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是估摸着時間去的,估摸得挺準,她到達城外那個亭子時,寧綰也快到了。
寧綰卻讓陶皋停下了馬車。
“就送到這兒吧。雖說夜裡不好趕路,可我還是希望你趁着夜色回去洛城,不要在京城逗留。”
甯越現在,肯定是想方設法在打探唐煜的消息。
唐煜一直待在鳩尾山,身份的事又是隱秘,想必是不願被人打聽到的。
那便回去吧。
他送她那麼遠,已經到了京城,心意到了,她領了。
就不給他添麻煩了。
“我來過京城的。”唐煜掀開簾子往外看,說,“還沒到呢,還差一點,也沒多遠,不就一點點路程,千里都送了,還差兩裡地嗎?你不願意我在京城久待,那等送了你,我馬上回洛城。”
“你知道的。”寧綰說。
她不說,他心裡也是知道的。
“我送你回去吧。”唐煜執拗着,不肯鬆口。
又因怕寧綰不高興,語氣不敢太堅定。
目光沒從簾子外收回。
寧綰沒說話,行到簾子邊,伸手要掀簾子。
“寧綰!”唐煜連名帶姓的喊她,她沒有停下,手已經觸到了簾子,卻聽唐煜軟軟的喊她,“師姐。”
“師姐……”
“師姐……”
一聲聲的,喊進了她心裡。
本來就捨不得,聽見唐煜這麼喊,她一顆心都軟成了泥,更捨不得了。
輕嘆一聲,寧綰回過頭。
唐煜本是半靠在角落裡的,不知何時已經挺直了脊背,跪坐起來。
兩眼看着她,裡面流動着瀲灩的水光。
分明比她年紀大,卻總是比她還像個孩子。
就算是捨不得,也要假裝捨得,就算要哭,也等到她走了再哭嘛。
他這樣,她心裡的絲絲不捨也被穿連成線,絲絲扣扣纏繞心間,沉重起來。
“你別走了……”思忖半天,唐煜冒出這麼一番話,“寧國公府有什麼好的,寧國公府有的我也可以給你啊。不管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的,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能摘下來給你。你就別回去了,反正他們沒人喜歡你,你回去做什麼。陳嬤嬤不是也說了嗎,她讓我把你留在身邊,師姐,我們回去鳩尾山吧。”
是啊,寧國公府裡沒有人喜歡她,可是她恨的人都在寧國公府,不回去,她如何能出了心頭的這口惡氣。
“師姐,不要回京城了,你想想,我們在鳩尾山相處得不是挺好嗎?你和我回鳩尾山吧,我把醜奴兒給你,我再也不搶你的東西了。”
只要不走,只要留在他身邊,他什麼都捨得給她。
唐煜跪行到寧綰身邊,笨拙的扯扯寧綰的衣袖,問,
“師姐,你說好不好?”
寧綰伸手抱住唐煜,笑道,“幫我好好養着醜奴兒,下回見面,我們就把它烤了吃掉。還有你送我的馬車,你幫我看着,下回見面,記得還我。”
淡淡的朝顏花香傳入鼻中,唐煜伸手,還沒來得及摟住那一抹冷香,冷風灌進來,便什麼也聞不到了。
懷裡空空如也,彷彿那片刻溫存只是迷離幻想。
寧綰毫不猶豫的抽身,趁唐煜沒開口之前掀了簾子出去。
陳嬤嬤伸手把寧綰扶下馬車。
馬車邊上,陶皋領了陶檸上前,對寧綰說,
“大小姐,這是犬子陶檸。懂得點三腳貓功夫,跟在大小姐身邊,不說有多大用,跑跑腿兒,送送信還是可以的,以後就承蒙大小姐照顧了。”
他早就知道她要回京城,什麼都安排好了,卻像個孩子一樣纏着不放她走。
寧綰看向馬車。
簾子在風中晃動,卻是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知道要回京城,所以揚言要送她。
把她送到這裡,卻說要把她送到城門口。
把她送到城門口,又會說要送她到家門口。
真是個孩子。
寧綰和陶皋說道幾句,轉身上了另一輛馬車。
沒過多久,兩輛馬車繞過唐煜所在的馬車,往前去了。
唐煜掀開簾子,盯着馬車遠去的方向看了許久。
夜色濃重,他什麼都看不清的,卻莫名的,他好像看到了她掀開簾子往他這裡看了一眼。
“主子,我們也回去吧,不不耽擱了。”陶皋說。
甯越之所以沒有派人過來,是怕打草驚蛇,讓唐煜跑了,要是察覺到達京城的只有寧綰一人,定會派人前來尋找。
柳如風那兒雖然壓住了消息,可明兒一早,勢必什麼都知道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能送到這兒,已然是最遠的距離了。
唐煜攥緊簾子沒動,說,“我送給她的馬車她沒帶走……”
“主子。”陶皋說,“是大小姐讓我們快走的。”
唐煜送給寧綰的馬車,裡面可是裝着唐煜這個大活人……
唐煜聽罷,哦了一聲,默了片刻才放下簾子。
“那走吧。”
聲音輕飄飄的,很快淹沒在風中。
寧綰一行倒也沒有走遠,行了一段距離便停下了。
寧綰看着身後不遠處的馬車,看着裡面透出的光逐漸遠去,確定唐煜走了,這才吩咐馬車繼續走。
而今的一行人,加上陶檸,共有五個人。
蒹葭和白露年紀和陶檸的年紀不大,不好待在一輛馬車裡。
便讓陳嬤嬤和陶檸去了後面的一輛裝了行禮的馬車。
蒹葭和白露則是陪着寧綰坐在另一輛馬車裡。
回京城的一路上,唐煜總愛纏着寧綰,突然少了個人嘰嘰喳喳說話,似是整個世界都冷清了。
白露道,“唐公子必然難過極了。”
師姐師弟的叫了四年,彼此關係又好,誰又能真心捨得下誰。
蒹葭知道寧綰是把唐煜當成了親人的,這麼一走,心裡必然不會比唐煜好過。
忙岔開話題,說道,“小姐,你說我們躲開了兩劫,世子爺和然小姐那裡會不會惱羞成怒,再變本加厲的對付我們?”
“目前不會,甯越和寧婕都是把我當成草包,這回化險爲夷,他們也只會認爲是有人護我,不會覺得我知道什麼。”寧綰頓了頓,又道,“不過,他們母子三人是不可能放過我的,撕破臉皮是早晚的事。對這些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我們也不用對他們抱有太大的希望。”
“那我們回去後要怎麼做?”白露問。
寧綰言簡意賅,“有力借力,無力自動,決不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