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離與進
陛下駕崩了?
幾個時辰前,還躺在自己面前談笑風生的陛下,駕崩了?
即使對這世間一切荒唐都有所準備的德妃一時間都有些懵了。
那是陛下啊,國之至尊,而且又不是那種草包天子,城府極深,手段周全,而且還是去的英國公的大軍之中,怎麼會就這麼突然駕崩了呢?
但德妃畢竟是德妃,在一瞬間的愣神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
現在不是探究這一切如何發生的時候,要做的是應對這一切發生之後的局面。
不論是英國公出手還是別的情況,眼下的局勢發展要麼是太子名正言順繼位,要麼就是英國公通過手上軍權強行推動臨江郡王登基,這二者對她和膠東郡王東方白都將是滅頂之災。
她看了一眼高益,腦海中默默過了一圈念頭,覺得這位陛下身邊親信大太監此刻來謊報消息詐唬她的可能性不大,於是立刻道:“請公公稍等。”
片刻之後,德妃一身普通宮女的衣服,罩着黑色的斗篷,和高公公以及靳忠一起,走進了黑暗之中。
暴雨如注,燈火渺渺,三人熟練地穿過一重重殿宇,又險之又險與一隊隊巡查的士卒錯身而過,在無比緊張和警惕的情緒下,終於有驚無險地來到了西華門外。
這是高益特意挑選的城門,因爲此門是皇城四門之中,跟他們關係最好的一道門。
宮中內侍出宮傳旨,大多都從此門進出,而此門的監門將也早跟他們熟識,而且性子比較功利,算是最有可能被突破的。
不過按照宮城規制,從此處到門洞,有足足三百步左右一覽無餘的空曠,爲的就是防止心懷叵測之人刻意接近城門生事,如何走過這一段而不被發現,是一件極難的事。
但如今箭在弦上,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高益低聲道:“娘娘,咱們走吧。”
德妃沒有猶豫,留下來一定是死,搏一把說不定還有機會,當即點頭,快步朝着城門方向小跑過去。
三人的身形穿過雨幕,在城樓燈火之下,依舊清晰可見。
好在不知爲何,城牆之上的士卒都在盯着城外,竟沒有瞧見他們的動靜。
可就在他們成功抵達距離城門不到百步之時,三人的腳步齊齊一頓。
一個身影緩緩從燈火中走出,擋在了去路之上。
魁梧雄壯,淵渟嶽峙,禁軍統領商至誠!
靳忠的一顆心直墜入谷底,義父可以憑藉着崇寧帝身旁貼身大太監的身份,咋唬這個監門將,卻絕對咋唬不到身爲禁軍統領,親自收到陛下旨意封閉六宮的商至誠。
如果這樣,德妃被困宮中,夏公子不在京中,膠東郡王再落入太子或者英國公手中,大勢便徹底去了。
而跟着德妃出逃的他們,也將迎來滅頂之災。
他看着眼前如山嶽般的商至誠,心頭不由生出絕望。
高益和德妃,卻在這時候,不約而同地取下了罩在頭上的帽子,露出了清晰的面容。
雨水肆意地落在他們的頭上,順着臉頰和髮絲流下,讓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狼狽和落魄,但眼神都充滿着堅定,和一絲無言的祈求。
商至誠平靜地看着二人,沉默着,沒有開口讓人捉拿,也沒有開口問候。
在傾盆暴雨中,在長久的沉默中,在高益的心漸漸沉下去時,在靳忠的漸趨絕望中,商至誠竟緩緩轉身,讓開了道路。
德妃深深一拜,而後沒有遲疑,朝着一旁的掖門走去。
高益和靳忠自然也看明白了商至誠的態度,連忙跟上。
錯身而過時,商至誠輕聲道:“一個半時辰前,玄狐護送太子潛回東宮。”
德妃腳步一頓,心頭悚然一驚,再扭頭,商至誠已經仿若無事地走開。
來到左掖門前,看着已經被提前取下的門栓時,德妃忽然間扭過頭,商至誠也朝着她抱了抱拳。
名爲放行,實則相送。
德妃的鼻頭一酸,“走吧!”
