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瑋被氣得不輕,看着謝琦那囂張模樣,手狠狠地揚了起來。
“爹,你想做什麼?”謝臻見狀,雙眸圓瞪,面色沉沉上前一把擋在謝琦的面前,“妹妹心情不好,口不擇言,爹您別跟妹妹一般見識。”
站在旁邊的耿氏瞧了,心裡這才大鬆了口氣,擡手想將謝瑋揚起的手拉下來,可謝瑋脾氣也上來了,就這麼隔着謝臻,瞪着謝琦,眼珠子都紅了,瞪着她,臉紅脖子粗,連額頭上的青筋都清晰可憐。
素來心高氣傲,又從來都是被耿氏疼着、寵着,嬌養着長大的謝琦怎麼肯認輸,更何況現在耿氏和謝臻明顯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瞬間也來了氣性,不服輸地給謝瑋瞪了回去,昂着下巴,雙眸圓瞪,就這麼怔怔地看着謝瑋,活脫脫一副你要打就打的模樣。
“你……你……你當真以爲我不敢打你是不是?”謝瑋氣得咬牙切齒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
“哼。”謝琦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仰起頭瞪着謝瑋,“你要打就打啊,你有什麼不敢的。”
“妹妹,你就不能少說兩句。”謝臻惱了,爹這個時候明顯正在氣頭上,這麼激怒爹,到時候真的打了起來,她不也是自討苦吃;耿氏趕緊上前,捂着謝琦的嘴緊張兮兮地看着謝瑋,“阿瑋,琦兒年紀小不懂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所有的人都在爲謝琦緊張,心裡捏了把汗,可謝琦自己卻像是無所畏懼般,就這麼跟謝瑋僵着,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阿瑋,阿瑋,你別衝動,別衝動!”耿氏看着謝瑋那高揚起的手臂,雙眸圓瞪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謝瑋閉上眼深吸口氣,恨恨地將手甩了下來,視線掃過謝臻,耿氏最後落在謝琦那被燒燬的側臉上,狠狠地吐出口濁氣,瞪了她一眼轉身冷冷地發出一聲輕哼,甩開流行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爹!”謝臻見狀,頓時眉宇微微顰蹙着,轉頭看着臉上似乎帶着得意神色的謝琦,搖搖頭,“妹妹,你就不能不任性?今天府上發生這種事情,爹心裡也不好受,你怎麼能,怎麼能……”
“被關在祠堂的、被毀容的不是你,你當然可以心平氣和的說出這種話來。”謝琦轉頭瞧着謝臻,嘴角微微勾着,帶着濃濃的嘲諷意味,“現在爹都已經不在了,你還在這裡裝給誰看呢,哼,咱們兄妹三人就你懂事,就是知禮,行了吧?”
謝臻聞言,面色難看到了極致,低頭抿脣,死死地咬着牙關,縮在袖中的雙手早已經緊握成拳頭。
“謝臻!你就不能少說兩句。”耿氏聽了頓時面色難看得緊,惡狠狠地瞪了謝臻一眼,“你妹妹可是待字閨中的女兒家,現在被毀容,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會怎麼看?難道你非要你妹妹一輩子都毀了你才甘心?”
謝臻閉上眼,深吸口氣,從來都明白耿氏對大哥和妹妹的偏疼,現在這種時候真心不想跟他們說什麼了,一直以來所有的睏倦和疲憊好似剎那浮上了心頭,“娘,妹妹,你們好生休息,臻兒先告退了。”話音未落,不等兩人開口,直接朝着琦恩閣的大門走去。
“娘,你看他!”背後傳來的是謝琦那氣急敗壞的話,可謝臻卻好似聽不到了一般,其實有時候真的很不明白,同樣是她生的,同樣是兒女,爲什麼自己就必須承受這麼多的委屈和埋怨;他們一直任性、胡作非爲卻能得到更多的疼愛,難道就因爲自己太懂事?
