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凜冬入了年關,段大牙一如既往趕回他秦淮鎮的家裡過年,如今的段堂主可不是當年的小人物了。他老家打鐵的父親早就關了買賣,享着清福。段堂主回家時,地方鄉紳官員老遠趕出來迎接。
回家後段堂主自然少不了應酬推杯換盞,這家那家的攀親拉關係種種,段大牙歲數也不小了,過了年二十有二了,早前一個破打鐵的拖家帶口,圍着個破鐵匠鋪又是幹活又是休息,日子也過得緊緊巴巴的,現如今段堂主的房子早就推了重新蓋的高門大院。雕樑畫棟,氣派不已。
段大牙老是偷笑,說自己好像一個地主一般了。更別提說媒的老婆子就跟流水一樣往段家竄。可想而知段大牙的老父親心裡跟開了花一樣。
過年時節宗裡留得人還是很多的,大約千餘人,四大州爲了地盤,偶有戰事發生,流民還是有的,走投無路入了山門,落了草的也不少。
姜行一再囑咐人在精不在多,宗裡早就不收人了,現在是優勝劣汰,姜行要的就是人人能打,能打能勝!
不過山下因爲生計等一些問題,還是有不少人趕來,宗裡也是在山下設有十來口大鍋每日食粥接濟他們。
傍晚的大年三十宗裡自然是有福利的,熱騰騰的餃子管夠,又發了散碎的銀子,三五兩銀子也夠普通人家過個好年了。天雖然冷,但是這裡的人們卻是暖和的,人人喜笑顏開,其樂融融。說話冒着哈氣,大家拜年的樣子讓姜行忍不住失神。
他也記不起多少年沒回去了,走出小村子彷彿就在昨天,自幼算是孤苦無依,村子沒有什麼留戀的,只是過年了,老太太的墳頭還是依舊荒涼吧,
她一個人,無兒無女,走的時候姜行三歲,就在破舊的牀邊,那年也是冬天,天冷的嚇人。
老太太艱難的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摸姜行的頭,又摸他的臉,當時她估計也在想,這麼冷怕是姜行也活不長吧,也好,也好,死了就不用捱餓,挨凍了。
小小的姜行小小的聲說“奶奶,我……餓”的時候老太太流着眼淚,咧嘴卻笑了,是呀死了,也好,也好啊…………搭在姜行臉上的手無力垂下。
家徒四壁,空蕩蕩的房間,如果說那還能叫做家的話,也許是屋裡有張破牀,牀上一躺着已經僵硬的老人,牀邊有個小孩罷了。
“奶奶,……奶奶……你醒醒啊……醒醒啊。”小孩淒厲的喊叫,卻無人應聲。
就如今天的寒風一般凜冽,刺骨。
姜行的淚水不由自主劃落了下來,許是該回去看看了。
“怎麼哭了?”側面傳來一女子聲音。
姜行伸出手在臉上抹了兩下,並沒有扭頭望去,聽聲音他知道是誰。
呼了口氣喉嚨卻不是什麼滋味,竟然有些哽咽道:“沒有,風太大,吹的。”
“你不會是想家了吧?”
姜行由眼前的人羣,擡頭望向遠方:“想家,也許吧。”
“還沒聽你講過你家的樣子,跟我說說。”
姜行扭頭望向她此人正是王瑩倩,此時他一身白色襖子顯得胖乎乎的,頭戴雪白的的帽子也不知狐狸皮毛還是什麼的,加上圓圓乎乎的臉蛋,剛剛二十歲加上這身裝束也是很可愛的。
只是此女看着天真爛漫,原來是個刁蠻的小辣椒,再後來宗裡突遭變故,身爲宗主的父親被自己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師兄殺害了,最後卻斬殺了自己的親師兄。
二十歲從小嬌生慣養的公主受到了這樣的衝擊。不得不說已經顛覆了她的世界觀。好在事後看開了不少,只是性格變了不少,不似原來那樣潑辣,可以說是有點冷。
姜行嘆了口氣,搖搖頭輕聲道:“往事不堪回首,不說也罷。”
王瑩倩斜眼蹬了他一下:“小氣鬼的樣吧,走吧,該吃飯了,堂主他們都在等你了。”
姜行回了聲嗯,二人結伴去竈堂那裡,本來各堂主等人都有自己的宅子,也算過年了大家一起聚下吃個飯,自家院子裡屬實有點小。竈堂這邊有雅間比較大的一個房間,放三五張桌子也不算擁擠,
等姜行二人推門進去的時候,一衆長老堂主等人起來齊齊見禮。姜行笑着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坐下。
落座後,竈堂那邊就已經開始上菜了,不得不說過年了伙食確實好很多,不過大家也不在意這些,席間也有各種敬酒,姜行也不推諉,倒是坐在邊上的王瑩倩一個勁勸他少喝點。
吃過飯後,撤去席宴,一位姓慶的教頭,喝了點酒,正在興頭上,說着給大家表演一套劍法,請大家指點,引得滿堂喝彩。
在他表演的時候,王瑩倩卻是推門出去了,姜行示意大家繼續,自己跟着出去看看。
姜行跟着出來,王瑩倩也沒走多遠,姜行問道:“回去啊?不待會兒了?”
