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道:“今年三位相公的人選怕是不會換。李姓把持一個名額,李沅已經老的快連眼睛都眨不動了,就不知道他那一大羣兒子裡哪個會繼位。我年級尚輕,不可能服衆接替翕公位置,而長房的優勢便是在長安的控制力,自打去年澤出事之後,長房如今也矮了不止一頭。至於另一位,錢廉是小世族推舉出來的代表,他的位置已經繼任近十年未曾被動搖過了。”
言玉在此一年多時間內,一直在幫崔季明瞭解行歸於周內複雜的結構。不同於對於各姓各族在哪個地方有多少畝地都知道的崔舒窈,崔季明連五姓這些年的譜系都沒背過,她對於這些幾乎是從頭學起,一點點艱苦的進行着。
而言玉卻對此抱有極高的耐性和熱情,他好似覺得崔季明一定會認同行歸於周的做法,更像是想用共同的理想來拉攏住崔季明。畢竟崔季明是個現代人,大鄴是個禮教束縛還未出現前的坦蕩開朗時代,因此她兒時也曾表露出對於皇權或集權的小看法。連儒道都敢挑三揀四亂說的人,或許言玉以爲她身上有“行歸於周”的精神吧。
然而崔季明卻很難理解他。
當她差點殺死他後,再在黃璟的牽線下二人見面時,她如何都難想象言玉的心境。
他在對她抱有的感情方面,好似被一個巴掌扇醒般,再不提及對她的情愫,更避免與她任何的肢體接觸。但他卻也未表現出任何的失望怨怒,好似那幾乎讓他未能挺過去年那冬天,要了大半條命的箭傷不存在一般。
言玉僅僅會在意的是她是否能在權勢上與他走在一條路上,好似這是他最後的渴盼了。
對於崔季明而言,在言玉面前僞裝,也是一件難事。不過她也早已不是當年的她了,雖演不出信服和狂熱,但演個行歸於周怎樣都無所謂我只是奉命行事的苦逼臉……還是能發揮出十成演技來的。
但崔季明知曉,如今言玉還有用,日後他也是免不了的死字。看他時常病痛,甚至肺部可能積疾的樣子,她甚至曾希望他某一日病死,好歹算是無痛而去,或許她就不必日後再親自動手了。
言玉道:“你如今倒是瞭解的深,雖然不會撼動,但各家的籌數若有高低之分,對下次的會選也有很大的影響。如今會選的間隔越來越近,或許看着今年的苗頭不對,下回就要便風向了。你若是參與下次會選……”
崔季明扯了扯嘴角:“別想那麼多。依附翕公的世家那麼多,若是我這個連弱冠都未滿的人,僅憑着血緣關係就敢年紀輕輕想升位,各家早把翕公掀下去了。我說罷了,翕公認爲你不再受李沅控制,便願意在此次會選中給你投籌。”
言玉:“在會選中臨時改籌,是大忌。”
崔季明笑:“上位後不實踐承諾,也是大忌。”
她以爲言玉還會再對她強調一些會選時候的流程,但他並沒有說什麼,而是低頭端詳着她,道:“你已經完全好了眼睛?”
崔季明眼睛漸好,不但是因爲從殷胥那裡得來的藥,更有言玉後來派人來治的原因。但畢竟是因爲毒,恢復是個緩慢的過程,她道:“已不需要琉璃鏡而已。”
言玉:“你在吳興見過端王了?”
她挑了挑眉:“豈止見過,我與他一共坐船來的蘇州,你這個眼尖的竟不知道?”
言玉輕輕咳了咳,皺眉道:“你與誰交好,也不該與他。你明知整個行歸於周,對於端王的態度是多麼堅決。端王幾次改政的手段都十分有效,逼的行歸於周打亂了節奏。”
崔季明笑着往後靠了靠佛寺內的門板,道:“他多得是奇思妙想,防是防得住的麼?”
言玉:“所以你要做好行歸於周先將他處理掉的準備,屆時若是旁人知曉你與他的……關係,反倒是會讓翕公遭到圍攻。翕公若是知道,你與他——”
崔季明微微擡了擡下巴:“我與他如何?關係不清不楚?我已與他一年多未見,此刻在保聖寺也不過是偶遇,行歸於周最尖利的鷹眼是你,你不說,誰會知曉?還是你看不過我與他,想要藉此來踩我一腳?”
