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聶星逸怎麼勸,金城都是打定主意要嫁給明塵遠。聶星逸也沒其它法子,只得採用了“拖字訣”:“此事我會再與母后商量,你不要私底下再見他們了!”
金城連連點頭道謝,不忘提醒:“王兄可不能拖着,我這肚子眼看是等不得了!”
聶星逸“嗯”了一聲,又轉身去看微濃所在的那間屋子。他與金城兩個人在外頭說話半晌,這女人都沒有露面,顯然是不想看見他。如此想着,聶星逸莫名火起,再想起方纔微濃與聶星痕獨處一室,更覺是奇恥大辱。
金城見他一直望着那間屋子,忍不住試探地詢問:“王兄,您別生王嫂的氣了……此事,此事都是我的錯。”
聶星逸自有心思,冷哼一聲,嗤道:“她既如此不知好歹,我必定要讓她嚐嚐苦頭!”
“什……什麼苦頭?”金城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聶星逸目光閃爍,浮起一絲狠戾:“我要她跪着來求我!”
他說出這話的第三日,宮外傳來消息,曾經的楚王、如今的永安侯楚胤墮馬以致顱內出血,拖了兩日不治身亡。
畢竟曾是一國之君,聶星逸下令爲其隆重治喪,還親自前往弔唁,以彰顯新君的仁德。消息傳到微濃耳中,她執意要去拜祭,不顧侍衛阻撓強行闖出燕王宮,徑自前往永安侯府。
聶星逸甚至撂出狠話,只要她敢去,便將她永遠幽禁於冷宮之中。而這也未能改變她的決定。
已是永安侯故去的第五日,前來祭悼的人漸漸少了。尤其,楚王生前剛因爲幺女自盡之事與聶星逸鬧翻,故而朝中更加無人敢再來祭拜,都忙着與永安侯府劃清界限。
門楣上掛着素白挽幔,滿目皆是喪葬之色,微濃一身白衣步入清冷的永安侯府,並未受到任何阻撓。管家一聽說她是前來祭拜永安侯,立刻引着她往靈堂而去。
自從楚珩去了姜國,永安侯世子之位便由楚王的幼子楚琮繼承。此刻他正披麻戴孝,獨自一人站在靈堂內迎客。微濃嫁去楚國時,楚琮年紀尚幼,一直住在楚王宮中,並未開府受封。因此,她與楚琮早已見過多次,也自知此次前來,必定會暴露自己未死的事實。
想到此處,微濃的步子頓了頓,在靈堂前停了下來。
楚琮仍舊站在門口,神色沉斂,遙遙望着她前來的方向。不得不說,楚王的子女都繼承了父母的好樣貌,三個兒子各個器宇軒昂,女兒們則千嬌百媚,散發着獨屬於楚地的玲瓏剔透。
從前楚王的三子三女相親相愛其樂融融,再看如今唯獨剩下這一個兒子守着靈堂,微濃心裡便覺得難受。轉眼間,楚國已覆亡近三年了,當初那個滿面稚氣的小王子,也終於成長爲參天大樹,如今獨立於靈堂之前,顯得如此偉岸挺拔,已是這府裡的頂樑柱了。
微濃邊想邊踏入門內,還未開口,楚琮已遞過來三炷香,垂眸禮道:“楚琮多謝夫人前來祭悼,敢問夫人如何稱呼?”
微濃伸手接過三炷香,輕道:“待我與永安侯焚香祭拜,再與世子詳談吧!”
原本楚琮見來者是位女眷,心裡雖詫異,但出於禮數也沒有多問多看。然而此刻他聽了這話這聲音,竟覺得有些耳熟,終究忍不住擡首打量起來人。
一看之下,如見鬼神,大驚失色:“你!你!你是……”
微濃擡手製止他:“勿擾逝者,待我上完這柱香。”言罷她虔誠地走至靈臺前,恭恭敬敬地跪地磕了三個頭,上香致哀。
楚琮今年剛滿十七歲,從前又有兄姊照顧,向來是個衝動莽撞的性子。但楚王室接連遭受大變,他到底還是穩重了許多,一直按捺到微濃上完香,才招呼管家來看守靈堂,引着微濃去往內堂密談。
“你是王嫂?”楚琮話一出口便知失言,忙又改口:“不不,是青城公主?”
微濃並未否認,只道:“回燕國之後,我換了身份改嫁了。”
“改嫁了……”楚琮神色複雜地看了微濃一眼,遲疑着問:“父王他知道嗎?”