後面耿氏還說了些什麼他已經聽不到了,胸口處那鈍鈍的疼痛,還有更多的……往日所有的所有全都浮上心頭,竟是覺得那麼的,那麼的可笑。委屈嗎?或許是有的,但更多的卻是疑惑,想到蘇怡,想到顧淮,甚至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他其實也不是耿氏親生的吧。
好不容易安撫好了謝琦,耿氏瞪着她,“你當真是想不想好了,你也真是的,就算再生氣,再怎麼樣也不能當着你祖母的面拿當年蘇怡的失蹤說事兒啊。你……你,你簡直是,氣死爲娘了!”
謝琦滿臉毫不在乎,甚至連臉上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一般,“我怎麼知道她會突然過來的,再說了,難道我說錯了嗎?”
“你,你……”耿氏也是同樣氣得不輕,擡手狠狠地戳了下她的額頭,“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個沒腦子的女兒,你也不想想,你現在跟你祖母將關係鬧得這麼僵到時候她能幫你?到時候她給你祖父吹吹枕頭風,看你到時候怎麼辦,還睿王,睿王你就永遠都別想了。”
“這……”聽到這裡謝琦纔算是真的慌了神,拉着耿氏的手,神色慌張,“那娘,我,我該怎麼辦?”
耿氏搖搖頭,“你啊,現在知道急了?”
“我,我那不是沒有想到嗎?”謝琦低下頭癟癟嘴,臉上似乎還帶着不屑,只是因爲受傷那猙獰的傷口而不那麼明顯,“而且誰知道她會突然過來的。”
“算了事情不發生也已經發生了。”耿氏拉着謝琦的手輕輕拍了拍,“你聽娘跟你說,現在可是咱們拆穿顧瑾汐的大好時機,你小叔叔的貼身侍衛流楓你還記得吧?”
謝琦眉梢淺淺地挑了一下,眼底帶着疑惑,“嗯,怎麼了?”
“噓。”耿氏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遣走屋內的下人,環視了下確定屋內沒有其他人了之後這才拉着謝琦走到牀榻邊,“娘跟你說那流楓在祠堂救火的時候受了重傷,聽說只剩下半條命了,現在你小叔叔已經去外面請神醫,你覺得這個神醫會是誰?”說着,耿氏臉上還露出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
謝琦聽了頓時來了興致,反手抓着耿氏的手,“難道是……顧瑾汐?”
“還能是誰。”耿氏輕輕地拍着謝琦的手,眼底晶亮;不過隨後又黯然了下來,“不過……”
“不過什麼?”謝琦頓時緊張地追問道。
“娘還沒來得及跟你祖母說讓顧瑾汐那個小賤人來給你醫治呢,你祖母就給你氣跑了。”耿氏說着,眉宇微微顰蹙着,面色不太好看;眼底似乎還帶着爲難,“現在你祖父、祖母都在氣頭上,如果現在去說怕是……”
謝琦聽了頓時面色也黯然了下來,“怎麼會這樣,娘,那我們不是沒有機會揭穿顧瑾汐了?不,不……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哎,要不是你將你祖母氣走了,只要你祖母開口,那顧瑾汐就算再不願意難道還能拒絕不成。”耿氏越說謝琦心中越是後悔,她低着頭,貝齒死死地咬着脣,猛然福靈心至,眼前一亮,“娘,讓爹去說。”
“這……”耿氏眸色閃了閃。
“不管怎麼樣爹可是祖母的親生兒子,你不敢去說,讓爹去。她還能將爹生吞活剝了不成?”謝琦越說,越覺得是那麼回事,“再說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謝家的女兒呢,爹應該也不希望我毀了容就嫁不出去了吧,這丟的可是謝家的人!”
