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瑤離開沒幾天,京城之中便收到了一個壞消息——太子巡視江南之時被刺殺,身中劇毒命在旦夕。
這件事,無論是在朝堂還是民間,都引起了極大的震動。畢竟太子可是一國儲君,在當今聖上放出退位的風聲之後,便遭到刺殺性命不保,勢必會引起極大的動盪。
在這羣人中,最震驚也是最傷心的便是皇帝了。太子從小便是他按照一國之君便教導的,擁有仁善之心卻又殺伐果斷,無疑是所有皇子中最適合皇位的。太子就算當上了皇帝,在那些兄弟不犯錯的情況下,他也會善待他們。最難得的是,太子在太子一位上坐了三十多年,卻也沉穩,在所有皇子都蠢蠢欲動的時候,只有他還顧忌着君父,不說是最有孝心的一個,卻必定是最真心的一個。
這些年他身子不好,已經逐漸放權給太子,已經讓那些人坐不住了。去年更是傳出要禪位的消息,又值太子前去江南,這個機會可謂是千載難逢。畢竟太子在宮中受到的護衛森嚴,別人就算有那個歹心也沒那個能力,而江南之行,就算太子身邊的護衛再森嚴,也總有機會可成。
皇帝既傷心於太子的傷重,又難過於在自己還沒死的情況下,看到自己的兒子因爲皇位而不和。若是那些人有能力倒也罷了,卻偏偏空有野心卻無能力。
讓太子親送蠻族使者確實是有些小題大做,可是皇帝的目的卻是爲了太子回程時殺個回馬槍,查一查江南的鹽政。江南的鹽政一向是很難管理的一塊,皇帝此舉,一是爲了看看太子的能力,二也是彰顯了皇帝對太子的無邊信任,彰顯太子的地位。
太子走後,皇帝不是不擔心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此行必定有些危險。可沒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喪心病狂,蠻族使者才走沒多久,便傳來太子在江南被刺殺的消息。
這不僅是想要謀害太子了,這是在生生的打皇帝的臉!這是對皇帝無上權威的挑戰!
皇帝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櫓,這句話說的不是假的。江南一帶大部分官員都被皇帝罷了官,禁足在官邸,又派了五個心腹作爲欽差前去查案。還將宮中最好的太醫都派出去,馬不停蹄的前往江南。又讓人火速尋訪神醫,勢必要將在外的神醫找回來。
如此多的欽差去往同一個地方辦差,也只有當今皇帝纔有如此魄力。雖有些不合規矩,可此時皇帝正處於哀慟中,誰碰誰死。據說後宮有個頗爲得寵的貴人端着雞湯前去安慰皇帝,卻被分分鐘打進冷宮。如此一來,誰敢去捋皇帝的龍鬚?那不是上杆子的找死嗎?
可是接下來的一件事,震得朝臣們暈頭轉向,便是冒死也要禁言了。皇帝悲痛之餘,竟然說要親自去江南,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竟然要輕車簡從!
衆所周知,歷代皇帝出巡都是大張旗鼓浩浩蕩蕩,用個不好的詞說便是勞民傷財。當今聖上也是出巡過一次的,後覺得太過鋪張,以後便再沒有過。可是這個嚴峻的當口,皇帝竟然說要下江南,還一切從簡。
即便只是算上所有的護衛,那也簡單不了好吧?皇帝這麼突然的下令,還說隔日便走,讓一衆大臣如何準備啊?!
皇帝這是氣糊塗了吧?
皇帝當然沒糊塗,相反,他卻是十分的清醒,堪比人生以來最清醒的一次。皇帝要走,太子江南重傷,朝中定是要留一人監國。皇帝並未選擇他剩下的兒子,而是下了聖旨,讓皇長孫顏楚留下監國。如此一來,皇帝的意願便很明顯了。
顏楚被自己的皇祖父召到了承清宮,心中頗爲忐忑不安。承清宮是皇帝平日處理政事的地方,顏楚不是第一次來,卻從未像這次一樣,感受到那森冷威嚴的氣氛。他看到皇帝坐在龍椅上,面色蒼老了許多。近幾年皇帝身子不適,衰老的很快,可是太子的事一出,皇帝大驚大悲之下,身子骨更差,就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
顏楚平生最崇敬自己的這位祖父,其次便是自己的父親。可這短短的時間之內,自己最崇敬的人,便成了這般模樣。心中酸澀異常,他上前給皇帝請安:“見過皇祖父。”
皇帝看到他來,臉上露出了笑容,卻又很快斂住。想起太子,這位風光一生的皇帝也禁不住眼眶溼潤,他擡手放在顏楚的肩上,聲音蒼老:“朕,對不起你父親,也對不起你。”明知江南危險,卻還是一意孤行的讓太子前去。
皇祖父的手,已是枯槁無力了……
顏楚被他說得心酸,卻只是咬着牙硬撐。太子妃聽見消息已經暈了過去,府中之事全靠他操持:“父親出事,孫兒也覺得甚是難過。可是皇祖父不必以身犯險,朝堂之中還要靠皇祖父主持大局,還望皇祖父三思。”
他結結實實的磕了一個響頭,額頭觸地的聲音在這安靜的殿中響起,一滴淚水劃過臉頰滴落在地,擡頭時已是了無痕跡。他看着皇帝,眸中充滿了堅毅之色。“皇祖父洪福齊天,定能護佑於父親,孫兒相信,父親定會轉危爲安的。孫兒願意前去江南,接回父親!”
