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乾淨敞亮,推開小窗,背街的二層正能看見些許樹木。
疏影落在窗前,沈幼芙伸手去接。見手上的影子隨風輕搖,滿意得笑出聲來。
而露兒自進了門之後,就沒有再向前走一步。
她將門關上,然後僵着身體靠在門上,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
沈幼芙玩夠了影子,聽不見背後的動靜,於是闔上窗子回頭看過來。
“這是怎麼了?累壞了嗎?”
還想吩咐她去樓下取點吃食上來呢!
沈幼芙看着露兒忐忑驚慌的樣子,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雖說早早就出來伺候人,但到底還是個小姑娘。一夜未歸,又被賀府趕出來,身無分文流落在外,你一定是嚇壞了。”
纔不是因爲那些害怕!露兒低着頭不敢看沈幼芙。
“露兒你好好歇着,我下去問掌櫃取些水和吃食來。”
沈幼芙剛要往門外走,只見露兒見鬼一般,一個激靈跳起來:“小,小姐,別去,別去見掌櫃的……奴婢去,奴婢去。”
不待沈幼芙反應,露兒蒼白着一張臉快速跑了出去。
沈幼芙這才收起了天真的表情。
剛纔在樓下,本來想跟掌櫃的說賣自己的。可自己一看就非奴非婢,掌櫃也不敢賣啊。
倒是嚇着露兒了。
沈幼芙朝樓梯方向看了看。
跑得這麼快,恐怕是擔心自己見了掌櫃,就將她真的賣了吧。
這樣也好,先誤會着。掌櫃的把她視作活押金,必然會幫自己看住她。這樣自己也少了後顧之憂。不用擔心她在這時候叛變。
反正就算告訴她“過幾日必回有人來迎咱們回去”這種話,她也一定不會信的。
也不知那什麼葉公子辦事效率怎麼樣啊?
————
黑夜裡,葉公子的馬車朝着山頂駛去。
而山下的遠處,百十兵丁舉着鮮紅的火把,身跨短劍長弓,正與一羣山匪模樣的男子玩着追逐射殺的遊戲。
小廝元寶坐在馬車前,伸着脖子看着那些人四散逃竄。
“這也叫匪?”
聽說對方傾巢而出。結果還沒反抗呢,遇見官兵居然抱頭就跑,連他這沒功夫的都不免輕視。
“公子,不如我們停下來在這兒看看熱鬧?”
馬車中傳來一聲哈欠:“這有什麼好瞧,還是趁他們沒回來,我們先去山寨清點財物纔是。”
雖有些戀戀不捨,但當然要遵從公子的意思。
元寶揮着鞭子,在黑夜裡格外響亮。
主僕二人加一架馬車,就這樣順着盤旋的山路,駛入一座黑壓壓的山寨之中。
“好黑。”元寶擡頭看看寨子口飄揚的破旗,不知爲何覺得有些害怕。
怎麼就忘了問他們要支火把呢?
這樣黑漆漆的,萬一從裡面竄出什麼人來……自己嚇自己,元寶在心裡尖叫一聲,然後趕緊哆嗦着默唸:“不會的,不會的。”
“什麼不會的?”葉公子掀開車簾,很是輕鬆的從馬車上走下來。
順手在元寶頭上一敲:“還不帶路,讓本公子進去瞧瞧都有什麼好東西?”
元寶一縮腦袋,趕緊往前走去。他又沒來過,怎麼帶路啊……
看着前面主宅黑漆漆的門洞,應該就是先從這進去吧?
元寶正要擡腿向前,忽然從黑暗中傳來一個男人聲音。
“擅入者死!”
這一聲低沉有力,就像重錘砸在元寶的胸前。
元寶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公,公子,快,跑。”
即便頭皮發麻,元寶還是護在了自家公子身前。
他緊盯着前方黑漆漆的門洞,見門洞裡真有個身影,手上託着一口長槍,那槍頭在黑夜裡泛着森寒的光,直指着他主僕二人!
來人身材高大魁梧,黑暗中雖看不分明,但只看輪廓,顯然頂他兩三個那般壯實了。
元寶緊緊護着身後的公子,然後悄悄地向後退去。
“站住別動!”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與此同時,那高壯的身影一步步向前而來。元寶大張着嘴,驚恐地慢慢擡起頭,眼看着一個高出自己幾個腦袋的男人一步步地靠近過來。
對方走出黑暗,主僕二人這下都看清楚了。
撕裂的破爛衣服,從頭頂斜劈到嘴角的刀疤,如銅鑄般的肌肉,還有殘忍嗜血的目光。
這人蠻,不是一個可以商量的人。
……看不清倒還好了,現在看清楚了,元寶抖得猶如篩糠:“好漢,饒命,我,我們是,是迷路了。”
元寶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更別說那人了。
他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仍在慢慢的靠近。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葉倫迅速用餘光掃了一圈周圍。
要等兵丁們上來,恐怕還需要不少時間,眼前可如何是好?
或許,也不是完全沒生路……至少馬車還在。
對,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迅速上馬!
葉倫迅速作出判斷,向後退了兩步,反手從元寶駕車時一直坐着的凳箱下面“刷”——抽出一把長劍!
隨手扒掉劍鞘,沒有半分猶豫,就直朝車衡與繮繩上砍去。
只可惜,葉倫並非習武之人。他動作雖快,卻無論如何也快不過那持槍人蠻。
自他長劍出鞘的那一刻,元寶就已經被那人蠻一個擺槍抽飛出去老遠,此時正一邊吐血,一邊哭着往回爬呢!
“既習武,來戰!”
人蠻話不多,但意思不難懂。
葉倫的長劍還沒劈到車衡,就已經感到背後一陣寒意。不及回頭躲避,長槍自他耳後呼嘯刺過,隨即一挑,正格擋住他手中的劍。
“錚”的一聲!
葉倫被震得連連後退,那人蠻卻已經取代了他方纔的位置,正轉身猙獰地看着他。
再想上馬逃跑,卻是不能了。
人蠻並未給他留下遺言的機會,只見對方雙足一蹬,手中長棍直奔面門襲來。
葉倫揚手用劍去劈去擋,混亂中他似乎擋住了,可他不敢停手,只能毫無章法地一陣亂舞。
“你,不習武?”蠻漢忽然開口。
葉倫手上的動作停不下來,又揮舞了幾下,才氣喘吁吁地放下。他難以置信地睜開眼,看着那人蠻居然已經收了手。
難道不習武你就不殺我嗎?
可葉倫有一點想不通,斜眼小心翼翼看着遠處的地下——元寶那樣兒,一看就是不習武,還不是被一下就劃拉個半死?
再多紛亂的想法,此時也沒功夫細想。
“我不習武。”葉倫咬牙答道。
不知道這樣一來,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溝通一下?
葉倫想了想,正準備拋出一些誘人條件換取活命的機會,卻見那蠻漢一言不發,只低頭看着手上的——短棍。
兩人離得不遠,葉倫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有點懵!
腦中想到了什麼,但又捕捉不到。直到看見地上的一截槍頭,還有一截棍子……
那蠻漢用粗蠻的手摸着“短棍”被劈的一頭,然後一言不發地擡眼看了看葉倫手上的劍!
他的眼神仍然兇殘,但似乎多了些不解。
葉倫也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劍。
已經脫去了劍鞘,秀氣狹長的劍身被葉倫握在手上,散發着一種安靜的弱娘子氣質。
葉倫這才注意到,這劍泛着他從未見過的銀亮光澤。
可銀子多軟啊!?
對方手上的“短棍”,一握粗的鐵槍,就這麼被自己無知無覺的給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