耿氏聽了,有些艱難地點點頭,“那,好吧。”
“娘,你一定要將利害關係跟爹說明白。不然錯過了這次機會,想要再扳倒顧瑾汐可就不知道有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謝琦癟癟嘴,拉着耿氏的手臂左右搖晃撒嬌着道,“娘您一定要說服爹啊。”
看着這樣的謝琦,耿氏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將謝琦的手拉下來輕輕拍了拍,“嗯,娘會想辦法的,你也好好歇着,別將身子給累垮了。”
“女兒知道了。”
……
蘅蕪苑。
謝逸獨自滾動着輪椅,沿途跌跌撞撞,對周遭指指點點的人似乎全都看不到了,對他們的議論紛紛要好似都聽不到了般,到了蘅蕪苑大門口,看着那已經煥然一新的大門和牌匾,他眼中帶着激動,又似帶着點點欣喜,到了嗎?終於到了嗎?
可蘅蕪苑大門口的七步漢白玉鑄就的臺階卻好似天塹般橫擋在他的面前,第一次,從來沒有這樣厭棄自己的雙腿過,第一次謝逸恨,恨自己爲什麼是個殘廢。擡起手狠狠地捶打自己的雙腿,屹立在階梯兩旁的諾大石獅都好似在嘲諷自己一般。
“啊,啊!”謝逸不斷地捶打自己的雙腿,眼中帶着濃濃的恨;想到流楓的傷,看着那只有七步的高臺可對自己卻好似非常的困難,他太過激動導致輪椅滑動間身子不穩一下子撲到在地,原本的偏偏公子逸,此刻卻狼狽得好似個乞丐般。
周遭也有那看熱鬧的人,來來往往,可是卻沒有一個人上前攙扶,他低下頭癡癡的笑,眼底帶着濃濃的苦澀,轉頭看着那漢白玉階梯,伸手撐着身子,一點一點的往上爬,帶着那沉重,卻沒有任何知覺的雙腿,他強忍着不讓眼淚留下來,朝着那大門口一點一點地挪過去。
“咚,咚咚!”
到了,終於到了。
院子內的人聽到聲響開門,那兩名侍衛剛來的,罵罵咧咧,“誰啊,要錢的滾開點兒!”
“就是,呸真是晦氣。”另一名侍衛輕輕地呸了一口,只聽到砰的一聲巨響,剛打開的大門又闔上了,謝逸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還沒來得及開口,看到那闔上的大門,眼疾手快趕緊將手伸過去,可是卻仍舊阻止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大門闔上。
杜若走過來,看着交頭接耳小聲議論的兩名侍衛,“你,你們在說啥呢,不好好守着!”
“杜管家。”兩人面面相覷恭謹地朝杜若行了禮。
“嗯?”杜若眉宇微微顰蹙着,剛纔遠遠的似乎看到大門開口,“剛纔有人上門來了?”
其中一名長相偏高的侍衛感激上前道,“沒有什麼人,就是個要飯的;咱們已經給打發了;杜管家您放心,這不該放進來的人,咱們絕對一個都不會放進來的。”
“哦?”杜若有些不放心,有些疑惑地看着兩人。
偏矮的男子略微圓潤,整個人就好似個冬瓜般,點點頭,“真的,是真的,杜管家。”
“好吧。”杜若眉頭緊皺,這幾天蘅蕪苑也發生了好多事情,導致他草木皆兵,可能真的是自己看錯了,往前走了兩步,可又有些不放心,回頭看着兩人,“好好守着。”
“是!”兩人趕緊恭謹應聲,置地鏗鏘。
“咚,咚咚——”
兩人話音剛落,之前那略微帶着低沉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而且長長短短,沒有節奏,好似外面敲門的人有氣無力一般。
兩名侍衛對視一眼,轉頭朝杜若道,“肯定是剛纔那個要飯的,小的這就去打發了。”說着趕緊上前將大門打開,朝着已經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謝逸道,“都讓你走遠點兒了,給拿去吧!”從懷中掏出兩個銅板扔到地上。
“我,我……”謝逸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我找顧瑾汐。”
“什麼?”杜若聞言頓時驚呆了。
“大膽,我家小姐的名諱也是你能直接稱呼的。”剛開門的侍衛卻是一聲厲喝,眼看着就要發火,可杜若卻撥開兩人,在看到地上躺着的謝逸時,頓時雙眸圓瞪,朝兩位侍衛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都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把謝公子扶起來!”
