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張大人道:“沈尚書稍安勿躁。”
月長風站在棺木的另一邊,看着仵作仔細地查驗屍首。月冰染也站在一旁,心焦不已。
上蒼保佑,一定要找到蛛絲馬跡,指證兇手。
仵作站起身,鄭重道:“月尚書、沈尚書、大人,月夫人的脖子有一道明顯的勒痕,乃自縊所致,窒息而亡,沒有疑點。”
沈淮山不信,“你瞧仔細了嗎?”
月冰染眉心緊蹙,焦慮道:“仵作,你再查一遍。或許會有新發現呢?”
仵作沒辦法,只好複查一遍,可是,結果還是如此,沒有疑點。
月冰煙的脣角浮現一絲輕淡的冷笑,好似一朵冰花,綻放在寒風裡。
月輕衣不得不讚嘆,月冰煙殺害沈氏,行兇真是滴水不漏,毫無破綻。難怪她這般淡定從容。
月冰染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唸叨着:“不會的,娘不會自縊的,一定是有人殺死娘……舅舅,哥哥,你們要爲娘報仇啊……娘死得好冤……”她抓住月長風的手臂,“哥,你要找到殺害孃的真兇……娘是被害死的……”
“染兒,仵作都驗過了,你胡說八道什麼?”月紹謙怒喝,臉膛佈滿了沉怒之氣。
“妹妹,我自有分寸。”月長風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月紹謙對京兆尹張大人道:“勞煩張大人跑一趟,內子一案沒有疑問,可以下葬了吧。”
張大人連忙道:“可以可以。”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是月家與沈家的事,他一個外人插不上話,更是干涉不了,“月尚書、沈尚書,若無其他疑問,下官先行回衙門,衙門還有不少公務。”
月紹謙客氣道:“請。王管家,送送張大人。”
沈淮山的濃眉緊了緊,不甘心道:“梅花庵的姑子在子時親耳聽見心慈的房裡有女子的說話聲,這是最大的疑點,可見心慈是被人害死的。紹謙,這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心慈既已經去了,就要讓她入土爲安。你再這麼鬧,不是讓她走得不安心嗎?”月紹謙心裡憋着悶氣,這大舅子太過分了,竟然在月府撒野,當月府是他沈家嗎?
“爹,娘與你二十餘年夫妻,如今娘死得不明不白,就應該查清楚,你連查都不想查,急着把娘下葬,是何居心?爹,你就這般冷酷無情嗎?”月冰染淒厲道,語聲悲憤。
“染兒,正因爲我與你娘二十餘年夫妻,纔想着讓她早些入土爲安。”月紹謙氣得想抽她一耳光,這丫頭竟然當着外人的面這麼跟自己說話,“此事若有疑點,我定當徹查清楚。可是,就一個姑子聽見有女子的聲音,這疑點能說明什麼?能證明什麼?”
沈淮山走向月輕衣,一雙凌厲的眼眸跳躍着寒怒,怒指着她,“一定是她!心慈誣陷她,雖然有錯,但已經被罰去梅花庵思過一年,她卻不放過心慈,定要心慈再也回不來,於是三更半夜去梅花庵殺死心慈,斬草除根。這就是她殺害心慈的理由!”
月輕衣忍不住拊掌,譏諷道:“舅舅,你這推斷表面上看來,似乎很有道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若有人證、物證,就請擺上來,否則便是誣告、誹謗。”
他怒極,“小賤人!你別得意!我會找到證據的!”
她莞爾冷笑,“諸位都聽見了,舅舅乃堂堂工部尚書,在沒有有力的人證、物證的情況下,認定我是殺人真兇。倘若今後我有何不測,那麼舅舅便脫不了干係。倘若今後舅舅找到什麼證據,我也不認,我可以認定是舅舅爲了將我定罪而僞造證據誣陷我。除非是衙門找到的證據,否則,我一概不認!”
這番話,機智如狐;這語氣,極度的輕狂,氣死人不償命。
沈淮山暴跳如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月紹謙,你養的好女兒!竟敢這般頂撞我!”
月長風盯着她,一直在觀察她。一個人,爲什麼能在短短兩年內變得這麼機智聰慧,氣質也變得迥然不同?
“輕衣所言不差。淮山兄,心慈過世,我比你更難過,可是你非要胡攪蠻纏,把月家攪得雞犬不寧,我絕不客氣!”被人當衆挑釁,月紹謙早已動怒,只是一直壓抑着,現在他可管不了那麼多,定要擺出一家之主的架子,不然府裡的下人怎麼看待他?若傳揚出去,他這禮部尚書的臉往哪裡擱?
“風兒,染兒,你們聽聽,你們聽聽,他說的這什麼混賬話!”沈淮山怒道。
“老爺,今日那小賤人有備而來,只怕不容易對付。不如今日先這麼算了吧,先讓心慈入土爲安。”沈夫人低聲勸道。
月輕衣毫不掩飾面上的譏誚,“舅母,那日你丟了明鸞金釵,找到了嗎?是不是遺落在府裡?”
沈夫人聞言,愣了一下,連忙掩飾了尷尬,“找到了,後來在一處角落裡找到的。”
月紹謙語氣不善地喝道:“封棺,出殯!”
