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老太太一頓,重新又坐了下來。
二太太低頭垂目,面容上有些哀慼無奈:“我想着,如今咱們家裡的情形這般,瑞明的婚宴,還是不要大辦了。到時候萬一太過冷清,到底傷了孩子的臉面。”
老太太一怔,目光如電落在二太太的身上:“你這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周家衰落了,只怕要門庭蕭蕭了?”
“媳婦不敢。只是我們老爺如今……昔日那些官僚好友……”二太太欲言又止,聲音竟是帶了哭腔:“我是瑞明的母親,我也是一心爲了他好。我唯恐他不如意了,並不是旁的什麼意思。還請老夫人明鑑。”
老太太深深吸一口氣,到底還是將目光收了回去,重新落在二老爺身上,怒其不爭道:“都是你這個做父親的惹的好事!”只是她嘴上罵着二老爺,可是目光卻是不經意的往顧婉音身上一掃。
顧婉音看了個分明,心中明白老太太這是怪罪她和周瑞靖的意思。覺得若不是周瑞靖如此行事,又怎麼會如此?當下她便是低垂了雙目,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是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罷了,婚宴還是那麼着罷。老二那些同僚不來,可是我好歹還有幾分薄面呢!我再親自下帖子請一回,自然不至於冷清了!”老太太也沒有別的方法,只是如此冷笑道。
二太太心中一鬆,聲音止不住帶上一絲喜意:“還是老夫人疼瑞明。”
二老爺低垂着頭,也不知是羞臊了還是覺得惱怒,一聲不吭。
從老太太屋裡退了出來,二太太卻是拉住了顧婉音,輕聲道:“我記得咱們院子最北邊。有個梨香院,我想着拾掇拾掇給陶氏住正好。婉音你覺得呢?”
顧婉音一怔,仔細回想了一番,纔想起的確是有這麼個院子。只是那院子方位不好,又是夕照的。夏天熱冬天冷,離主屋也偏遠,實在不是個好地方。不過既然二太太已經說了,她自然也沒有不同意的,垂了雙目應了:“一切按照二嬸的意思來就是。只是這幾日都忙着籌備婚事,抽不出多少人手來。不如索性等幾日?等到婚禮過後再讓陶氏搬吧。”
“不必,她自己也有老媽子丫頭的。只大略拾掇一番就行。剩下的她自己折騰去。”二太太脣角的笑容猶如冬日裡屋檐上的霜花,看着便是透出一股子冷。顯然,二太太這是故意要折騰那陶氏了。
這是,這和顧婉音並無關係,所以當下顧婉音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明日就讓陶氏搬吧。正好前段時間府中都修繕了一番,也不必怎麼收拾就能住人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二太太微微一笑。忽然一擡眼皮子看向顧婉音,誠懇道:“多謝那日你開導我。這幾日也難爲你替瑞明忙前忙後的。你的情誼。我都記着呢。”
“二嬸客氣了。”顧婉音脣角微微一翹,露出一個柔軟的笑容來。看上去可親而又和氣。帶着一絲晚輩的恭順。
二太太又說了兩句,便是回去了。三太太從背後趕上來。輕聲冷笑:“她倒是轉了性了。只是不知心中盤算什麼呢。”三太太這話未免有些酸了。
“橫豎算計不到我們頭上就是了。三嬸何必擔心?”顧婉音柔聲言道,面上的神情並無一絲變化,聲音卻是漸漸冷下去:“但願二嬸是想通了。”否則,到時候吃虧的還指不定是誰呢?不過,她大約也能摸到二太太的心思。無非是害怕她扶持着陶氏罷了。
想起陶氏,顧婉音搖搖頭。她是不會與陶氏扯上關係的。陶氏再怎麼聰明再怎麼厲害。也和她沒有關係。相反的,她給二太太出主意將青哥兒放在二太太名下養着。已經是徹底的將陶氏得罪了。日後陶氏知道了這個之後,必定是記恨她的。
“也是。”三太太看着顧婉音半晌,忽然“撲哧”一聲笑了,搖搖頭自嘲道:“倒是我白擔心一場了。你心思可是比我明白着呢。”三太太這話說得大有深意。
不過顧婉音也不點破,和三太太對視一眼後便是輕聲言道:“世子爺還在屋裡等我呢,甘露我已經派人送去三嬸的院子裡了。三嬸看着怎麼安排罷。”
三太太卻是沒有立刻離去,反而跟着她緩緩行着,口中忽然低聲笑道:“你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實在是妙。這樣一來,二太太就是再猖狂,還能如何?到如今,是裡子面子都沒有了。見了旁人,她只怕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三嬸是覺得是我故意爲之?是爲了讓二嬸難看?”顧婉音擡起頭來,平靜的看向三太太,墨玉般的眸子裡竟是幽深得不見底。
不知怎麼的,三太太見了,只覺得心中一涼,剩下的話竟是說不出了。
“世子爺是爲了大局,並不是爲了私利。”顧婉音平平言道,聲音不帶一絲波瀾。然而秀氣的眉卻是微微蹙起:“三嬸以後這話還是別說了,讓人聽了去,只當我和世子爺心中藏奸呢。”說完,似笑非笑的看了三太太一眼。頓了頓又添上一句:“三嬸最近在城裡開的當鋪生意如何?”