言玉沉默半晌:“我不會這麼做。但若是他知曉你女子身份……到時候行歸於周與他衝突起來,他知曉了自己的敵人中有你,怕是會利用你的身份來攻擊翕公或旁人。到時候受傷的也會是你。”
崔季明偏頭,看着從深灰色瓦片邊垂下來的枝椏,道:“他縱然知道,也不會利用這一點。人和人之間是不同的。”
言玉卻道:“在我所知範圍內,想要得到權力的人,行事上大抵共通。”
崔季明垂下眼去,側頭冷笑:“你怕是就想讓我懷疑吧。我倒不明白,你爲何如何在意我與端王一事。還是我只要是和天下任何一個男子交好,你都在意?是你不能接受被養大的姑娘會和旁人親近?那我偏要說,我與他都有過肌膚之親了,你又能如何?”
言玉身子一僵,咬牙怒道:“崔季明,你別告訴我在這個關頭上,你會做出這種糊塗事來!”
崔季明挑眉。
言玉不該這樣生氣的,畢竟大鄴的開放,甚至遠超崔季明的想象。
不像是破除掉千年禮教的現代,很多人骨子裡還有大清未亡的老封建,大鄴則是一個在禮教實行前完全坦蕩的時代。女子的婚前貞潔是幾乎沒人談的話題,連成婚都有三個月後才登入廟府的試婚期,在婚禮後同居三個月覺得不合適,想要悔婚的也大有人在。但畢竟婚配年紀較早,婚前大都是不知事的半大孩子,也不算太混亂,但這時代對於男子婚後的出軌有多包容,對於女子就也有程度接近的包容。
特別是在中原地區,許多政治聯姻間,男子與女子沒有感情,男子婚後許諾給高門妻子的不是權勢和金錢,而是性自由。幾次再嫁,和離後,女子也還能嫁入高門,一個權勢頗高的女人,她膝下的孩子甚至可能跟隨她的幾次嫁人,有兩三個姓氏。
當然這種自由和混亂,不代表女子的地位有多麼接近平等,只是這年代的婚姻和情感,都不是需要遮掩的,個人的愛好和**也不是需要被謾罵的,每個人都有隨着心走的權力。
因此崔季明縱然當真與殷胥有過什麼,言玉也完全沒有憤怒的立場。
崔季明道:“我以爲那一箭,已經能使你明白,我站在誰那邊了。我的事情,與你無關,更不必被你所管束。說句難聽的,幹你屁事兒。”
言玉沉沉嚥下一口氣:“我是在提醒你,莫要因爲年少輕狂的心思而耽誤了事。”他甚至不敢深想,崔季明與旁人纏綿的模樣,他彷彿只要一想,腦袋便要裂開來。
崔季明扯了扯嘴角,對於他的冠冕堂皇,表現出輕蔑來。
言玉道:“那顆藥丸,你可有服下?”
崔季明大笑,表情嘲諷至極:“怎麼,你還是怕我真的跟他好了,鬧了個種出來?怎麼,你也想讓我服下那藥?”
言玉輕聲道:“若是你沒有服下……便不要用了。一定還有別的法子,我會替你找一些對身體不會有傷害的藥。”
崔季明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回答,她剛要開口說話,忽然聽着有腳步聲往這邊來了,道:“有人來了,還不撤?”
言玉拉開身邊的木門,側身進去,道:“情愛都是一時,端王想要的絕不僅如此。我不希望有一日,你也會像別家娘子一般,因被人所傷而流淚。”
崔季明垂眼道:“說好的公事公辦,你不該跟我聊這些。”
她說罷合上木門,言玉可從對向通往其他院落的門離開。她躺在迴廊下假寐,裝作找個安靜的地方偷懶午覺。
卻不料經過院落的人,竟是耐冬,他見到崔季明,連忙往回撤了幾步,對院外小聲道:“殿下,找到三郎了,他在這兒睡着了。怕是講經實在太引人困,您要不叫醒她?”
崔季明以爲路過的不過是僧尼,怎麼都沒想着殷胥會跑出來找他。而他顯然也很懂崔季明的尿性,專挑這種遮陽幽靜能睡覺的院子找,幾乎不費事兒就逮到了她。佛門這些木製迴廊下都是互通的,行走之人只着白襪,殷胥看她側身睡的臉頰都被壓扁,隔着院內花草笑了笑,從旁邊放輕腳步繞着朝她走過去。
他這才坐在她旁邊,伸手還未來得及戳一戳她臉頰,崔季明猛地睜開眼來,抓住他擡起的手,輕聲笑道:“抓到一個想偷襲的。”
她滾了滾身子,腦袋湊到他膝邊來。
殷胥看着這四處無人,才擡手抱起了她腦袋,讓她躺在他腿上,道:“你怎能在這裡睡,馬上又開講了,你的位置如此靠前,怎可隨便離場。”
崔季明抓住他的手不放,捏着他指節就能玩半天,放在日光下端看他指甲,道:“那大和尚講的太過無趣,不聽也罷。我來蘇州參加此事,不過是走個過場,表明個態度罷了。倒是你爲何要來?”