月冰染非常的不甘心,可是,就連舅舅和哥哥出馬都無法抓到真兇,眼下只有先按兵不動了。
她狠厲、冷酷的目光釘在月輕衣腦門,好似封棺的長鐵釘,釘入對方的腦門,要她永世不得超生!小賤人,下一次你絕不會這麼幸運!
不多時,家丁擡着棺木離去,順利出殯。
……
沈氏下葬後,出殯隊伍回到府裡,天色已經暗了。
月輕衣走了不少路,又累又乏,早早地沐浴更衣,上牀就寢。
不過,聽雪苑這邊,雖然月冰染身心俱疲,但一點睡意也沒有。
寢房裡,她拉着兄長月長風說祖母六十大壽那日發生的事,說起自己被月冰煙那小賤人害得身敗名裂,說起娘本是要揭發月輕衣那小賤人用厭勝之術詛咒祖母和娘,卻變成是娘用厭勝之術誣陷月輕衣等等。
聽了這些,月長風耿直的心很難受,爲什麼內宅總是發生這麼多明爭暗鬥?害來害去有意思嗎?就不能和睦相處嗎?
見他不語,沉着一張臉,月冰染嚶嚶哭道:“哥,你要爲娘報仇啊。娘死得這麼慘,若你不爲娘報仇,娘死不瞑目啊。”
“妹妹,你別哭了。”他安慰道,心口沉重,“你如何斷定是五妹殺害娘?”
“祖母六十大壽那日,一早就發生了不少事。月輕衣那小賤人送給祖母一隻長壽龜,卻在當時死了,祖母非常不悅。那小賤人認定是娘命人暗中做了手腳,弄死長壽龜害她。”她啞聲道,紅腫如核桃的眼眸少了幾分嬌媚,“還有二妹的死,也跟那小賤人有關。”
“二妹怎麼死的?”月長風不知爲何,聽着妹妹一句一個“小賤人”,就覺得分外的刺耳。
月冰歌那件事,月冰染詳細說來,把害死二妹的罪名扣在月輕衣和月冰菸頭上,“哥,二妹怎麼會是狐妖呢?二妹房裡怎麼可能有狐狸面具?是月輕衣那小賤人爲了擺脫嫌疑,栽贓嫁禍,讓所有人都認定二妹是狐妖。之後纔會發生二妹被民衆活活打死的慘事。”
他越聽怒氣越盛,怒火一下子就竄上腦門,眉宇頓時變得凌厲駭人,“二妹竟然死得這麼慘!月輕衣竟然把二妹害死了!”
倘若說他無法斷定是不是月輕衣殺害娘,但月輕衣害死月冰歌,卻是毋庸置疑。月輕衣扭轉乾坤,不就是用了栽贓嫁禍這招?
因此,他的怒火一下子就爆發了。
不過,他壓制住了,安慰妹妹幾句,便讓她早點歇着。
月冰染看着他離去,紅腫的眼眸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也不知今晚說的這些話有沒有燃起哥對那兩個小賤人的仇恨,倘若哥哥能助她一臂之力,整死她們,那就太好了。
月長風在庭院踱了半晌,剋制不住體內旺盛的怒火,前往流光別苑。
不過,剛出院子便遇到月紹謙,於是道:“爹。”
“這麼晚了還不睡?”月紹謙猜到,染兒那丫頭定會把事情告訴長風,挑起長風的仇恨。
“睡不着,想去花苑走走。”月長風沉沉道。
“你難得回來一趟,咱們父子倆就好好談談吧。”
“改日吧。爹,我想去一趟茅房,先去了。”
月紹謙看着他匆匆離去,知道他是藉故離開。沒想到,他孃的死,讓他們父子間有了隔閡。
長風年少的時候,父子倆感情很好,經常在一起閒聊。長風對他這個爹爹推心置腹,有什麼想法都跟他說。可是,這次回來,長風把心事都藏起來了,月紹謙兩次試探,他都回避了。
咳……
月紹謙長長地嘆氣,踱回寢房。
月長風去了一趟茅房,直接前往流光別苑。他氣沖沖地來,飛上苑牆,站在前庭大聲叫道:“月輕衣,你給我出來!”
月輕衣睡着了,不過被外面的動靜驚醒了,披衣出來,守夜的佳期也醒了,跟着出來。
佳期雙目迷糊,勸道:“大少爺,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月長風盯着月輕衣,她披着玉色披風,柔順的三千墨絲垂落在臉側,襯得一張臉小小的,泛着白瓷般的光色。夜風吹過,墨絲飛揚,幾許凌亂,而那雙水眸漆黑若永夜,幽深如古井,令人產生一種想一探究竟的衝動。
月輕衣知道他在打量自己,但見他冷峻的眉宇燃燒着怒火,一雙凌厲的眼眸跳躍着鐵血殺氣。
“大哥有事嗎?”沉寂的秋夜,她的聲音清脆柔婉,如一縷春風,吹進焦灼的心裡。
“是你害死娘和二妹!”
冷鐵似的話剛剛落地,月長風就急速奔來,五指化成利刃,微微彎曲,擊向她的心口,好似要挖出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