三太太一驚。開當鋪是她悄悄拿錢和孃家人合夥開的,並沒有知會任何人,顧婉音怎麼知道?就連三老爺,也是不知道的……
“當鋪的確是很賺錢,可是也是最容易扯上糾紛的。三嬸可一定要注意,萬萬不可爲了小利失了大義。”顧婉音輕聲說完這番話,便是微微一笑:“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改日再陪着三嬸說話解悶。”
直到顧婉音離去許久,三太太纔回過神來,只覺得背上的衣衫都被汗溼透。她的當鋪,最近的確是爲了一件古董,和人發生了糾紛。那古董是好東西,三太太原本是打算想法子吞了的……可是如今被顧婉音這麼一說,倒是萌生出了無限的悔意。
的確是她糊塗了!若真將事情鬧大了,那她可就完了!
三太太不禁攥緊了手中的錦帕,只覺得顧婉音小小年紀卻如此厲害,實在是讓人心驚。
想了想,三太太低聲對身後丫頭道:“我寫封信。你速速送去我哥哥手裡。”既然顧婉音知曉了,那其他人也說不定知曉了。到時候因了一件古董惹了麻煩,實在是不好。
而這頭顧婉音回了屋子,只覺得疲憊,便是歪在貴妃榻上養神。一旁素琴幾個,也不敢打擾,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幾個丫頭站在迴廊底下說話,素琴皺眉道:“這幾日世子妃怎麼總是疲倦?看着像是累壞了,人都瘦了一圈兒。今兒早上我伺候她穿衣裳的時候,那衣裳都有些空了。”
“這幾日二太太稱病,咱們世子妃幫着做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碧梅也是嘆了一口氣,“好在事情也要完了,等過幾日也就能好好歇着了。”
丹枝嘆了一聲:“只可惜我這幾日沒在跟前伺候,不能幫着分憂。你們幾個多操心些,別讓世子妃勞了神。對了,前幾日世子妃來小日子,可有腹痛?你們可熬藥調理了?”
丹枝這話一出,另外幾個丫頭有些茫然,還是碧梅反應快:“是了,怎麼這個月世子妃的小日子還沒來?”
幾個丫頭面面相覷,面上表情各有不同。素琴眼底有驚喜一閃而逝:“你們說世子妃是不是——”
“這事兒還沒個定準,不許胡說。”丹枝沉聲打斷,輕聲道:“不管是不是,你們都要精心伺候着,斷不能有任何閃失。過兩日就是太醫過來請平安脈的日子,到時候一切自然都有分曉。這時候你們可別露了什麼神色。若是還好,若不是豈不是讓世子妃空歡喜一場?沒得覺得你們毛躁了。”
素琴和碧梅他們都是服氣的,當下都點頭稱是,不敢再多說。
只是丹枝心中卻也是有些欣喜——若真的是她們猜得這般,顧婉音以後,便是徹底的能在周家立足了。這些日子以來老太太的刁難和不喜,她瞧在眼底急在心裡,也不知祈禱過多少回了。如今她更是在心中祈禱,若是真的,必定好好酬謝神恩纔是。
只是嘴上說着不要露了形色,可是到底丫頭們還年輕。顧婉音又是個細心的,哪裡有看不出來的?只覺得納悶——莫不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
正想着,下午小丫頭卻過來稟告說,太醫過來請平安脈了。
顧婉音一怔:“不是還有幾日?怎麼的提前了?”
周瑞靖恰好從內室出來,聽見這話便是一笑:“我讓他來看看。這幾日你瘦了不少,小日子也沒來,我怕是出了什麼問題。再說馬上就要辦婚事了,到時候忙起來混忘了怎麼辦?”
顧婉音聽他如此堂而皇之的說起這樣私密的事情,面上登時紅了起來,嗔怪的看一眼周瑞靖,卻也是起身吩咐丫頭們準備着。
雖說她已經是成親的婦人,可到底年輕面子薄,便是藏在紗帳中,只露出一隻白玉似的皓腕來,上頭用錦帕搭了,這才讓太醫診脈。
周瑞靖也立在旁邊看着,幽沉的眸子裡竟是有些緊張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