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話雖說得足夠謙卑,姿態也放得足夠低,心裡卻是一片冷意。
小狐媚子,你搶了我芷兒的親事不算,如今又來壞我們母女的事,你不是自來厲害,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嗎,如今未婚夫婿竟於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輕薄別的女子,那個女子還不是別人,而是你的堂姐,我倒要看看,你與姓沈的還要怎麼將親事繼續下去,你若是識相的,就該與姓沈的一刀兩斷,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再別擋我芷兒的路,否則,你雖厲害,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少不得也只能與你鬥到底了!
又暗自慶幸,幸好夫人聽了平老太太的話,暫時沒有聲張此事,不然回頭縱她的芷兒順利嫁進了沈家,也要揹負一個“搶奪妹婿”的名聲,豈非一輩子都要在沈家擡不起頭來了?
彼時沈騰已疾步走近了,身前的衣裳溼了一大片,還濺了不少的泥點子,看起來頗有些狼狽,卻並不影響他的俊美與氣度,只是此時此刻,那張俊顏上,滿是着急與惱怒。
他先是看向顧蘊急聲說道:“四表妹,你別聽她胡說八道,我以我沈家數百年的清名起誓,我絕沒有輕薄顧三小姐,也絕無輕薄顧三小姐之意,還請四表妹千萬不要聽信了某些不懷好意之人的妄言!”
以前他看在顧準的面子上,還肯叫顧芷一聲‘三表妹’,如今已是絕無可能再這般稱呼顧芷了,索性直接以‘顧三小姐’呼之,嫌惡鄙薄之意,有此可見一斑。
沈騰先與顧蘊表明了自己是清白的後,纔看向宋姨娘,眉眼含誚的冷聲說道:“宋姨娘,你休想血口噴人,有四表妹珠玉在前,我又不是瞎了眼睛,纔會白放着珍珠不要,反去就魚目!我沈家也是傳承幾百年近千年的世家大族,以沈家今時今日的地位名望,以我沈某人的品行本事,若我真是個貪花好色的,今日不說身側早已是環肥燕瘦環繞,卻也有的是紅袖添香之人,端看我想與不想罷了,今日你既咄咄相逼至此,我索性明白的告訴你,就憑顧三小姐那副姿色與做派,我不止這輩子看不上,下輩子,下下輩子,一樣看不上!”
沈騰在顯陽侯府客居這一年多以來,一直都是以溫潤如玉的形象示人,連待顯陽侯府那些沒有等的小丫頭和婆子都是溫和慣了的,就更不必說其他人了,在場衆人幾時曾見過他這般的冷若冰霜,字字如刀,直接拿顧芷與尋常的姬妾丫頭相比,半點情面也不與她和宋姨娘留?便都知道他這是氣得狠了。
也不怪沈騰氣成這樣,誰遇上這樣噁心人的破事兒能不勃然大怒的?
原來今日正是國子監逢十一次的休沐日,所以沈騰就待在自己院子裡溫書。
不想才溫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書,就有一個自稱是朝暉堂的丫鬟來求見,說是祁夫人請他即刻去一趟朝暉堂。
沈騰見那丫鬟的確有些面善,且如今侯府內院全由自己的姨母一個人說了算,便壓根兒沒往旁的方面想,雖疑惑於姨母這會兒叫自己去也不知是有什麼急事,她不是正忙着接見大表姐夫家打發來送節禮的人嗎,但想着顧準這會兒在宮裡當值還沒回來,顧韜又小,姨母若真有什麼急事,可不只能吩咐自己了。
遂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裝,隨那丫鬟一道進了內院,去朝暉堂見祁夫人。
豈料在通往朝暉堂必經之路的荷塘前不遠處時,卻遇上了顧芷與她的丫鬟,遠遠的一見到他,顧芷便紅着臉叫道:“表哥,不知您能否幫我一個忙,拉我的丫鬟過去一下,然後我再就着她的手過去?”