兩位侍衛愣住了,“謝,謝公子?”
“算了,沒時間跟你們說。”杜若說着已經邁出大門,看着已經奄奄一息的謝逸,眼中帶着震驚,又似不解,讓兩位侍衛將謝逸攙扶起來,自己則是親自將他背起來,然後還轉頭朝那偏矮的侍衛道,“還不快去淺閣請小姐,就說謝公子受傷了,讓她快到水榭汀蘭的客房來。”
“是,小的這就去。”偏矮的侍衛應聲,趕緊點頭。
“你認不認識謝公子?”偏瘦的侍衛拉着旁邊一名路過的丫鬟,卻是水榭汀蘭的琴好。
琴好提着花籃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咱們家夫人的親弟弟,小姐的親孃舅,你說認識不認識?”
“什麼?”偏瘦的侍衛一聽,頓時只覺得矇住了,完了完了完了。
當顧瑾汐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淺閣的花園裡跟半夏、青黛一道帶着幾個小丫鬟採摘菊花呢;秋日的雛菊,趁着將開未開的時候摘下來,曬乾泡製之後可是上好的疏散風熱,清肝明目,平肝陽的藥材;當然還有一樣嫌少有人知道的效果,解毒!
“小姐,這淺閣的花園已經摘得差不多了,奴婢明兒帶着幾個丫鬟去將花園和其他院子裡的菊花都採摘一遍,您看如何?”半夏臉上帶着笑意,轉頭看着顧瑾汐。
迎着夕陽,顧瑾汐微微擡起手遮在額前,寬大的衣袖擋住了眼光,修長的睫毛在夕陽的照耀下,在眼底投下長長的影兒,微微閃動着,好似蝶翼般。
旁邊的小丫鬟看呆了,“小姐可真漂亮,就好像畫上的仙女一樣。”
“你可真會說話。”半夏看着那小丫鬟。
小丫鬟卻是有些害羞了低下頭,“奴,奴婢說得是真的。”
“那是當然,咱們家小姐可是整個涼都最漂亮的了。”半夏可絲毫不知道什麼叫做謙虛,將手中的花籃交給旁邊的小丫鬟,自己小心翼翼地從花壇中走出來,“累了半晌,小姐要不要回房歇歇?”
顧瑾汐點點頭,“也好。今兒大家辛苦了,都回房歇着吧。”
“小姐這是說的哪裡話。”青黛搖搖頭,遠遠的似看到一個矮圓的身影朝着淺閣滾過來,她眉宇微微顰蹙着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那人的聲音,“小姐,快,杜管家讓您去水榭汀蘭,謝公子受傷了!”
顧瑾汐剛從半夏手中接過溼帕擦乾淨了手,正準備回房沐浴更衣的,聽到那侍衛的話頓時就怔住了,“謝公子,謝逸?”
“這,小的不知道。不過杜管家說讓您快去水榭汀蘭。”偏矮的侍衛再次重複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顧瑾汐聞言,眉頭緊皺,轉頭看着青黛,“你去將我房中的藥箱取來,半夏,我們先去水榭汀蘭看看情況。”
半夏點點頭,“好。”
杜若小心翼翼地將謝逸放到軟榻上,又命下面的小廝取了溫水小心翼翼地替謝逸擦拭,別說是顧瑾汐,就算是他們何嘗見到過謝逸這般模樣,他從來都是那樣的靜靜地坐在一處,臉上帶着輕盈淺笑,靜若處子,點塵不驚。現在瞧着,面色狼狽,連發髻都已經散亂了,身上原本天青色的衣衫甚至磨破了好幾處,哪裡還有丁點兒往日謫仙模樣。
“杜若,到底怎麼回事?”顧瑾汐到的時候看到謝逸那模樣,嘴脣乾裂,開口道。
似乎是聽到顧瑾汐的聲音,原本已經迷迷糊糊的謝逸猛然就睜開了眼,一把抓住顧瑾汐的手,“汐兒!”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流楓呢?他怎麼沒有跟你一起?”看着這樣的謝逸顧瑾汐沒有掙扎,而是轉頭讓半夏取了溫熱的白水來;杜若非常有眼力價趕緊將謝逸攙扶起來,甚至在他的腰後墊了個軟墊讓他靠着。
顧瑾汐眉頭緊皺,心裡卻是不斷的思量着,那素來像是謝逸的影子般的流楓竟然沒有跟在他身邊,這也太不同尋常了;難道他們又遇上了什麼事情?
