔的月華,眼前這恬靜人兒,應南圖覺得再也沒有問的必要。知道了結果又怎樣,那些事,已經過去了,現在最適合的,就是這山間月下漫步,再無別的所求!
沈寧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還以爲他會問她關於應貴的事情呢。月光之下,他眉目深遠,眼睛裡也看不出什麼,彷彿是專門約了沈寧來月下散步的一樣。
沈寧笑了,忽然覺得也不必說什麼了,兩人就在山道上慢慢走着,身後,跟着的是秋歌、秋梧和應南圖的小廝半夏。
“天寧寺受人間香火,倒變得白日喧鬧了。唯有這夜晚,纔有寧靜禪意。”感受着這山間的自在,沈寧悠悠一嘆,仿似陳述,又似感慨。
“若心之安寧,就不在乎是白日還是夜晚,是喧囂還是寂靜了,心安處即是寂靜處。風動幡動心不動即如是。”應南圖和常真禪師相交多時,也頗得禪理。
聽着這樣充滿禪意的話語,沈寧正想嚮應南圖說什麼,卻見他已站定山道邊,伸手向上,似乎想在做什麼。
猛然間,應南圖對着這山間清風、雲上明月,狂嘯了三聲!這三聲狂嘯,一時驚奇了不少林中宿鳥!“撲撲”聲響起,他才轉過頭來,帶笑望着她,眉目間甚有得色。
這樣隨心所欲,何等快意,何等自在!看得沈寧怔忪不已——她一直以爲這是古詩的意趣,卻真切地呈現在她面前:
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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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感謝莊子的打賞!感謝瀟瀟和糖水兩位好基友!
雖然心酸,但是一定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