沈騰應聲低頭一看,就見顧芷面前的小徑上,一塊墊路的青石板不知到哪裡去了,偏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天亮時才堪堪停住,如今那原本墊了青石板的地方便明汪汪的積了一灘水在裡面,顧芷得用手微微提着裙子,方能讓自己的裙邊不沾上水,若是冒險跳過水坑的話,裙子一定會被弄溼不說,也未免太不雅相,不是大家閨秀所爲,也就難怪她進退維谷了。
可瓜田李下的,沈騰縱想幫她這個忙,該避的嫌還是要避的,便說道:“到底男女有別,我還是去附近瞧瞧有沒有路過的丫頭婆子,讓她們過來幫三表妹罷。”說完就要離開。
顧芷卻期期艾艾的叫住了他,越發紅了臉道:“表哥,我們主僕已在此地等了好一會兒了,一直沒有人經過,想是今日府裡有客人,中秋佳節又近在眼前,人人都比平日要忙的緣故。偏我方纔過來時,因不慣於穿木屐,不小心崴了腳,實在支持不住了,請表哥就拉我的丫鬟一把罷,不然您找根樹枝什麼的,用樹枝來拉她,不就不必顧忌男女大防了?這裡離母親的院子比我自己的院子近不少呢,不然我就折回去了,還請表哥行個方便。”
她話說到這個地步,沈騰如何還好繼續回絕,只得就近撿了一根樹枝,讓她的丫鬟抓了,順利將其拉過了面前的水坑。
只是她的丫鬟許是力氣不夠,許是不得要領,連拉了好幾次,都未能順利將顧芷給拉過來,反而讓她本就已扭傷了的腳越發痛得厲害了,最後兩次更是隻差一點點,就要讓顧芷摔倒在地上了。
主僕二人只得可憐兮兮的繼續向沈騰求救,請沈騰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也沒有旁人瞧見,縱有旁人瞧見了,事急從權,也必不會傳出什麼閒言閒語來。
沈騰沒有辦法,只得自顧芷的丫鬟手裡接過樹枝,親自探身拉起顧芷來。
萬萬沒想到,就在顧芷的手剛握住了樹枝,沈騰剛要使力之時,身後卻冷不防傳來一股大力,將他用力往前一推,他便控制不住身形往前撲倒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撲倒的方向好巧不巧正對着顧芷,以致顧芷當場便被他撲倒在了地上,成了他的人肉墊子,讓他壓了個滿懷。
沈騰腦中先是一懵,待回過神來,便立刻手忙腳亂的自地上爬了起來,正想伸手去拉顧芷,顧芷的丫鬟卻已先扯着嗓子哭喊開了:“快來人啊,表少爺輕薄我家小姐,快來人啊——”
從沈騰控制不住身形摔倒,到如今顧芷的丫鬟大喊大叫起來,整件事情不過就發生在眨眼之間,卻足以讓沈騰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人算計了,可恨自己方纔竟沒注意到那打着祁夫人旗號去請他進來的丫鬟不知何時已離開了,真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然後果然不出沈騰所料,四下裡很快便冒出了一大羣人來,打頭的不是別個,正是顧芷的姨娘宋姨娘,她雖掩飾得很好,沈騰依然從她驚怒交加的臉上,捕捉到了她眼裡一抹轉瞬即逝的得意與稱願。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沈騰反倒冷靜了下來,看也不看一旁已被丫頭婆子七手八腳扶了起來,衣裳都溼透了裹貼在身上,在一旁小聲哭個不住的顧芷一眼,只冷聲問宋姨娘:“宋姨娘與顧三小姐處心積慮的設了這個局來害我,待要如何?”
宋姨娘一聽這話,便知道沈騰已然什麼都明白了,雖有些爲女兒的將來擔心,這樣一個輕易不會被美色所迷的男子,將來縱女兒真能如願嫁進沈家,只怕也攏不住他的心啊……然還是那句話,開弓沒有回頭箭,眼下的局勢,已不容她們母女退縮了!