皇帝眼中閃過欣慰,話音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不,這次必須朕去。”他已經年逾古稀,就怕此生再無機會見到自己這個最疼愛最信任的兒子最後一面。
緊接着,他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雖然殿中並無其他人,但是他還是壓低了聲音。
顏楚大驚失色:“皇祖父,這……”
皇帝眼中閃過狠厲與決絕:“就這麼決定了。”說着,他起身,親自從暗格中取出兩道明黃的卷軸。“這兩道聖旨朕就交給你了,有什麼要做的,儘管去做。文淵閣大學士尹邱,太傅張嵐,兵部尚書褚寧……等都是可信之人,有事不妨聽聽他們的意見。”
顏楚還是有些猶豫不決,監國這個擔子太重了,他以前從來沒做過。“孫兒只怕不能勝任,會讓皇祖父失望。”
皇帝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皇祖父對你放心。”
只是放心二字,便已重過千斤。
顏楚眼底一熱,道:“孫兒必定竭盡全力。”
清遠侯府中,也是一片愁雲慘霧。只是每個人憂心的事情都不一樣,蘇老太太憂心太子死了換個皇帝上位會影響自家,畢竟顏汐可是太子的同胞妹妹,太子上位自是最好。蘇梧也是忠心爲主,見國之儲君傷重,心中自是擔憂。蘇綰擔憂的卻是顏楚,這麼些年,她可是將顏楚當親哥哥看待的,在她心中地位雖然比蘇策低,卻也比其他人高出太多。此時太子出事,顏楚一定會很傷心。顏汐雖然是穿越過來的,但到底血濃於水,這些年對她也是照顧有加,自然哭得極爲傷心。
蘇策雖然也擔心,但是他更頭疼眼前的事……這個擔子,對於他來說,也是十分的重。
皇帝出門,禁衛全部被帶走,京畿營留守京城。加上皇帝的暗衛,護衛陣容着實不小。作爲禁衛副統領,戚麟自然是要跟着去的。清遠侯府也收到了聖旨,道是讓顏汐蘇妍跟蘇綰都跟隨同去。
顏汐只覺頭痛,蘇綰去她理解,可是蘇妍那麼小,就算是爲了掩人耳目,也不必這麼折騰她吧?所以,堅決將蘇妍留了下來。
皇帝出行的速度確實不慢,原本是有馬車給顏汐等人坐的,但由於蘇妍不在,皇帝問過顏汐跟蘇綰的意見之後,直接下令讓所有人騎馬。在驛站換過兩次馬後,終於在天黑之前到達了第三個城鎮。
皇帝住的自然是縣令的府邸,雖然比不得皇宮的富麗堂皇,卻也十分清幽。皇帝到底上了年紀,猛的這樣高強度的趕路,自是受不住,當夜便發了熱,惹得上下人等十分擔心,紛紛勸阻皇帝歸京。
皇帝下了決心,又怎麼能這麼輕易就回去?只是那麼多人跪求他保重龍體,他也只能答應太醫好好養身子,放慢行程。只是到底心中掛念,他強忍着不適,將蘇綰跟戚麟叫到了跟前,又遣出了所有伺候的人。
皇帝等他們兩個行完禮,讓他們起身,才擡眸看着蘇綰,聲音中透着濃濃的疲憊與滄桑:“蘇綰。”
蘇綰不是第一次見到皇帝,所以並無懼怕之色。只是以前見到的皇帝雖然和藹,卻是意氣風發,威嚴盡顯,讓人不敢直視。可是現在的他,處處透着滄桑,只是一個擔憂兒子的父親。“臣女在。”
皇帝道:“我要麻煩你一件事……”他改了稱呼,並未用朕。“以一個父親的身份。”
蘇綰慌不迭的跪下:“皇上有話儘管吩咐,臣女定當全力而爲。”
“我要你單獨出發,星夜兼程趕至江南。”皇帝問道。“拜託你……”他沒有以權壓人,聲音平緩,完全是一副請求的狀態。
雖然他不怎麼信任蘇綰,但是現在,神醫不在,他只能寄希望於蘇綰了。
蘇綰磕頭,擡頭時堅定的道:“臣女遵命,定當全力以赴。”
皇帝目光轉向戚麟:“你跟着保護她,一定要讓她平安抵達,在最快的時間內。這樣趕路肯定非常辛苦,朕不會虧待你們的。”
見到兩人都點頭同意,皇帝才安心的闔上雙眸沉沉睡去。蘇綰戚麟雙雙退出去,輕輕關上門,而後對望了一眼,輕輕點頭。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