高益卻苦笑一聲,“娘娘,靳忠服侍着您走吧,老奴就不跟着了。”
德妃連忙道:“高公公,你留下,豈不是”
高益的笑容帶着幾分慘淡,“正是因爲老奴的身份,老奴一旦走了,老奴那些徒子徒孫怕是都要死個乾淨。事不宜遲,請娘娘速速離開。”
德妃也不是優柔寡斷之人,高益能夠服侍崇寧帝數十年,心思早就是極爲通透,這樣的人做出了選擇,自己多說無益,於是便朝着高益行了一禮,轉身衝出了宮門。
靳忠看了義父一眼,高益伸腳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笑罵道:“娘娘若是有什麼閃失,仔細你的皮!”
靳忠抹了把臉,也不知是水是淚,連忙跟了上去。
高益慢慢將門別好,轉身走了進去。
已經明確了商至誠的態度,又因爲他方纔那句話謎團盡解的高益走到商至誠身旁,“保身爲要,再圖後事。”
顯然同樣已經收到了陛下噩耗的商至誠慘然一笑,“還能有後事嗎?”
高益堅定道:“別忘了,還有竹林,還有邊軍,還有那位屢創奇蹟的夏公子。”
商至誠抿着嘴,不置可否,“各自保重。”
說完,大踏步離開,去往正門,去迎接今夜最棘手的難題。
而高益也嘆了口氣,快步走入了殿宇之中的黑暗裡。
一場突如起來的暴雨,將崇寧帝最信重的兩人,淋了個徹底。
宮牆外,是徹底的黑暗。 德妃按照記憶的方向,快步朝着江安侯府的方向走去。
剛剛走出幾步,就聽見耳畔傳來一聲低呼,“娘娘?”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德妃輕聲道:“秀雲?”
話音一落,一個身影便快步走出,一把握住她的手,“娘娘,是我,你快過來。”
當牽着馮秀雲的手,德妃忍不住身子微微一晃,那是心神極度緊繃之後,稍有放鬆之後的徹底疲憊。
馮秀雲連忙將她扶住,“娘娘,此地不宜久留,您速速跟奴婢來,侯府那邊蘇先生也都安排好了,您只管放心便是。”
說着就將德妃扶進了一處屋子,然後和另外幾個早已守候在此的護衛一起,從後門出去,帶着他們穿越在大街小巷之中。
“娘娘,你且忍忍,今夜全城戒嚴,若非我們提前有所準備,連出門都難,馬車和坐轎都沒法用。”
德妃強撐着跟上衆人的腳步,但也忍不住疑惑道:“你們怎麼知道今夜本宮要出來?”
馮秀雲小聲道:“都是高陽說的。午後侯府忽然來了一個他隨行的護衛,送了一封急信來,信中與蘇先生說了他在龍首州已經脫困,正朝着京師趕來,接着分析了英國公此番出兵的幾種可能,讓我們提前應對,然後提到了一個最壞的可能,就是英國公與蕭鳳山或會勾結,如果那樣,京師可能遭遇滅頂之災,他讓我們立刻通知您,想辦法提醒陛下,注意防範。但是當我們拿到信的時候,陛下已經離宮,宮城戒嚴,我們也進不來了。只能在外圍佈置,希望萬一真的出現最壞的情況,便能接應您出宮離開。”
她湊在德妃耳旁道:“公孫先生已經親自去接膠東郡王了,按照高陽的吩咐,直接送去竹林,娘娘不必擔憂。我們爭取早日送您出城,與他匯合。”
一聽這個安排,德妃懸着的心徹底放鬆了下來。
心頭再次涌出一個念頭:還好有他,還好有他。
——
“諸公,可還有什麼疑慮?”