謝逸拉着顧瑾汐的手仍舊沒有放開,嗓子乾啞,喉頭滑動,艱難地說着,“救流楓,救……救救流楓!”
“你們又遇上追殺了?”顧瑾汐臉上帶着濃濃的不解和震驚。
謝逸搖搖頭,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小姐,水!”半夏捧着茶杯過來。
顧瑾汐用茶杯喂到謝逸的脣邊,“喝口水,慢慢說,彆着急。”
實在是渴極了,謝逸此刻也顧不上其他,就着顧瑾汐的手狠狠地喝了好幾口,直到茶杯見底了這才停了下來,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看着顧瑾汐,“這件事情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流楓受了重傷,藥老說,只有你能救。”
“……”顧瑾汐聽了,眉宇微微顰蹙着。
“汐兒求求你,救救他,就算不看在謝家的份上,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流楓。”謝逸緊緊地抓着顧瑾汐的手臂,眼底帶着濃濃的祈求和希翼。
顧瑾汐薄脣微微抿着,垂眸瞧着謝逸那已經破了好幾處的衣衫,而且破裂周邊起毛的模樣分明是摩擦過的,她有些疑惑,“你的腿不應該已經有知覺了嗎?你……”
“藥老說,因爲上次被謝琦偷換了藥引,所以導致體內生成了新的毒性,最後雖然用幽靈蝶將命保住了,但這雙腿……”謝逸低下頭,眼底盡是苦澀;恨嗎?說不恨是假的,坐在輪椅上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希望站起來了,卻偏偏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砰——”
“你說什麼?”門外因爲擔心謝逸而跟着車伕一道來蘅蕪苑的謝安聽了,頓時就怔住了。大門被用力推開,發出一聲巨響,可此刻誰都沒有說話,屋內氣氛壓抑得讓人覺得可怕。
謝安雙手抓着謝逸的肩膀,“你說的是真的?你的腿,原本,原本是可以,可以……”
“……”謝逸眼神黯然低下頭去,並不說話。
“顧丫頭,你說。”謝安轉頭看着面無表情,眼神黯淡似乎也有點不敢置信的顧瑾汐,“真的是因爲那被偷換了的藥引所以……所以逸兒的腿……”
顧瑾汐低下頭,眼瞼低垂,修長的睫毛扇動着,“如果沒有被換掉藥引,兩毒相沖,照理毒性應該是已經解了的。”說着她別開臉不堪謝逸遞過來的眼神,“至於到底是不是因爲藥引被換掉導致毒性又發生了變異,這我就不知道了。”
“爲什麼,爲什麼要瞞着我?”謝安雙眸圓瞪帶着濃濃的怒火。
“大哥好不容易回來了,我……”謝逸薄脣微微抿着,“爹你別怪大哥,這些年在耿家大哥的日子也不好過的,我……”
謝安聽了,頓時閉上眼,眼底帶着濃濃的頹然,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臉上帶着濃濃的悔恨,“都怪我,都怪我!”當年如果他聽了爹的話不進宮做了帝師,或許後面那些事情都不會發生。女兒不會失蹤,大兒子不會因爲要尋找妹妹離家多年,小兒子也不會自幼身殘……
“人在做天在看,既然已經發生了的,再後悔也無濟於事。”顧瑾汐低下頭,聲音很輕很輕,近乎飄渺;可謝安卻聽得非常清楚,他猛的擡起頭看着顧瑾汐眼底似乎還帶着震驚,“顧丫頭,逸兒的腿還有沒有……有沒有……”
謝逸卻好似早就已經習慣了般,“有沒有希望都不重要了,汐兒求求你,跟我去謝府救救流楓!”