殷胥:“也是走個過場,這是佛壇大事,各方都盯着呢。”他猶疑了一下,才道:“我知曉言玉未死,一直在查他的行蹤,這些日子發現他也來往蘇州,便爲了調查此事,也跟着來了。你是否需要提防一些,我怕你會見到他……”
崔季明沉默了一下,道:“他居然也在蘇州。我想應該見不到,明日後便去建康了,倒是你一直在追他的消息。”
殷胥:“我說過,要替你殺了他的。”
崔季明望了一眼言玉剛剛消失的木門,而此刻言玉正站在薄薄一道門後。他剛剛準備打算轉身離開,便聽到了耐冬喊作“殿下”的聲音,腳步再難挪動半分。
崔季明五感清明,她幾乎可以感覺到門的那側,言玉秉住的呼吸。
屋內幽暗,一門之隔,陽光明媚的迴廊下,她擡手去碰殷胥臉頰,道:“世事繁雜,你就別總是心裡頭掛這麼多事。我感覺就你這心思細的,要把你琢磨的事兒寫成書來,三間屋子不夠放卷軸的。”
殷胥輕笑:“你倒是簡單,一張紙條,吃喝玩樂四個字寫上,便能概括?”
他摸了摸她耳垂的小金佛,小聲道:“今日你仍住在蘇州的自宅?……我去找你?”
崔季明道:“江南的眼睛,比你想象的多,我覺得不合適。”
殷胥瞪眼:“難道每日見面,我還不可去找你?還要日日裝作不熟悉的樣子麼?等你再要離開,或是我要回長安,便是連面都見不到了!”
崔季明無奈:“那也無法啊……”
殷胥拽她起來:“什麼是無法?說定了,我夜裡去見你。”他才說罷,崔季明親了親他脣角,道:“別胡鬧,你仔細想想,就不該幹出這種事兒。再說咱們面上裝不熟,私底下這樣,難道沒有偷情的感覺?”
殷胥從牙縫裡憋出幾個字:“鬼才要跟你偷情——”
崔季明心下一轉,扶着他下巴幾乎是熱烈的吻上去,咬的殷胥倒抽冷氣。崔季明動作堪稱是霸道,他以爲自己往日見過她熱情的模樣,今日卻連呼吸的餘地都找不到。耐冬瞧了一眼這狀況,連忙慌不迭的想去合上院落的門,拿背抵住,生怕哪個僧尼跑進來撞見了。
崔季明又啃又舔,殷胥呼吸愈發粗重,他兩隻手狠狠捏着她手臂,崔季明幾乎是要將他脣舌內所有能霸佔的地區,都仔細的舔過一遍宣告主權,殷胥只覺得一團火都要從腦頂貫穿全身,推了她一把,撤開臉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別鬧了……呼,你也不看看是在哪裡……”
崔季明心下知道一門之隔有人,她實在是對於言玉三番五次勸阻她與殷胥、挑撥用心一事反感至極,她更不接受言玉對她好似佔有一般的監視,且此刻他非要留在屋內旁聽,她便讓他聽個夠!
崔季明笑着攬他,聲音好似掛了蜜:“在佛門內親熱,算是刺激吧。”
殷胥惱怒:“虧你掛着佛珠,帶着佛牌,怎能這麼不要臉!”
殷胥站起身來,想要拽她也一併起身離開,卻不料崔季明這才站起來,便抱住他的腰,將他往後抵在了牆上。崔季明湊近他的臉,吐息道:“我不想回去,你也別走。出了門見了旁人,便不能如此了。你就不想抱抱我?”
殷胥臉色漲紅,他不明白爲何崔季明忽然這般熱情起來,但這對他來說,總是好事。殷胥將手攬在她腰間,他一向喜歡她比預料中要窄的腰肢,才輕輕捏了捏她,崔季明簡直就像是貓兒般蹭着他,便喚了起來。
他一下子僵了,往日裡哪裡聽崔季明這樣哼哼過,一股血就往腦子裡涌,半晌才悶悶道:“你別這樣叫,讓旁人聽見了多不好。”
崔季明咬着他下巴,吃吃笑了:“你愛聽便是,我何管旁人。”
作者有話要說: 刺激,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