遂哭道:“表少爺這話是什麼意思,明明就是您當衆輕薄了我們三小姐,如今竟然倒打一耙,說是我和三小姐設局在害你,我們三小姐就算是庶出,那也是侯爺的女兒,顯陽侯府正兒八經的小姐,豈是表少爺隨隨便便就能輕薄了去的,既然表少爺不肯給我們三小姐一個說法,我只能去請夫人和侯爺爲三小姐做主了……”
不由分說哭喊了一大通,再趁沈騰不注意時,衝自己的丫頭婆子們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務必絆住沈騰,不讓他離開事發現場一步後,便不由分說哭喊着往朝暉堂方向跑去了。
這纔會有了方纔顧蘊主僕先聞其聲,後見其人,將宋姨娘堵了個正着那一出。
只是讓宋姨娘沒想到的是,她明明讓自己的人絆住了沈騰的,怎麼他還是這麼快便突出重圍了?想不到他一個文弱書生,竟有這麼大的力氣,實在是可惡!
沈騰話說得半點情面也不留,宋姨娘一時倒被他噎住了,這種事情,只要男方咬死了不承認,到頭來吃虧的還不是女方,萬一姓沈的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娶她的芷兒,再不然死活也只能納她的芷兒爲妾,侯爺又早被夫人攏得死死的,不肯爲她的芷兒做主,她們母女難道還真去死不成?
適逢渾身狼狽,哭得哽咽難耐的顧芷被一衆丫頭婆子扶着也跟了過來,整好聽見沈騰最後那句話‘我索性明白的告訴你,就憑顧三小姐那副姿色與做派,我不止這輩子看不上,下輩子,下下輩子,一樣看不上!’,當即渾身顫抖,搖搖欲墜起來。
她不過就是喜歡沈表哥,想嫁給沈表哥,與他白頭偕老相伴一生而已,她有什麼錯,感情的事又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沈表哥至於這樣侮辱她輕賤她嗎?
渾然忘了,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若不是她自己先自輕自賤,別人又怎麼會閒着沒事就侮辱她輕賤她?
宋姨娘到底經過見過的事多些,這會兒已想好如何反駁沈騰的話了,冷笑一聲,便大聲說道:“表少爺這話當真可笑,你既看不上我們三小姐,又何以要巴巴的去輕薄於她,說什麼以沈家今時今日的地位名望,以你的品行本事,只要你想,早美人環抱了,這話你也就騙騙那些無知的人而已,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羣衆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方纔目睹你卑劣之舉的人可不只我一個,這些人個個兒都瞧見了,證據確鑿,豈容你抵賴!我這便去夫人面前揭露你的惡行,讓夫人爲三小姐做主,若是夫人不肯爲三小姐做主,我便請侯爺爲三小姐做主,縱豁出去這條性命不要,今日我也絕不會讓我們三小姐白白被你欺負了去,讓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明明做了壞事,卻絲毫懲罰也不受到!”
又急又快的說完,宋姨娘衝自己的丫頭婆子們使了個眼色,便起身朝着與顧蘊主僕相反的方向跑去。
錦瑟與卷碧看在眼裡,又驚又怒,想也不想便要攆上去將她追回來,她們小姐都發了話,不許宋姨娘離開,可宋姨娘竟將她們小姐的話當做耳旁風,真是好大的膽子!
卻被宋姨娘的丫頭婆子們一窩蜂似的涌上前攔住了,嘻嘻哈哈的說道:“兩位姑娘這是要去哪裡啊,主子們做事,咱們做下人的只管看着也就是了,幾時輪到做下人的對主子動手動腳了,兩位姑娘都是四小姐跟前兒的得意人,想必不會連這最基本的規矩都不知道罷?”