“顧丫頭,這次真的只能麻煩你了。”謝安面色凝重。
“既然謝大人親自過府相請,那不去就是瑾汐的不是了。”顧瑾汐低下頭,瞧着自己身上那因爲採摘菊花已經染了泥土的衣衫,“勞兩位在此等候,瑾汐去去就回。”
“汐兒!”接到消息趕過來的蘇怡剛好碰到正欲回淺閣換衣裳的顧瑾汐,拉着她臉上似乎還帶着着急的神色,“汐兒你沒事吧?”
顧瑾汐搖搖頭,“謝大人和謝公子來了,娘您進去看看吧,女兒回房換件衣裳。”
“……”蘇怡沉默了。
“沒事的。”顧瑾汐拉着蘇怡的手輕輕拍了拍,“想去就去吧。”其實她也想的很明白,畢竟那是蘇怡的親爹、親孃,親兄弟,她難道還真的能夠斬斷他們之間的血緣嗎?前世的時候,她不也曾經憧憬過自己的外祖和外祖母是何等的人物,現在知道了,其實應該爲蘇怡開心的,終於耿氏和謝琦她們,連柳姨娘和顧瑾瀾都能收拾了,難道還收拾不了她們。很多事情,其實成魔、成佛都只是一念之間,當多年以後回想起來時,顧瑾汐無比慶幸自己想通了,想明白了,不然或許再次經歷的,又是一次慘痛的生離死別。
馬車上。
顧瑾汐原本不想讓蘇怡去,可聽謝安和謝逸說起氣急攻心暈倒的謝老夫人和被氣得現在仍舊在生悶氣的謝夫人,她還是默認了蘇怡同行。
“祠堂走水,難道真的是天災?”她低下頭,語氣清朗,似帶着若有似無的淺笑,“涼都的夏日最是天乾物燥時,也未曾聽說哪家的祠堂走水;這都到了秋天了……”
謝安聞言低下頭面色頹然,搖搖頭;雙脣嚅了嚅,可終究卻是沒有說出話來;只怔怔地轉頭看向謝逸,那個東西可是流楓拼了命從火裡搶出來的,如果不是流楓進去,或許待火被澆滅的時候,那瓦罐早已經被燒成了灰燼。
“天災易躲,人禍難防。”謝逸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腿,不過很快就擡起頭,雖然身上的衣衫有些狼狽,可經過簡單的梳洗之後,又恢復了往日那靜若處子,點塵不驚的模樣,“汐兒最是聰慧,想必應該想明白的。”
顧瑾汐眉梢淺淺地挑了挑,嘴角斜勾,低下頭,語氣意味深長,“聽說因爲我孃的事情謝琦和謝煜一直被關在謝府的祠堂內反省?”
“嗯。”謝逸點點頭,看着顧瑾汐,眉心那顆硃砂痣好似又鮮紅了幾分,“汐兒想說什麼?”