“嗯。”
“我跟你一塊兒回去吧,順便給王宗主上柱香。”
“好。”
王瑩倩讓丫鬟先走,不必等他二人。二人一道從竈堂往堂主區走,天色已經大黑,姜行手裡提着從竈堂拿出來的燈籠,橘黃色的小火苗在紙糊的燈籠罩子裡發着微弱的光。風吹的小燈籠搖擺不定。
姜行走在前面,王瑩倩走在右後面,不多時到了一處拐角處,聽得王瑩倩道:“姜宗主可還記得此處?”
姜行舉目四望,不明白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嗯?”
“姜宗主可能忘了,這裡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姜行恍然,當時自己剛剛得了練氣決苦於練習,確是在這碰到他們師兄妹二人。
姜行不太明白她是什麼意思順口道:“嗯,想起來了確實是這裡,當時………”
“當時劉明亮跟我商量宗裡舉行比武的事情,意外碰到姜宗主,我還很詫異你麼年輕的人竟讓就能當上副堂主,誰又能想到兩年後你隻手挽救縱劍宗於滅宗之難,又當上了宗主,我父親他也…………唉,下個兩年後又會是怎樣誰又知道呢?”
姜行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停下腳步道:“王宗主如今大仇已報,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王姑娘你要想開點,人到最後其實都是要活自己的。”
“姜宗主說的有道理,是呀,得活自己。”
二人復又繼續前行,一刻鐘左右回到王家的大宅子。
原來此處是宗主府,不得不說確實比姜行的便宜堂主府氣派的多。怪不得定了姜行當宗主長老一派要求姜行般到這裡來。
姜行也不在意這個。房子麼,無非是個住人的地方。
門口兩個看門的看到王瑩倩回來,一個回去稟報,一個提着燈籠迎了過來。剛剛進門一位四十餘歲的婦人從屋裡面走來。
王瑩倩走向婦人喊了聲“娘。”
姜行知道原來是王風楚的妻子,姜行雙手抱拳施了一禮道“王夫人,過年好。”
“還不知道姜宗主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歡迎歡迎。”王夫人也是有禮道。
“哪裡,哪裡,按理說早就該過來了。”
“外面冷,快去屋裡看茶。”
姜行道:“王夫人客氣了,我此次前來一是爲了送王姑娘回來,二是來看看王宗主。茶水就不必了。”
姜行說道此處,王夫人神色卻是一黯。
姜行心裡咯噔一聲,莫不是自己說錯話了。
王瑩倩此時卻吩咐丫鬟把自己母親給送回去了。
回頭對姜行道:“家父不幸的消息,我母親還是沒能接受,每每念及此是家母總是傷心不已,身邊離不開人。我只能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今天若不是風堂堂主一再邀請,我也是不會去的。”
“哦,原來如此,看來王宗主跟王夫人的感情很深啊。”
“嗯,父親母親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紅過臉,來姜宗主這邊走。”王瑩倩說着,伸出手做請的姿態。
王風楚作爲宗主,縱劍宗後山是專門有祠堂供奉的,不過王夫人幾乎思念成疾,因此王風楚的排位就被王瑩倩請了回來。
王風楚的排位被請在院子西邊的一個房子裡,推門進去,屋裡是燈火通明,王風楚的牌位正對着門,姜行走到跟前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隨後拿了香點上插在香爐裡。
姜行望着王風楚的排位道:“王宗主,過年了,也不知道你再下面過得怎麼樣?你我二人雖然瞭解不多,三年來一路提拔,纔有了我,我記着你的好。我知道你最擔心的是什麼,你放心我向你保證只要縱劍宗在一天,你的家人絕不會受半點委屈。如果你泉下有知的話,保佑他們身體安康吧。”
講完,拿起桌子上的酒在他排位前灑了一杯。
姜行走的時候,沒有見老夫人,怕她難受,王瑩倩送她送到門口。
他提着燈籠道了聲:“再見。”
寒風中,王瑩倩看着姜行越走越遠,慢慢的人影變成光點,漸漸消失不見,她呆呆的沒有挪動一下腳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