微濃點點頭:“他知道。但他不知我嫁給了誰。”
“那王兄呢?”楚琮急切地問:“我是說……二王兄楚珩。”
“他不知道。”微濃想起自己在楚王面前發的毒誓,略略遺憾地道:“我曾向你父王發過誓,會永遠瞞着他,讓他以爲青城公主真的死了。”
楚琮這才鬆了口氣,緩緩浮上憤恨的情緒,強忍着道:“你既然已經換了身份改嫁,便同楚王室無關了。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怪你,但我忍不住……”
他眼眶微紅,額上依稀可見青筋暴露,忍了半晌才續道:“我大姐就不說了,大王兄戰死沙場,二王兄遠走姜國,二姐原就體弱,燕楚之戰中驚懼過度憂思病亡,王妹楚環也被逼自盡……倘若不是王兄從前交代過,你知道我多想殺了你嗎?”
“我知道!”微濃鼻尖酸澀,未語淚先流:“都是我不好……我沒能保護好你們……”
楚琮轉頭不再看微濃,深深吸了幾口氣:“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了。以後,你也不必再來。”
微濃站着沒動,忍住淚意詢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守靈?”
楚琮目光飄忽望着門外,低低自嘲:“我何苦拖着族人來守靈?這擺明是要得罪聶星逸。楚國已經亡了,我總得給他們留條活路不是?”
微濃被堵得無話可說,拭了拭淚,才問道:“我今日來,是想求證一件事……”
楚琮立刻回看她,面上浮起一絲莫名之色,像警惕,又像緊張:“你要問什麼?”
微濃見他如此防備,心底刺痛,但還是問出了口:“我想知道,你父王的死,是不是意外?”
楚琮聞言蹙眉,方纔的警惕之色終於卸去,隨口諷刺:“你爲何這麼問?倘若我父王是被蓄意謀害,你難道還能替我們報仇不成?”
“能。”楚琮沒想到,微濃竟一口應承:“但我需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據我所知,你父王因你妹妹的死,已經稱病多日不上朝了,五日前他爲何突然會去上朝?早朝後又怎會從馬車上摔下來?”
楚琮驚訝地看着微濃,未曾料到她真得會探究此事。沉吟片刻,他才重新整肅神色,回道:“父王的確多日不上朝了,但自從丁久徹父子被嚴懲之後,他心裡其實好受多了。前些時日,父王欲將王妹的屍骸送回故土安葬,他尋思着風頭已過,又值聶星逸登基大赦天下,便挑了日子去上朝,想找機會向聶星逸提一提此事。”
楚琮說到此處,神色又是悲憤不已:“散朝過後,父王單獨求見,可聶星逸卻不許將王妹送回故土,反而痛斥父王疑有謀反覆國之嫌!父王氣憤難當,便沒坐馬車,一怒之下馳馬而回,纔會不慎墮馬釀成慘劇……”
又是聶星逸!
微濃聽到此處,更是憤怒得不可自抑:“逝者爲大,他竟連這點請求都不肯滿足?!”
“他就是個冷血的畜生!”楚琮亦是忍得雙目猩紅,似有無盡血淚暗藏其中:“他還敢改元‘天德’,他難道不怕遭天譴嗎?”
是啊,他不怕嗎?微濃強自剋制住胸腔裡的怒火,狠狠闔上雙眸,攥緊雙手,道:“我明白了。”
是的,她都明白了!聶星逸是爲了報復她!她爲楚環的死出頭,她逼他處置了丁久徹父子,她在金城的寢宮裡與聶星痕密談……這樁樁件件,都觸及了他的逆鱗!
因爲她不屑於向他認錯,她學不來明丹姝那一套,他便把對她的不滿、對她的一腔怒火,盡數遷怒在了楚王身上!
那她此時此刻的一腔怒火,又要對誰發泄?!
“還有,父王墮馬之後,馬伕才發現,有一個馬蹄鬆動了……”楚琮見微濃一直閉着雙眸,還以爲她是不忍再聽,忿忿又道:“馬伕是從楚國跟來的,絕不會生出不軌之心,當天夜裡,他便因自責觸柱而亡。”
微濃猛然睜開雙眸:“你的意思是?”
“我沒什麼意思。”楚琮沒有妄加揣測,而是如實說出自己的考量:“聶星逸初初繼位,不應該大開殺戒,即便要開,也不應拿我父王開刀。因此我不敢斷定這是意外還是人爲,我只是對你說出事實罷了。”
事實?事實就是馬蹄鬆動!微濃幾乎恨得渾身顫抖起來,她雙眸中蘊藏着滔天的殺意,唯有強行剋制,纔不至於在楚琮面前失態!
聶星逸!你這個齷齪的、可憎的、心胸狹隘的人渣!
“你放心,此事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她鄭重地、一字一頓地給出承諾。
楚琮見她神色凜然,滿目赤紅,反而擔憂起來:“你要怎麼給個交代?你……”
他踟躕片刻,語無倫次的勸道:“王兄臨走前……不,呃……我是說他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你爲他尋仇,也不想和你再有什麼牽扯。他說……希望你遠離宮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