“呵呵,只是覺得有些好奇而已。”顧瑾汐低下頭輕笑一聲,“我記得七年前張侍郎府上也曾走過水,因爲守夜的下人疏忽將燈油灑到了紗簾上,偏偏蠟燭就點在紗簾的旁邊,你說巧是不巧。”說着,看到已經成功變了臉色的謝安和謝逸,她輕輕撫着腕兒間的清淨琉璃珠,聲音清冽,“不過即使當時已經過了子時,大家都已經入睡,可救火也只是半盞茶的時間,除了屋內的傢俬有些損毀,其他並無大礙。”
謝安聞言,面色沉了沉,“顧丫頭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謝大人應該很明白纔是。”顧瑾汐輕笑一聲,“正所謂明人不說暗話,至於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那可就是謝大人和謝公子的事情了。”說着,她瞧着坐在旁邊面帶憂色的蘇怡,到了喉間那嘲諷的話又給生生嚥了回去,低下頭,“看在我孃的面子上我可以救流楓,但……”
謝逸聞言,顰眉蹙頞,“汐兒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東西很多,只怕是謝家……給!不!起!”顧瑾汐一字一句,深凝着謝逸,“都道是謝公子多智近乎妖,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謝逸卻是沉默了,“汐兒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麼簡單。”
“呵呵。”顧瑾汐低低沉沉的輕笑聲充斥着整個車廂,“的確,我也沒有覺得什麼事親簡單過;所以,這次救流楓的出診費,可不能少了。”
謝安看着輕笑着雲淡風輕地說着出診費的顧瑾汐,心裡有些惱怒又有些心疼,原本應該是在膝下承歡撒嬌的年紀,卻偏偏要承擔這麼多成人都無法承受的痛苦,即使是跟最親近的人也因爲種種關係不得不劃清界限,明碼標價。
“只要能救流楓,價碼隨你開。”到底是謝逸明白顧瑾汐,當場就輕笑着道。
“這可是謝公子你說的,到時候可別反悔纔是。”顧瑾汐說着,輕笑一聲朝謝逸拋了個媚眼兒,“如今的顧瑾汐可不是當年那個人人疼寵的國公府嫡小姐,我可是有蘅蕪苑一府的人要養呢,既然謝公子要做這個散財童子,那瑾汐就卻之不恭了!”
蘇怡聞言,輕輕扯了扯顧瑾汐的衣袖,眼底似乎還泛着點點漣漪,壓低嗓音,“汐兒!”
“不妨,就當是我這個做小舅舅的補上汐兒這麼多年的壓歲錢好了。”謝逸卻是輕聲笑着。
“嘎——吱!”
隨着馬車車轅與路面摩擦發出的尖利聲響,外面傳來車伕那低沉的嗓音,“老爺,少爺,已經到了。”
“嗯。”謝安點點頭。
剛走到謝府大門前,還沒來得及去閒逸居就在路上看到了拉拉扯扯的謝瑋和耿氏;謝安面色難看,“你們這是做什麼,青天白日的拉拉扯扯,像什麼話?”
“……”耿氏聞言,身子顫了顫,艱難的吞了口唾沫,身子不由自主地朝謝瑋的背後縮了縮;只是轉頭在看到顧瑾汐和蘇怡的時候,眸色又是亮了亮,飛快地低下頭強壓下心頭的激動,果然她真的沒有聽錯,果然這個不要臉的臭丫頭又來招搖撞騙了嗎?視線落在半夏手中的藥箱時,嘴角微微勾着,帶着譏誚;不過很快就一閃而逝。
顧瑾汐從頭到尾都緊緊地盯着耿氏,沒有錯過她臉上半分表情,對耿氏臉上的激動和譏誚不解,不過卻沒有說話。
“爹,我……”謝瑋皺着眉頭。
“我什麼我,沒看到你妹妹和你外甥女來了嗎?”謝安面色沉沉,眼角掛着耿氏的動作立刻就惱了,“不想見人就滾回房去,這麼躲躲藏藏的是想給誰看呢?”
