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燕王宮,龍乾宮。
一轉眼,微濃離開燕王宮已是一年前的事了,這一年裡實在發生了太多,每一件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一年前聶星痕雄心勃勃地從這裡離開,卻再也沒有回來,每每想到此處,不覺黯然神傷。
見到聶星逸的第一眼,微濃便已確定燕軍戰敗的消息是真,因爲他的慌亂焦慮之色根本掩藏不住,整個人顯得異常消極。
聶星逸見是微濃前來,先是訝異,又是諷刺:“怎麼?你一回來,長公主就把你推到前臺來了?”
微濃沒心思與他鬥嘴,只問:“燕軍如何敗的?消息可確切?鎮國侯人在何處?”
聶星逸什麼也沒說,直接將軍報撂給她:“你自己看吧。”
微濃立即拿起細讀,越讀越是心驚。軍報上說,明塵遠趕到幽州時,燕軍已失四城,他帶人突襲成功,順利奪回幽州府,卻不想寧軍另有奇招,將幽州府團團圍住,還將所有的出城通道全部截斷。明塵遠連同五萬兵馬一起被困在了幽州府內,燕軍想要營救,奈何軍中無帥,副將們意見不一,多次營救均配合不力,以失敗告終。
如今,明塵遠的人馬已經在幽州府困了五天,城內糧草斷絕,水源被截斷,情勢岌岌可危。寧軍提出要求,讓燕軍退出幽州境內,退回蒼山以南,遣使求和。寧燕若能坐下談判,寧國願將鎮國侯臣遠遣返以表誠意,但五萬大軍須得扣押;若談判順利,燕國願降,五萬大軍則直接編入寧軍之中。
言下之意,若想寧國將這五萬人都放了,門都沒有!可若是燕國不同意和談,鎮國侯與這五萬人馬,將全部耗死在幽州府!
微濃讀完整個軍報,腦子裡是一片空白。五萬人被困,若是再出不來,還能支撐多久?水源被截斷,糧草又吃完,等待他們的下場就是渴死餓死!
若是想得更恐怖一些,或許還會引起公憤和內鬥,人吃人的事情都極有可能會發生!而這樣的消息一旦傳到世人耳中,燕軍無論勝敗都是名望盡毀。屆時,燕國就真的失去民心了!
只要想到這些後果,微濃便驚出了一身冷汗,忙問聶星逸:“你打算怎麼辦?”
“我自己能做主嗎?”聶星逸冷笑:“我若是能做主,還會派人去找長公主?定義侯早就去寧國和談了,寧王這個要求,可不是給我看的,是給你們看的。”
微濃聽後,立即回道:“我已經勸動長公主了,她會給你的子女解毒。”
聶星逸聞言臉色稍霽,雙手負在背後,在殿上來回踱步,似也六神無主。
微濃一心只想着那五萬人的生死,再問:“除了明塵遠,難道軍中就沒有能夠領兵打仗之人?當務之急,還是要把這五萬人救出來才行!”
“你當我不想救嗎?”聶星逸突然暴怒:“朝中是有領兵打仗之人,可誰能指揮得動燕軍?去攻打寧國的這些人,全部都是聶星痕親自率領的人馬,號稱‘攝政王嫡系’!他們有多目中無人?除了聶星痕和明塵遠之外,會聽誰的命令?就算我派人去接手明塵遠,去阻止營救,誰能聽我的號令?派多少將領去都沒用,都會被聶星痕的嫡系所壓制!”
微濃似被聶星逸震住了,驚愕一瞬,才道:“不會的,我也出征過,幽州府一戰我也調得動他們。”
“你和聶星痕是什麼關係?我又和他什麼關係?而且那時他還活着!”聶星逸一張臉氣得通紅:“他若活着,我們根本就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關鍵是他現在死了!軍中人心異動,你以爲他們還能聽我的?”
聶星逸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呵!聶星痕還活着的時候,他們就看不起我了,如今只會更加看不起!營救他們?抱歉,我使喚不動!”
從前聶星痕專權於一身,軍權幾乎都掌握在自己手裡,如此才穩固了他的攝政王之位,也樹立了他在軍中的絕對威信。可如今他死了,這專權的弊端就顯現出來了,將領們誰都不服誰,他親自帶出來的大軍更是眼高於頂,根本不會再聽命於聶星逸了。
而這一點,微濃從前竟然一直沒有感受到,也根本沒有想到。她只看到將領們對她都很恭敬,只看到燕軍大營團結一致一派和諧,卻沒發現,這些都是聶星痕生前的景象,他走了,他們所有的矛盾都激發出來了!
平心而論,此事誰也怪不得,即便是尋常人家,缺了主心骨也要六神無主。何況是數十萬人的軍隊,如今少了絕對的權威領袖,一盤散沙可以預見。
微濃竭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搜尋營救辦法,想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脫口問道:“你不是還有五萬人馬?”