顧蘊在一旁聽得氣急反笑,一羣不知天高地厚的糊塗東西,竟敢在她面前,對着她的人說起規矩來,她們也配?也不知宋姨娘與顧芷事先許了她們多少好處,讓她們如此的膽大包天?今日一個個兒的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罷!
念頭閃過,顧蘊已自袖裡掏出一個小巧精緻的口哨,凌空吹了幾聲。
片刻之後,便見兩個人影以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速度,飛快自上空掠過,出現在了顧蘊面前,抱拳一禮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正是楊桐與羅鎮二人,方纔顧蘊吹出的哨聲,則是她與二人一早便說好的,一旦自己有什麼危險或是什麼要緊事,便以口哨爲號,二人一旦聽到口哨聲,一定要立刻出現在她面前。
說來這口哨至今還是顧蘊第一次用呢,卻沒想到竟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宋姨娘真是好大的臉面!
顧蘊也不與二人多說,只指着宋姨娘離去的方向冷聲吩咐道:“你們朝這個方向追去,看見一個着水紅色衣裳,三十出頭的婦人,就給我立刻拿回來!”
“是,小姐。”楊桐與羅鎮忙應了一聲,便如離弦的箭一般,朝顧蘊指的方向射了出去。
而在場的衆人,除了錦瑟與卷碧以外,其他人包括沈騰在內,都赫然呆住了,早知道四表妹手下能人輩出,卻沒想到竟連這樣的高手都有,四表妹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是不爲自己所知的呢?
顧芷與她們母女的一衆丫頭婆子卻是唬得夠嗆,尤其是那些丫頭婆子們,她們怎麼就忘了,四小姐自來就是個厲害的,連太夫人尚且折在了她手裡,她又是出了名的護短,她們算哪棵蔥哪棵蒜,方纔竟敢直接與她的丫鬟對上,這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太長了嗎?
早知道她們就不該貪圖宋姨娘許的那些好處,爲她們母女衝鋒陷陣的,如今沈家表少爺擺明了對三小姐不屑一顧,回頭事情便是鬧到侯爺面前,只怕他依然不會同意娶三小姐,——話說回來,以三小姐庶出的身份,也的確配不上表少爺這個沈家嫡枝的長房長子,偏她們之前被豬油蒙了心,竟沒想到這樁親事成事的可能根本微乎其微,而一旦親事成不了,她們自然也就做不成三小姐的陪房跟着一塊兒嫁去沈家了,屆時沒有了這個護身符,夫人豈會輕饒了她們?
就更別說她們指不定根本撐不到被夫人責罰之時,已被眼前的煞神四小姐給就地正法了,真真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衆人正心思各異,宋姨娘已被楊桐老鷹捉小雞般拎了回來,也正是因爲知道楊桐與羅鎮輕身功夫好,顧蘊才叫了他二人來的,叫劉媽媽與卓媽媽來,固然也可以阻攔宋姨娘,可萬一就遲了一步呢?攸關顯陽侯府的聲譽和顧菁的親事,她不敢冒這個限。
楊桐將宋姨娘往顧蘊面前一扔,便與羅鎮一道遠遠退開了,到底是內宅,周邊又都是女眷,二人也不好離得太近,只候在一旁看小姐還有沒有別的吩咐也就是了。
宋姨娘被摔得七暈八素的,等終於能回過神來了,就對上顧蘊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想着若非有顧蘊阻撓,這會兒她必定早已當着夏家派來的人的面兒,哭倒在夫人跟前兒了,夫人縱爲了大小姐的顏面,也必定會給三小姐做主,可看如今的形式,她還想什麼好事兒呢,能保住自己和她的芷姐兒都難如登天了。
不由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猛地自地上站起來,便怨毒的看着顧蘊冷聲說道:“四小姐,婢妾知道您要人有人要銀子有銀子,自來都是在府裡橫着走的,連太夫人這個親生祖母尚且不放在眼裡,說下毒手就下毒手,何況婢妾這樣卑微之人,還不是您想怎麼折辱,就怎麼折辱,可您別忘了,這裡終究是顯陽侯府,一家之主終究是侯爺而非二爺,那便輪不到您一手遮天!且不說婢妾再怎麼說也算是半個主子,再怎麼說也是侯爺的人,容不得旁人隨意冒犯,只說這裡是顯陽侯府的內宅,便容不得您手下那些阿貓阿狗都進來撒野,四小姐還是收斂些的好,太囂張了,惹得天怒人怨,可就不好了!”