耿氏聞言,身子哆嗦了下,“爹,琦兒受傷了,我,我先回琦恩閣照顧琦兒了。”說着,再轉身擡頭的時候還朝謝瑋使了個眼色。
謝瑋眸色暗了暗,點點頭。
“行了顧丫頭,怡兒,逸兒我們快走吧。”謝安眸色暗了暗,謝瑋自然也跟了上來,心底卻是想着耿氏說的那些話,謝琦雖然刁蠻任性,雖然也曾做出很多荒唐的事情來,甚至就在之前還將自己氣得不輕;可不管怎麼樣,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難道自己真的能眼睜睜看着她毀容不成?擡起頭看到走在前面的顧瑾汐,雖然只有十二歲,可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卻足以讓許許多多的成年人汗顏,也包括他。知道謝安他們不想讓顧瑾汐的醫術暴露,所以洗想了想,他到底沒能將心頭的話給說出來。
屋內,藥老已經着人將流楓身上被燒傷的地方都清理了一遍,被大梁砸中腰後面又扛着大火呆了那麼久,身上不少地方已經被燒焦了,蘇怡剛進屋,見了趕緊擡手捂着眼。
“娘你還是先去外間吧。”顧瑾汐眉宇微微顰蹙着。
“我……”蘇怡低下頭,手足無措竟然像個孩子般。
謝安見狀,想到謝逸曾經說過如今的顧瑾汐纔是蘇怡的主心骨,頓時心中百味雜陳,“我們就不呆在這裡打擾顧丫頭和藥老治療了,都出去吧。”
“也好。”謝逸也點點頭。
“那汐兒,你自己注意些,娘在外面等你。”蘇怡雖然也想留在屋內看看自己的女兒是怎樣給人治療的,看看這自己女兒的本事;可那些燒焦的肌膚,皮開肉綻,表相猙獰,便是看一眼都只覺得觸目驚心,她實在忍受不了。
顧瑾汐點點頭,朝蘇怡微微扯了扯嘴角,“放心吧娘,我沒事的。”
“顧丫頭,你來看看這裡,還有這裡。”
隨着隔開內室和外間的簾子被放下,外面蘇怡、謝安三人的視線全都被擋在了外面,謝瑋從頭到尾都沒有進去,藥老指着流楓身上幾處傷得比較嚴重的地方,看着顧瑾汐,“你看看有沒有辦法。”
“左二右一三根肋骨斷裂,以胸腔塌陷的程度和脈象看來,情況不太好。”顧瑾汐搖搖頭,涼都城內的達官貴胄建房用的大梁那可都是需要八名粗壯的大漢同時才能擡起來的鐵木,這樣的重量壓在人的身上,沒有當場死亡已經算是萬幸了,“脊柱斷裂,這裡,尾椎往上七分的地方。”
藥老點點頭,“肋骨斷裂原本是好辦,可你看現在斷的有一根偏偏在心臟的附近,想要正骨有難度。”一旦斷裂的肋骨戳破了心臟,那可真的就是無力迴天了。
顧瑾汐眉頭緊皺,上前蹲在牀上,伸手輕輕地摁了摁肋骨斷裂的地方。
“顧丫頭!”藥老忍不住輕喝一聲。
“看起來應該沒什麼大礙。”顧瑾汐眉頭緊皺,輕輕地試探着那肋骨斷裂的地方,藥老看着顧瑾汐那試探的力道,懸着的心剛纔放了下來,就看到顧瑾汐猛然雙手齊上,朝着流楓的胸前就是一陣捯飭,只聽到微微的“咔擦”聲,藥老只覺得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兒上,雙眸圓瞪。
顧瑾汐卻好似給沒事兒人一般,乾脆利落地拍了拍手,“他運氣不錯,這跟骨頭看似斷裂,實際上卻只是錯位,嗯……”說着她沉吟了下,“應該有骨裂,可卻沒有斷得徹底,如今位置已經正了,下面兩根就看藥老的了,他現在最主要的傷在脊柱上,還有身上的燒傷如果處理得不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我已近給他處理了傷口,習武之人氣血旺盛,肋骨正了之後應該沒什麼大礙,如果今天夜裡不發高熱,應該就能脫離危險了;但他脊柱如果無法恢復的話,這輩子……”藥老說着,面色沉了沉,“我記得九針之計,有一計是可以將銀針扎入脊髓,你看能不能以銀針定骨,再用藥讓脊柱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