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氣很不理想,但中東鐵路哈爾濱火車站裡仍是熱鬧非凡,擁擠的人羣彷彿壓根就沒受影響,他們只翹首盼望着一列火車的到來。在有序的指揮下,人羣被分成了幾個整齊的方陣,而且大都手執小國旗,風將這些花花綠綠的紙面吹得簌簌直響。
有什麼大人物要到這裡?居然連沙皇俄國財政大臣也趕到車站迎接?爲數不多的中國職員與行人默默走過,目視着迎風飛舞的外國國旗,心情極爲複雜。
就在哈爾濱,就在這塊中國人固有的土地上,俄國人建起了鐵路,攫取了統治權,將這座城市變成了他們在遠東最大的殖民點,而原本真正的主人卻不得不畏縮在一旁,就在這一刻,仇恨的種子早已萌芽。
9許,火車拉響了汽笛,緩緩開進車站。這是日本前首相、第一任日本朝鮮統監伊藤博文公爵的專列,同行者包括日本樞密院議長秘書官古谷久綱、宮內大臣秘書官森泰二郎、醫師小山善、貴族院議員室田義文、南滿鐵道會社理事中村是公、田中清次郎、關東都督府參事官大內醜之助等一干要人。而他本人則將與俄國財政大臣科科夫切夫舉行會。四年前,日俄兩國剛剛在東北進行過一場大戰,此時爲何會有一出會面的安排?而科科夫切夫不遠萬里從聖彼得堡趕來的非常舉動更讓會面蒙上了一層異常神秘地色彩。
真相其實異常簡單。美國獲得錦:.;爲自家禁臠地日俄兩國那根敏感的神經。基於反對美國勢力滲入東北的立場,這兩個幾年前還不共戴天地對手聯合起來,準備商議對策。特別是要聯合商討恐嚇中國政府聯美製約日、俄政策的辦法。這是日本伊集院公使在與朱爾典會晤時那兩條胎死腹中的計劃後採取又一個方案。
爲表示對會晤的重視,俄方派出了財政大臣並不惜屈尊跑到遠東,日方則派出了政府元老,被視爲大和民族英雄的伊藤博文。
難怪如此戒備森嚴,難怪如此排場宏大。當這兩個侵略者大模大樣地在中國土地上展示他們威風的時候,所有愛國地中國人除了痛恨。還有復仇的願望——總有一天,我們要把失去的全奪回來!
儀仗隊奏響了迎賓曲,科科夫切夫大步走進車內,與伊藤博文進行了約25分鐘的談話,雖然談些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但兩人一.之時卻是面帶微笑,趾高氣揚地在站臺上檢閱俄國儀仗隊。面對熱烈的歡呼,五短身材的伊藤博文得意非凡。情不自禁地向日本僑民歡迎隊伍走去,一邊揮動着手臂,一面接受着歡呼。人羣的熱情被點燃了,手中的太陽旗揮動地愈加起勁。那一抹紅色簡直要滴下血來!
血,果然滴下來了!
就在伊藤博文躊躇滿志、準備講幾句話時。人羣中冷不防竄出一個身着黑色大衣、頭戴鴨舌帽地男子。
伊藤只覺得古怪,正呵斥說:“什麼人?”之時,對面的男子已掏出了明晃晃的手槍,那亮光只閃了一下,隨後便是沉悶的槍聲響起。
“啪啪啪……”男子連連扣動扳機,一連開了7槍。
人羣被驚呆了,眼睜睜看着伊藤胸口濺起一片血花,揚起地右手收住了揮動的趨勢,軟弱無力地低垂了下來,然後整個身子就倒了下來。在他身邊地日本駐哈爾濱總領事川上,森泰二郎和田中清次郎也相繼中彈。
直到此時,如夢方醒的俄國憲兵才猛撲過來,刺客看見目標已倒在血泊裡,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絲毫沒有任何拘捕或者逃跑的行動,在北極熊們七手八腳涌過來之時,只將手中依稀還冒着青煙的手槍扔到一旁,發出了源自心底的吶喊:
“大韓民族萬歲!”
“韓國獨立萬歲!”