宋姨娘等今日這個機會,已經等好久了,既不能將事情鬧得太大,不然到頭來吃虧的還是她的芷兒,這種事情,就算最後胳膊折在了袖裡,男女雙方都儘量將事情遮掩了過去,也難保將來不會傳出一點風聲去,屆時別人只會說是她的芷兒不尊重,纔不會說是沈騰的錯。
又必須要逼得夫人不得不爲她的芷兒做主,不叫她們的一番心血全白費,如此一來,便不能在其他客人來訪時將事情鬧出來,也不能在顧氏的族人們過來時將事情鬧開了,族人們還不都是看侯爺與夫人的臉色過日子?
所以宋姨娘想來想去,方將行事的日子定在了夏家打發人來送中秋節禮之日,也就是今日。
夏家詩書傳家,家風清正是出了名的,一旦讓夏家知道夫人的孃家外甥於光天化日之下輕薄了她的芷姐兒,夫人卻因爲包庇外甥而不爲自己的庶女做主,大小姐的親事一定會受到影響,以夫人對夏家這門親事的看重,又豈能想不到這一點,屆時夫人即便再生氣,也只能將芷兒許給沈騰,既是給芷兒和侯爺一個交代,也是給夏家一個交代了!
當時打定主意後,宋姨娘還曾不止一次的慶幸,幸好四小姐與表少爺還沒正式下定,也幸好這事兒至今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不然還真不好收場了,卻沒想到,今日壞她事的恰是顧蘊,叫她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
顧蘊卻是看也不看宋姨娘一眼,只冷聲道:“你既知道自己說得好聽點算半個主子,說得不好聽一點也就是個奴婢,那就別這麼多廢話,我也不想與你廢話,我只與與我身份相當的人說話!”
說完看向一旁仍呆若木雞的顧芷,淡聲道:“三姐姐,沈表哥作爲整件事的當事人之一,方纔已經表過態了,說他絕沒有輕薄你,也從無輕薄你之意,那你呢,你作爲事情的另一個當事人,你怎麼說?茲事體大,決不能只靠你們誰的一面之詞,便將整件事定了性,你也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罷!”
顧芷見問,終於如夢初醒般回過了神來,紅着眼圈先看了被顧蘊氣得直喘粗氣的宋姨娘一眼,又看了面無表情緊抿薄脣的沈騰一眼。
到底還是在顧蘊極有穿透力,似是早已知道了誰是誰非,問她也不過就是走一個過場的目光下,聲若蚊蚋的開了口:“沈表哥他、他的確輕薄了我,我本來是因爲面前有一個大水坑過不去,請他用樹枝先將我的丫鬟拉過去,再讓我的丫鬟將我拉過去的,誰知道將我的丫鬟拉過去後,沈表哥又拉起我來,然後便假裝站立不穩,將我撲倒在地,將我壓在了身下,還、還趁機摸了我,親了我的臉一下……我怎麼會拿這樣的事情來說謊,還請四妹妹讓我和我姨娘去面見母親,求母親爲我做主,不然,我真是沒臉再活在這世上了,嗚嗚嗚……”
說到最後,在顧蘊黑幽幽的目光下,到底說不下去了,索性拿帕子捂了臉,又嚶嚶嚶的哭了起來,事已至此,她除了咬牙堅持到底,哪還有別的退路可走,縱有,她也不甘心啊,明明她離成爲沈表哥的妻子就只得一步之遙了,只要能將這一步跨過去,她以後便能過上夢寐以求的好日子,不奮力一搏,叫她如何甘心?