聶星逸立即警惕地看着她,繼續冷笑:“你當我是傻了嗎?拿我的人馬去救人,明塵遠會感激我?燕軍就會高看我一眼?還有長公主一看我手下沒人,立刻就會奪權!這五萬人是我最後的保命符,誰都動不得!”
微濃見他態度堅決,試圖勸說:“你當一天燕王,就要爲大局考慮一天,你……”
“就因爲我是燕王,這些人才不能動。你見過手上沒兵的燕王嗎?”聶星逸指了指腳下,大笑道:“還有,把這些人都調走了,誰來守衛京畿?寧王立即就能通過楚地揮兵南下!堂堂燕國國都,難道要不攻自破?”
“寧王沒那麼快打來,只要成功解救鎮國侯,我們就可以緩過來!”微濃着急再勸。
“我憑什麼聽你的?”聶星逸終於徹底憤怒,揮手摔了案邊茶盞:“我這個燕王當得還不夠憋屈嗎?這是我的我的燕國嗎?太平盛世都讓聶星痕佔了,如今兵敗如山倒,你倒想起我是燕王了!我爲何去救明塵遠?!你別忘了他是我的仇家!我巴不得他死!巴不得!”
聶星逸喊得歇斯底里,指着微濃的鼻子瘋狂大喊:“你不是能使喚得動燕軍嗎?你去救啊!你去啊,你倒是去啊!”
微濃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去。可如今根本來不及了!從燕國到寧國,不眠不休趕路也要將近一個月,到時候五萬燕軍早就餓死了!
就算她寫封信過去,可是誰會認?也許有人巴不得明塵遠趕快死掉,如此便能將那些兵馬據爲己有!縱觀歷史,能成功篡權的都是武將!
微濃只覺得腦子不夠用了,渾身都是疼的,連日來的奔波趕路,連日來的殫精竭慮,在這一刻將她徹底壓垮。她只覺得眼前發黑,雙腿發軟,終於一口氣提不上來,摔倒在地上。不過還好,她竭力支撐着自己沒有暈倒。
聶星逸見她突然跪倒在地,立即警醒地後退兩步:“你在做什麼?”
微濃只覺得呼吸困難,頭暈眼花,氣難成聲:“傳……傳御醫……”
當微濃醒來時,天色已黑,她猛地從牀榻上坐起來,才發現身邊站着魏連翩。再低頭看看自己,已經更衣梳洗過,僅着中衣裹在蠶絲薄衾之中。
“我睡了多久?”這是微濃的第一個念頭,她生怕自己睡了幾天幾夜,耽誤了軍機。
“您別擔心,就睡了幾個時辰而已。”魏連翩見她醒過來,連忙端起案几上一碗湯藥送至她手邊:“御醫說您連日奔波,憂思鬱結,只是過度疲勞而已,並無大礙。”
微濃點點頭,從魏連翩手中接過藥碗:“多謝。”
魏連翩嘆了口氣:“家國大事,本就不該女人操心,您何必折磨自己。”
微濃只埋頭喝藥,並不作聲,直至一碗湯藥見了底,才問道:“聶星逸呢?”
“您暈倒之後,王上便去書房召見羣臣,也是在商議大軍被困之事。方纔宮人們將御膳送進去,聽說到現在還沒動一口。”魏連翩垂眸,竭力壓制擔憂之色:“也不知他……他眼下如何了。”
微濃知道,魏連翩口中的“他”不是指聶星逸,而是明塵遠,她也不瞞她:“五萬大軍被困五日,城內糧草斷絕,想必能果腹的都吃了,若不早點想法子營救,後果將不堪設想。”
魏連翩是個聰明女人,一聽這話便知道輕重,立即紅了眼眶:“他不是驍勇善戰嗎?難道不能自己逃出來?他自救的能力總該是有的。”
“五萬兵馬沒有糧草水源,根本沒有力氣自救,若能自救,早就逃出來了。就算明塵遠能逃,他也不會這麼做——棄兵而逃,軍法處置難逃一死,一世英名更將毀於一旦。”微濃沉聲回道。
魏連翩聽聞此言,眼淚已經流了出來:“郡主,不如……不如我們就認輸吧!”
微濃眸色霎時沉凝。
魏連翩沒給她反駁的機會,“撲通”一聲跪倒在她牀邊,流淚懇求:“郡主,就算我求您了,認輸吧!鎮國侯是攝政王生前最器重的人,您總不能眼看着他去死!還有五萬大軍,若是困死在幽州府……您教天下人怎麼看燕國!”
“我比你更想救他,可是認輸的代價太大,除了突襲營救,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微濃目露哀慼。
“只怕侯爺他等不到了啊!已經五天了,五萬人都要吃喝!”魏連翩向來冷靜,此刻竟已是涕淚交織:“等您和王上商討出營救之法,再傳令給燕軍,燕軍再去營救,少說也要幾日工夫!就算營救成功,他還能活嗎?燕軍還能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