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街不算長,四人從街頭走到結尾,也不過花了小半個時辰,路過一家酒樓時,珺瑤公主提議衆人吃個午飯。
王曇雅想起那次與珺瑤公主出宮吃飯的事,倒也不自覺的笑了一下,讓一直注意着王曇雅神情的楚若宸鬆了口氣。
珺瑤公主熟悉坊間的吃食,點了幾樣特色佳餚,要了雅間等着小二上菜。
臨河的酒樓不似京城正中那般炎熱,河面上建築的倒影隨微風泛起的波瀾輕輕扭曲,陽光在河面上映出一串白金色的絲帶,入眼一片粼粼波光。
圍欄上的石獸面目各自不同,有喜有怒,有悲有急,栩栩如生。
在離酒樓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飄在水面的浮橋,行人擡手搭着涼棚匆匆穿過,往另一條街走去。
王曇雅一直盯着窗外,神色也漸漸緩和了些。
小二很快端了菜上來,衆人隨便吃了幾口,卻沒人第一個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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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壓抑的氣氛讓珺瑤公主覺得不太舒服,夾了幾口菜咳了一聲。
“皇兄,我還有事,先離開了。”珺瑤公主在桌子下拽了拽葉子謙的衣襬,葉子謙也只好放下筷子,對楚若宸拱手道:“微臣擔心文姨病情,請容微臣先行告退。”
楚若宸掃了兩人一眼,看出珺瑤公主的小動作,點了點頭,“嗯。”
王曇雅想出言挽留,見楚若宸已經開口答應,便不好再說些什麼,舉杯的手有些僵硬。
楚若宸沒有像以往那樣的跟王曇雅說話,讓王曇雅有些緊張,食不知味的夾了幾口涼菜,便放下筷子說已經飽了。
臨近酒樓的位置有個戲園子,此時正有人陸陸續續進了門,搭臺子的聲音若有若無的傳入雅間,王曇雅端着茶杯,升騰的熱氣朦朧了微闔的眼簾。
穿着戲服的花旦上了一半的妝,走到門口把支着一半大門的長棍拿走。
楚若宸看了一眼並未動多少的菜,敲了敲桌子,“曇兒,要去戲園聽戲嗎?”
“嗯,也好。”王曇雅放下茶杯,答應了楚若宸。
戲園中的座位滿了大半,楚若宸和王曇雅找了個靠後的角落坐下,臺上清理的小廝已經下去,帷幕垂在左右,淡淡的影子映上布面。
年輕花旦甩着水袖踏着碎步走上臺,輕吟一聲,周圍絃樂聲漸起。
王曇雅眼睛看着戲臺,心思漸漸飄遠。
陽光在花旦柔婉的嗓音中漸漸西下,吹過河面的清風帶走空氣中的燥熱,順風而來的花瓣落在門口,翻了幾翻後停在椅子旁。
楚若宸揉了揉肩膀,坐了一下午讓他覺得脖頸僵硬。
“曇兒?”
楚若宸一偏頭,就看見王曇雅在愣神的看着已經開始散去的人羣。
略帶疑惑的聲音將王曇雅喚了回來,掩飾一般的輕咳一聲,“公子?”
“已經散場了,咱們走吧。”楚若宸語氣清淡,徑自從一邊起身離開。
王曇雅咬了下脣,快步跟上。
從一開始她就
沒與楚若宸專心聽戲,一邊忍不住想着文姨,又覺得這樣不好,卻不知如何開口跟楚若宸道歉。
快到了晚飯時間,街上行人漸隱,楚若宸和王曇雅在街上並肩而行。
光滑的石板路上顯得有些空蕩,沿路上店鋪的招子迎風招展,越來越強的晚風揚起塵土飛沙,逼得人擡起袖子掩住面目。
楚若宸幾次想要張口,他看出王曇雅有心事,又是不肯主動低頭的倔強性子,打算先跟他聊聊,卻被風沙將要出口的安慰話語攔了回去。
黃昏的夕陽灑下一片金紅,王曇雅逆光的身影看不清面目,楚若宸嘆了口氣,最終將關心的話吞了回去。
“曇兒,隨朕去一個地方吧。”楚若宸握了一下手指,輕輕牽起王曇雅的手。
王曇雅怔了一下,回握住,指尖的溫暖讓她想起文姨,明明都是對自己最重要的人,自己卻只能將最大的秘密永遠埋藏。
“好。”王曇雅應了一聲,語帶寂寞。
楚若宸心中一陣發悶,像是有什麼捏緊了心臟一般,連深深呼吸都不能給身體多加一絲舒暢。
加快了腳步,楚若宸換了一條街,王曇雅緊抿着脣勉強跟上,沒有出言要求楚若宸走慢一點。
那是往皇宮正北的方向,遠遠看去,一座低矮的青山半邊籠罩在赤金色中,淡淡的光暈模糊了山體邊界,讓整個地勢與水天融爲一體。
春夏交接之際,滿山青翠,山腳下的廣闊草地上開滿了各色的野花,陣陣晚風襲來,及膝的野草彷彿洶涌的波濤從遠處呼嘯而至。
楚若宸和王曇雅站在山腳下時,正值黃昏最後一縷夕陽落下西山,餘下的紅霞正一點點淡化,細長的影子與地衣重合交纏,分辨不清。
空氣中瀰漫着清風的涼爽,王曇雅微微動了動鼻子,除了青草的氣息,還有屬於楚若宸的一份獨特的檀香。
“曇兒,要是心情不好的話,就喊幾聲吧。”楚若宸擡起頭,額角的碎髮隨風飄動,天邊飛過一隻大雁,一閃而過的陰影落在楚若宸淡然的臉上。
王曇雅闔了下眼睛,狹長的眼梢開始泛紅,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片淺灰。
“臣妾若是這般失禮,豈不驚擾了皇上?”