也因此沒有看到顧蘊嘴角那抹嘲諷的笑。
這等拙劣的招數,宋姨娘與顧芷竟也好意思施展出來,是以爲這世上就她們兩個聰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呢,還是以爲她倆是太陽,其他人都得圍着她倆轉,以她們的意志爲意志,她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呢?
顧蘊想了想,淡聲又問了顧芷一遍:“三姐姐,這說出去的話就跟潑出去的水一般,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你再仔細回想一下,當時的情形真是這樣嗎,你果真沒有記錯?”
看在都姓顧的份兒上,看在顧芷終究也是大伯父女兒的份兒上,她願意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就看她夠不夠識相,能不能把握住了,畢竟沈騰的態度已經很明顯,絕不可能因此便娶了她的。
退一萬步說,縱沈騰逼不得已娶了她,也完全可以將她幹晾着,讓她除了沈少夫人的名頭以外,一無所得,還將大伯母母子幾個都得罪個徹底,讓宋姨娘的後半輩子如彭氏一般,活得生不如死,顧芷但凡有點腦子,這會兒都該知道怎麼說纔是。
只可惜顧蘊終究還是高估了顧芷,她豈止不識相,她蠢得都快令人髮指了:“四妹妹,不過一炷香不到之前發生的事,我怎麼可能記錯,我倒是希望自己記錯了……四妹妹,求你就不要再攔着我和我姨娘了,這事兒我是定要回了母親,請她爲我做主的,難道在四妹妹心裡,我這個做姐姐的,竟連一個外人都及不上不成?”
看着顧芷哭得一臉委屈哀婉的樣子,顧蘊眼裡最後的一點溫度也消失了,繼續淡聲道:“我這個人,自來都幫理不幫親的,三姐姐與我姐妹一場,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罷?倒是三姐姐你,難道不知道這會兒大伯母正接見夏家打發來送節禮的人嗎,你與宋姨娘卻非哭着喊着要這個時候去見大伯母,請大伯母爲你們做主,也不知是安的什麼心?”
顧芷聞言,一下子顧不得哭了,結結巴巴道:“四妹妹這、這話是如何說的,我並沒有安什麼心啊,夏家今日打發了人來送節禮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晌,也沒只是出個所以然來。
而顧蘊也早不耐煩聽她說下去了,轉向了沈騰道:“沈表哥,請恕我多嘴問一句,無緣無故的,你怎麼會在這個點兒獨自一人進了內院?凡事都是有因纔有果的,還請沈表哥不吝告之。”
沈騰見她從頭至尾都沒有被宋姨娘和顧芷所矇蔽,心裡的怒火早散了一多半,只要四表妹信任他,其他不相干的人說得再多做得再多又如何,他全然不懼!
因沉聲答道:“當時我正在我屋子裡溫書,就有一個自稱是姨母屋裡的丫鬟來求見,說姨母立等我過去一趟,我見那丫鬟的確是朝暉堂的人,便沒有生疑,立刻隨她進了內院,然後便遇上了顧三小姐與她的丫鬟。顧三小姐說她扭了腳,請我務必幫忙拉她的丫鬟一把,只是我拉了她的丫鬟後,她們主僕又請我好事做到底,我回絕不了,只得又伸出樹枝去拉顧三小姐,然後便被人在後面推了我一把,與顧三小姐一起摔倒了……再之後,宋姨娘便帶着人跳了出來,說我輕薄了顧三小姐,哭着喊着跑開了。”
頓了頓,鏗然道:“整件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了,事到如今,我依然可以以我沈家數百年的清譽起誓,我絕沒有輕薄顧三小姐,也從無輕薄她之意,哪怕官司打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是這個說法,我問心無愧!”