“閣下……”隨行醫師小山抱起伊藤博文,用力搖晃着對方的身體,車站裡的俄國醫師也急匆匆趕來了,驚魂未定的衆人將渾身是血的伊藤博文等人擡進了車廂急
邊採取緊急止血措施,一邊大聲呼喚他們的名字。
在衆人的呼喚聲中,剛纔已陷入昏迷的伊藤博文又慢慢睜開眼睛,用微弱的聲音問道:“誰……誰?”
“是一個朝鮮刺客。”
“八嘎牙魯!”伊藤破口大罵,但罵聲耗盡了他最後的生命力,只過了幾分鐘,他就停止了呼吸與心跳——他死了!
刺客名安重根,果然是朝鮮人,雖然俄方極力否認伊藤的死訊,但他只是淡然一笑,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射向伊藤的子彈事先都被銼去了尖端,帶有十字狀的凸凹形,構成了簡易的達姆彈,雖然此種彈體影響了氣動外形而不利於射程,但在短距離內射入人體後,由於旋轉方式的不規則,殺傷力遠遠超過常規子彈。只要中槍,輕則重傷,重則死亡,何況伊藤接連中了3呢?
儘管伊藤博文屬於日本的穩健派,雖然其作爲首任駐韓統監一直反對日韓合併,但他並非反對合並這一目的,而是反對合並的手段,即堅決不同意操之過急,以免激起朝鮮的反抗。安重根認爲這種逐步蠶食、潛移默化的策略纔是朝鮮最爲危險的局面。他不怕日本明天就宣佈合併,因爲這隻能激起數千萬朝鮮子民的怒火,他害怕他的同胞在逐步潛移默化中被奴化,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打破這種沉悶。
他對自己的槍法很自信,對伊藤的下場也很有自信,在周圍俄、日官員一片狂怒中從容不迫地被憲兵押走了,甚至還有閒心偏過頭看看路邊的風景然後再大踏步邁開步子。
路邊有一個典型的中國式背影,望着安重根被押走的情形,望着人羣亂成一團,充斥着喊叫、驚慌、奔逃的情形,這個身影一動不動、鎮定自若,只是臉上掛着若有所思的惆悵。原本,他們素不相識,但現在他們的心卻緊緊連在一起,作爲被侵略國家的反抗者而聯繫在了一起。
這個年輕的身影正是吉林西北路兵備道兼濱江關監督施肇基,是中國在哈爾濱的最高長官。自中東鐵路全線通車後,俄國利用鐵路管理區域內權力,一直緊鑼密鼓地策劃哈爾濱“自治”陰謀,頒佈了《哈爾濱自治公議會章程》等一系列條例,準備用穩步推進的方法實現哈爾濱“法理獨立”。
面對這種咄咄逼人的事實,維新元年以來,外務部尚書樑敦彥會同留美幼童出身、時任御前侍從文官的施肇基一起與俄方就種種問題進行交涉,樑敦彥由於在京任務繁多,主要事務均由施肇基打理,出於交涉方便,後者便被委任爲現職,經過三番五次的談判,巧妙設計利用美國與日俄之間的矛盾,施肇基成功抵制了“哈爾濱公議會”的陰謀,雖未能改變俄國實際控制哈爾濱的事實,但在雙方簽訂的《東省鐵路界內公議會大綱》裡,他還是迫使俄國寫下了“承認中國主權”的條文。
傅家甸是哈爾濱中國人聚集最多之處,不但是電報局的所在,也是濱江關的衙門地。施肇基快步離開現場,回到衙門後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嚴令電報局從現在起所有電報只許收,不許發。巧妙利用俄、日亂成一團的局面封鎖住消息。
隨後,他通過交涉渠道獲得安重根的初步口供,然後再專電外務部通過《帝國日報》率先發表英文版的事件公報。直到第二天,電報局發電的封鎖令才被解除,積壓的各國通訊稿隨後陸續發出,但已跟不上中國輿論的速度了,《帝國日報》搶先發布了時效新聞並造就了根深蒂固的新聞印象——這完全是朝鮮刺客的個人行爲,與其他方面無關;事件整個發生在俄控地區,與中方完全無關!
事情的真相就這樣隱沒在如潮的文字中。端的是好手段!
一艘遠洋郵船上,返國途中的唐紹儀接到了其侄女婿施肇基打來的、通報伊藤博文死訊的電報,閱後輕輕一笑,隨手拋進碧波萬頃的太平洋:“你也有今天!?”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臨行前你們耍的小手段老子要親手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