“哈,若是你愁出了病,朕得到消息時,纔會受驚呢。”楚若宸半開玩笑的擡手把王曇雅略微凌亂的披髮壓回背上,曲起手指攏了攏。
王曇雅伸手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攀上楚若宸的胳膊,“臣妾只是有些感懷,皇上不會怪罪,反而想方設法安慰臣妾,臣妾已經滿足了。”
楚若宸用另一隻手指了指山頂,“這座山不算高,卻也是就近俯瞰皇宮最好的地方,更是朕……未曾見面卻最爲重要的人的長眠之所。”
王曇雅張大了眼睛,楚若宸從來沒和她說過有什麼人會葬在裡皇宮這麼近的地方,還是對楚若宸最爲重要的人。
楚若宸收到王曇雅帶着疑惑的視線,“咱們去爬山吧,等到了山頂,也該是滿天星斗綴上夜空的時候
了。”
“好。”王曇雅注視着朦朧的遠景,點了點頭。
上山的路只有一條,雜草叢生,被人踏平的地方露出黃褐色的土地,乾燥而堅硬。
王曇雅提着裙襬,儘量不讓衣衫刮在路邊的荊棘叢上,山路的坡度不算太抖,每踩一步卻也需要用力,膝蓋漸漸痠麻,王曇雅咬牙不願訴苦。
楚若宸微微一笑,也不說破,只是有意無意的扶上王曇雅的胳膊,讓她有力可借。
天色漸晚,兩人只爬到半山腰,就已經快要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楚若宸從懷裡掏出火摺子,儘量放低照亮前路。
“皇上怎會隨身帶着這種東西?”王曇雅眨了眨眼,一邊看着腳下的路,一邊問道。
“今天本想與你去郊外遊玩,怕時辰太晚就帶上了,沒想到還真有了用處。”楚若宸撥開一處小路兩邊相連在半空的枝幹,讓王曇雅低頭穿過去。
藍黑色鋪滿了天幕,一片蔥翠的樹林本該顯得深邃恐怖,但身邊多了楚若宸,王曇雅卻拿出了最大的膽量。
爬上了山頂時,王曇雅長呼了口氣,揉了揉脹痛的小腿,剛一擡頭,散在耳邊的長髮就被山頂的罡風繚亂。
一座漢白玉的石碑清晰的立在不遠處,王曇雅定了定神,看向楚若宸。
對於皇帝重要的人,墓穴這樣簡單似乎說不過去。
“朕聽人說,她生前最喜清淨,習慣簡樸,向來不會鋪張浪費,平日還是親手做些繡活拿給製衣局,一點都不像養尊處優的妃子。”楚若宸輕描淡寫的說着,語氣中帶着淡淡的懷念。
王曇雅側頭看着楚若宸的表情,沒有太多悲傷,更多的是一種遺憾。
她沒聽說過太多關於楚若宸母后的傳言,只知道她似乎很早就去世了。
“朕從來沒見過她,但朕幼時的生活卻無時無刻不充滿了她的存在,以至於朕在愧疚過後,萌生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恨意。”
楚若宸沉穩的聲音帶着回憶特有的空靈,他說着,仰起頭看了一眼漫天的星辰,低下頭去緩步向墓碑走去。
王曇雅沒有接話,只是靜靜跟在楚若宸的身後,看着楚若宸在墓碑前站定,伸手撫摸上終年沾染着山間灰塵和寒氣的漢白玉石碑。
幾個工整的陰刻正楷依次排列而下,楚若宸的指尖順着筆畫旋轉行走,一直到半蹲下身,目光停留在“孝子楚若宸叩立”一排小字上。
王曇雅已經猜到了一些,但真正看到時,還是覺得有些震撼。
“皇上……請恕臣妾多言,妃嬪仙逝爲何不入妃陵呢?”王曇雅輕聲問了一句,在墓碑前正式跪下拜了三拜。
“先帝在位時,對堪輿術數之說十分信任。”楚若宸嘆了口氣,她的母后難產而死,卻不能入妃陵,當時楚若安極力反對,卻也終是無力挽回,直到他身邊有了可用的人手,才偷偷將已經被父皇遺忘的母后葬在這裡。
王曇雅表示理解的點了下頭,不禁開始同情起楚若宸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