就是沈騰不說,顧蘊也早已將事情的經過猜了個七七八八了,如今沈騰的話,不過是證明了她的猜測果然沒錯而已。
她不由憐憫的看了宋姨娘與顧芷一眼,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麼蠢的,真以爲只要顧芷一口咬死沈騰輕薄了她,事情便能朝她們預期的方向發展了?沈騰難道不可以也咬死了自己沒有輕薄顧芷?
而且這事兒牽扯進來的丫頭婆子擺明了不少,她們母女兩個能嘴硬到底,那些丫頭婆子也能嘴硬到底不成?真到了那個地步,她們母女說什麼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伯母與大伯父心裡會怎麼想,只要大伯父認爲沈騰是清白的,她們縱再嘴硬又有何用!
顧蘊因問道:“如果這會兒再見到那個丫頭,沈表哥能認出她來嗎?”
沈騰想也不想便咬牙道:“自然能認出來!”
如果是平日,沈騰還未必能記住那個丫頭,他是過目不忘,可他的過目不忘都是用來背書和記他在乎的人和事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丫鬟而已,他記得那麼清楚幹什麼?
但現在既已知道那丫頭是宋姨娘弄去陷害他的了,那自然值得他發揮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立刻回憶起她的模樣了,他如今已有十成的把握,縱然那丫鬟已化成了灰,他亦能一眼認出她來!
“沈表哥還記得就好。”顧蘊點點頭,轉頭吩咐聞得哨聲後,稍後也趕了來的劉媽媽和卓媽媽:“你們兩個,去四下裡看看,是不是有人特意守着不讓人靠近這邊,把人都給我捆了,待大伯母事後親自發落。”
這麼久都沒旁人走近過附近一步,可見宋姨娘事先另有佈置,也可見宋姨娘在府裡多少還是有點兒勢力的,素日大伯母倒是小瞧了她!
待劉媽媽與卓媽媽應聲而去後,顧蘊才又吩咐錦瑟:“你去一趟大伯母院裡,看夏家來的嬤嬤走了沒有,若是走了,就把這事兒先回了大伯母,再讓大伯母打發個人過來說一聲,我好帶了在場所有的人去見大伯母,請大伯母當面定奪。”
“是,小姐。”錦瑟也應聲飛快的去了。
宋姨娘與顧芷這才慌了,真將事情鬧到祁夫人面前,祁夫人難道還會護着她們不成,自然要將事情查過一清二楚,好還自己外甥清白,也好名正言順重罰她們的,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們除了咬牙撐到底,也別無他法了,只盼那些個丫頭婆子嘴巴都緊一些,別什麼該說的不該說都說出來,回頭她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們!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後,沉着一張臉的金嬤嬤親自帶着人過來了,屈膝給顧蘊見過禮後,便不由分說帶着宋姨娘顧芷並她們的丫頭婆子們,徑自回了朝暉堂。
顧蘊與沈騰見狀,忙也跟了上去。
一時到得祁夫人的正房,就見屋裡服侍的人早被打發得乾乾淨淨,只餘下祁夫人的幾個心腹了,祁夫人則沉着臉坐在上首的榻上,緊抿嘴嘴脣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顧菁侍立在她身後,也是沉着一張臉面無表情。
顧芷一見嫡母與嫡姐這副樣子,便禁不住雙腿發軟,腳下一個趔趄,還是宋姨娘適時扶了她一把,她方倖免於摔到地上。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宋姨娘扶穩顧芷後,便立刻“噗通”一聲跪到了祁夫人面前,哭道:“夫人,您可一定要爲三小姐做主啊,三小姐雖不是您親生的,到底也是侯爺親生的,也叫了您這麼多年母親,您可不能眼睜睜看着表少爺輕薄了她去卻不聞不問啊,這手心是肉,手背可也是肉……夫人,素日都是婢妾不知天高地厚,對您多有不敬,您要罰就罰婢妾一人,三小姐卻是無辜的,求您千萬看在侯爺的面子上,給三小姐討回一個公道,只要您肯爲三小姐討回公道,您就算是即刻讓婢妾去死,婢妾也絕無半句怨言!”
