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濃連忙回神,躊躇片刻,到底還是說出了口:“敬侯在楚地遇刺之事,您聽說了嗎?”
楚王猛地看她,目光銳利:“怎麼?你懷疑是我做的?”
“不,您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微濃忙否認:“臣媳知道,此事與楚宗室無關。”
“可是楚地暴亂卻與我們有關。”楚王冰冷地笑道:“是聶暘要給我們定罪了?”
聶暘,正是當今燕王的名字。
“不是。”微濃頓了頓,低聲回說:“臣媳此次約見,與燕王無關。臣媳是想知道,敬侯所中之毒,楚宗室是否能解?或者,能否找到姜國王后……”
“不能!”楚王聽到此處,突然暴戾打斷,憤怒質問:“你找珩兒來,就是爲了這個?”
微濃聞言“撲通”一聲跪地,咬了咬牙:“臣媳知道,您定然恨透了敬侯。但此事牽連甚廣,他又是在楚地遇刺。燕王已發了話,倘若敬侯此毒無解,便要楚宗室陪葬!”
“父王,楚璃已去,臣媳也恨不能對敬侯千刀萬剮。但楚宗室尚有八十人在燕國爲生,萬一燕王大發雷霆遷怒他們……”
“遷怒就遷怒!”楚王咬牙切齒地看向微濃:“楚國歸降那日,宗室就該以身殉國了!活着也是受辱!死有何懼!正好與我璃兒去地下團圓!”
“父王!”微濃焦急地看向楚王:“您不能說氣話。”
“這不是氣話!”楚王此刻已氣得面目扭曲,顫巍巍地伸手指着微濃:“國破之日,璃兒戰死,我已準備火燒楚宮。燕王也下令屠宮了!偏就是聶星痕裝那僞善之人,上書燕王,非要把我們帶回燕國受辱!害我們被百姓唾罵,被燕民恥笑!你竟還讓我救他?”
“此話當真?”微濃一驚之下衣袖碰倒杯子,她卻恍然未覺,只顧着追問:“燕王下令屠宮,是聶星痕保下你們?”
楚王卻氣得顧不上回她,忿忿續道:“亡國之君,還有什麼臉苟活於世!亡國宗室,怎能受嗟來之食!死便死吧!”
微濃聽聞此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苦口婆心再勸:“若楚璃在世,必定不願見宗室被滅族。無論如何,活着纔是希望……您如今身陷燕國,不值得爲了聶星痕搭上性命!”
“怎麼不值得?我一把老骨頭,半隻腳都踏進棺材了,換他一命很值得!”楚王恨恨地看着微濃:“他這個罪魁禍首,害得我們還不夠嗎?”
“那楚珩呢?楚環、楚琮呢?您這兩子一女也在京州城,他們風華正茂,難道也要爲聶星痕陪葬?”微濃立刻反問。
楚王沉默片刻,似有不忍之色:“他們是楚國的王子公主,楚國既亡,還活着做什麼?苟活了這一年多已是偷來的性命,若能換聶星痕一死,死也死得其所!”
聽聞此言,微濃強忍着不讓眼淚流下,跪地仰頭看向楚王:“您不能這麼想。爲真兇頂罪,根本不值得。來日方長,咱們可以再光明正大和聶星痕鬥。”
“你的話管用嗎?你若鬥得過聶星痕,那纔是笑話!”楚王不再看微濃一眼,雙手負在背後:“還有,你都已經改嫁了,我也不再是楚王,你不要自稱‘臣媳’,也別再喊什麼‘父王’!老夫擔待不起!”
楚王這一席話,是真正傷了微濃的心,可她已痛無所痛,只是執拗地跪地懇求:“求您……想想辦法,聶星痕還不能死。”
“我都不怕死,楚宗室也不怕死,你操什麼閒心?”楚王毫不留情地後退兩步,試圖遠離微濃:“你別打着這些冠冕堂皇的藉口!聶星痕是你哥哥,你其實就是捨不得他死。是不是?”
微濃被問得有些失措,心頭像是要窒息一般喘不上來氣。她唯有捂着心口極力搖頭:“不,不是。我真的是……不想看着楚宗室被無辜牽連。”
“那你就該去求燕王!求他收回成命!”楚王指向門外:“楚國百姓向來文弱,卻被逼得暴亂,這是爲何?他的兒子去平亂,是我能決定的嗎?在這件事上,我楚宗室坦坦蕩蕩,問心無愧!”
他越說越是激憤鏗鏘,到最後已然憋得臉色漲紅:“我的幾個兒子女兒,都對璃兒極爲敬愛。如今見殺害他的劊子手要死了,不知道有多歡喜!我怎麼可能救他?我只恨他死得太晚!”
“至於姜國,與楚國曆來沒有交情,就算我有心救他,也無能爲力!”楚王言罷,擡步便往門外走。
微濃眼睜睜看他即將離去,卻無力挽留,也沒有任何顏面挽留。如若今日來的是楚珩,也許還有一線希望……可惜天意弄人,是楚王代子赴約。
“另外,”在即將跨出門檻的那一刻,楚王突然又轉過頭來,看向微濃,“你活着的事情,不必讓珩兒知道了,也不許你爲了此事再去找他!你已改嫁,我們楚宗室是生是死,不勞你費心!”
微濃仍舊跪在地上,聞言雙脣已開始打顫,可到底還是尊重了楚王的意願,點了點頭。
楚王好似還不肯放心,冷冷看着她:“我要你起誓,若違今日所言,你將重蹈楚國之殤,遭國破家亡、永失至愛之痛!”
“好!”微濃選擇順應楚王之意,鄭重立誓:“我若再與楚珩相見,請上蒼懲我國破家亡,永失……所愛。”
楚王聽後沒再多說一個字,甚至沒再看微濃一眼,拂袖而去。
微濃跌坐在地上,腦子裡是一片空白,很久,才緩慢地站起來。這一起身,她餘光瞥見一個年輕挺拔的身影,是明塵遠,已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
微濃朝他搖了搖頭:“讓你失望了。”
明塵遠從她的神情上已看出了結果,便有心安慰:“你盡力了。我沒想到你竟會約見楚王。”
微濃也無心再做解釋,回道:“爲今之計,只能看燕王與姜國的交涉了。”
明塵遠有些遲疑:“你難道真的沒想過,這有可能是太子所爲?”
微濃望向窗外:“我問過太子,他否認了。”
明塵遠嗤笑:“是您太單純了?還是您有心護着他?公主,您這麼喜歡自欺欺人?”
微濃對他的話不作理會,只道:“今日辛苦你了,我也有些累,就此散了吧。”
明塵遠很無奈,對她的逃避也有些負氣,便道:“好。您這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地從璇璣宮出去了。”
微濃道了聲謝,正要斂衽告辭,卻見明塵遠身邊一個小廝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稟道:“二公子,太子妃的馬車被撞了。”
明塵遠蹙眉:“誰這麼不小心?”
“是……駙馬爺。”
如今放眼燕國,有兩位燕王欽點的駙馬,皆出自明氏。但明塵遠尚未與澤城公主完婚,故而真正意義上的駙馬爺,只有一位——
赫連王后愛女、金城公主的駙馬,明相嫡長子,明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