中樞院中,中樞重臣、頂級勳貴齊聚一堂,英國公沉聲問道。
疑慮多了!
這秦思朝不是早死了嗎?怎麼又會活過來?
你三萬大軍吃乾飯的嗎?就是三萬頭豬,他們想悄無聲息潛入進去也難啊!
陛下身邊有精銳黑騎保護,這兩個人怎麼可能得手?
衆人看着眼前躺着的三具屍首,心頭忍不住這般想着,但是話到嘴邊,卻沒人會說出來。
這當中的確不乏崇寧帝的忠臣,但那是崇寧帝活着的時候,沒有人會對死人效忠的。
崇寧帝的死充滿了謎團,但無論這個謎團的結果如何,崇寧帝都不會再活過來。
哪一個身後不是一大家子,在片刻的猶疑後,他們腦中所想的,便已都是未來的利益。
更何況,院子裡的幾百士卒不是吃乾飯的,誰知道英國公會不會喪心病狂,將有異議者直接砍了。
朝中副相開口道:“英國公,你有何建議?還望明言。”
英國公沉聲道:“老夫認爲,如今朝局本就不穩,四方叛亂頻出,當務之急,乃是擁立新君,穩定朝綱,而後徹查此案,清剿餘黨,以慰陛下之靈。老夫已令巡防營全城戒嚴,斷不會放跑一個兇手。”
吏部尚書這時候也沒往後縮,關鍵時刻不表態,關鍵位置就輪不到自己,於是他開口道:“依英國公之見,當以何人爲新君?”
英國公兩手一攤,“如果可以,老夫自是願意讓老夫的外孫登基,但他非嫡非長,陛下又恰巧駕崩在老夫軍中,老夫斷不能行此惹人非議之事。”
而這時候,一個刻意被叫來的太子親信沉聲道:“東宮正位尚在,諸公有何疑慮,名正言順之舉,莫非諸公還要另做他想不成?”
於是,一錘定音,衆人便齊齊朝外走去,準備去東宮擁立新君。
走得太急,以至於差點忘了崇寧帝的屍首。
還是英國公喊了一嗓子,才讓幾個士卒找來棺木,將屍首裝入棺材,匆忙擡着去了東宮。
東宮之中,太子被外間的動靜驚醒。
太子妃驚惶起身,“殿下,父皇這是要殺我們了嗎?”
太子站起身來,一臉慷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既要我這條性命,拿去便是,何懼之有!”
說着便披上外袍衝了出去,看得外間伺候的太監一臉仰慕,沒想到太子殿下竟能有這般魄力。
而當羣臣稟明來意,太子又順勢表演了一番醞釀了半個夜晚的痛哭流涕,趴在棺木上,遲遲不願意起身。
你不起來我們不是白來了嘛
衆人都是老油條,只好跟着演戲,勸了又勸,終於讓太子勉爲其難地同意了靈前繼位,一起朝着宮城走去。
宮城之下,不用英國公出面,就已經有急於在新君面前表現的重臣或者勳貴開口喊了起來,“商至誠!陛下遇刺駕崩,太子殿下已於靈前繼位,速開宮門,迎立新君!”
宮牆之上,商至誠沉聲道:“胡說,陛下好端端的,怎會駕崩!”
英國公上前,冷喝道:“商至誠,中樞諸公盡皆在此,新君亦在此間,先帝靈柩同樣在此,你要一人對抗整個朝堂嗎?”
片刻之後,宮門終於緩緩打開,衆人都是一派激動的樣子,簇擁着新君走入宮中。
宮門之後,是空懸的龍椅,是空蕩的朝堂,也是新一朝榮華富貴的起點。
商至誠逆着人流,來到了被衆人忘卻的崇寧帝靈柩前,輕輕撫着棺木,沉默無言。
悲喜,在這一刻,並不相通。
或者說從未相通。
上午去醫院檢查身體去了。中午纔回來,先來一章,還有一章。
讓他們得意一會兒,主角馬上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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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