三言兩語間,便拿話將祁夫人給將住了,祁夫人只要不爲顧芷討回一個公道,便是因爲忌恨她這個生母,所以不肯盡力,只是一味的包庇自己的外甥,便是在逼自己這個生母去死!
顧菁本就正氣惱得不行,如何聽得這話,冷笑一聲便說道:“到底是沈表弟輕薄了三妹妹,還是三妹妹算計了沈表弟,如今還沒有定論呢,宋姨娘難道還怕待會兒沒有送死的機會不成?”
錦瑟方纔來求見祁夫人時,可巧兒祁夫人才打發金嬤嬤好生將那位夏嬤嬤送了出去,錦瑟遂進屋屈膝行禮後,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言簡意賅的回了祁夫人與顧菁一遍。
祁夫人與顧菁都是聰明人,自是一聽便明白宋姨娘與顧芷何以會特地選在今日生事了,母女倆都是氣得夠嗆,若非蘊姐兒/四妹妹碰巧經過,將宋姨娘攔了個正着,這會兒事情鐵定已鬧得讓那位夏嬤嬤知道了,自然夏夫人也就知道了,誰知道回頭會橫生出什麼枝節來?縱不至於使得婚事生變,讓夏家以爲顯陽侯府門風不正內宅不寧,難道又是什麼光彩事不成?
也所以,顧菁纔會忍不住嗆起宋姨娘來,一個奴婢罷了,真把自己當一盤菜了,母親不過是不屑收拾她而已,真要收拾她,她墳頭的草都不知道長多高了,還能在這裡上躥下跳的白噁心人!
祁夫人卻比顧菁沉得住氣多了,低喝了顧菁一句:“行了,貓狗一般的玩意兒罷了,你與她一般見識做什麼,沒的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喝得顧菁悻悻的沒有再說後,纔看向地上跪了一地的丫頭婆子們,淡聲道:“我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事無鉅細的都說出來,若是識相的,我便吩咐人牙子給你們全家尋一個稍稍好些的主家,也儘量不讓你們骨肉分離,若是不識相的,我可就沒有這份閒心了!”
竟是直接視宋姨娘與顧芷若無物,根本不管她們是如何的聲淚俱下,又是如何的委屈哀慼。
衆丫頭婆子便都發起顫來。
她們怎麼就忘了,夫人才是這府裡唯一的女主人,真正是想打殺她們就可以打殺她們,想發賣她們就可以發賣她們,豈是宋姨娘一個膝下只得一個女兒的姨娘所能比擬一二的?宋姨娘的確許了她們不少好處,事先也已給過她們厚賞,可那也得她們有那個命去享受啊!
一時都是青白着臉,後悔不來,忙忙在心裡組織起待會兒要回祁夫人話的語言來。
祁夫人卻早已不看她們了,只問沈騰:“你說當時是有一個自稱是我屋裡服侍的丫鬟去請你,說我立等着你過來一趟,纔會隨她進了內院的?你確定你真在朝暉堂見過那丫頭?顯陽侯府可有近百個丫頭,如今再見,你還能認出她來嗎?”
沈騰重重點頭:“能!”
祁夫人便看向了金嬤嬤:“即刻把我們院裡所有的丫頭不論有等沒等的,都給我召齊了,讓騰哥兒當面指認,我今兒倒要看看,是誰那麼大的膽子,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弄起鬼來!”
說到最後,終究還是沒忍住帶出了幾分冷然與凌厲來。
“是,夫人,奴婢這就去。”金嬤嬤忙大聲應了,臨走前還不忘冷冷看了地上的宋姨娘與顧芷一眼,竟敢算計起表少爺來,還連夫人和大小姐也一併算計了進去,看來真是活膩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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