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他們仨各自抱有不同的忐忑,走入了陰冷的院落。
後院很大,除了石磨石臼什麼的,沒什麼東西,磨房裡看到幾個長長扁扁好像彈藥箱的古舊盒子,但是湯正非沒說什麼。
內室的後門關着但沒有鎖。蔣悄聲拉開房門,閃了進去,湯正非最後回頭看了一下室外的雲龍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跟了進去。張迪很無奈,低着頭,把183的個子彎成170,也矮着頭跟着進去了。
(五)
內室裡漆黑一團,一層層的幕簾隔絕着讓蔣和張只能摸索着前行,打開手電肯定暴露自己。他倆依稀看到幕簾後的地上緊排着很多類似棺槨的長大箱子。
真的是浮厝麼?還要再深入麼?雖說可能只是死人,可是誰都期盼其他人能先說出一個撤退。
前面屏風後似乎就是正堂了,兩排對放的椅子,中間依稀一張長桌,似乎很多人坐着。
“別開手電,千萬別,原路返回!”湯正非斷然一聲低吼。
可是遲了,兩道慘白的光柱從他倆的手裡射出,將這周遭的情景納入眼前。蔣紅英一聲尖叫,差點跌倒,張迪趕緊扶住她,自己的手也禁不住的顫抖。眼前坐着滿滿的一羣人,都是民國軍士的裝束,似乎都很奇怪地看着他們。
“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我們這就走。”張迪忙不迭的道歉,蔣紅英慌忙搗了他一下,衆人定睛一看,一股更深的寒意襲上心頭。
因爲,他們不是活人。
他們,已死去多時了。乾枯的面容,十二具悚然的白骨,依稀可見生前齊整的軍容。
可是?他們是誰?爲什麼會在這裡??在這裡意味着什麼???
“我們快走吧,我、我受不了了。”張迪聲音打顫。
湯正非抑制住心裡翻涌的思潮,這個時候,他反倒不想走了。
前門被推開了,如豆的燈火映出一張蒼老的臉,那個佝僂的老人扶着門框,乾澀痛苦的聲音從他的脣舌傳遞出來。
“這麼多年,又來了一些年輕人,不過,你們太失禮了。”柺杖砸在地上,砰然作響。
(六)
豆大的汗珠從張迪的額頭滑落,“不不不,老人家,您誤會了,我們是想來再和你深談一次,真的真的,我們不想私闖,也不想打擾你們。。。”
老人無聲的笑了。他顫巍巍的把手上的馬燈挑亮,放在了門邊的矮几上。他走到長桌的一頭,儘量挺直佝僂的身軀,對着那具形如軍官的乾屍敬了個禮,“團座,孫三就要來追隨您了,七十年了,您走的時候,不許我自裁,讓我好好活着,看着小鬼子滾出中國,如今,我大限已到了。”
蔣紅英和張迪對視了一下,七十年前,那是?
“老先生,您是國民革命軍新編第三十六師的吧?”湯正非試探地問着,攥緊了拳頭。
老人轉過眼,慘然笑了,“七十年了,竟然還有人記得我們。。。小鬼子不敢打進來,以爲我們整個團部都還在,要死還要一起死啊,我和我的長官還有弟兄們。。。咳咳。。”
老人劇烈的咳嗽在這寂靜的夜顯得格外讓人揪心。“我裝聾作啞這麼多年,眼看快不行了。後生,你們可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
湯正非激動地手在顫抖,“您真的是三十六師的人麼?我祖母說過,三十六師的特務團在民國三十年的十一月,突襲雲龍山日軍機場,最後因爲接應不力,全團殉國。。。”
張迪接過了話茬,“老先生,哦不,老英雄,您這是何苦呢,這樣陪着烈士的遺體,也是不妥啊,爲什麼不向上面反映呢?”
“黨國忘了我們,以爲我們都成鬼了,我們也一樣不要共黨的憐憫。”老人沒有看他,自顧自地爲他的長官擦着帽上的青天白日徽,“你們那麼想要這塊地,拿去好了,離開這裡,我只希望,你們把我和我的長官兄弟們埋在一起。。。”
“用裡屋的那些?”蔣紅英抹着臉上的冷汗。
老人緩緩的點點頭。“你們走吧,這片土地,浸着我們的血,我們就算沒了,魂也要守着她。”
(七)
當他們唯唯的退出大宅的時候,已是漫天星辰的光景了。
湯正非望着燦爛的河漢,心頭一酸,“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黯然時。埋骨何須桑梓地,人間何處不青山?”
蔣紅英也默然了許久,一聲嘆息:“Old、soldiers、never、die、just、fade、away。”
倒是張迪摸着自己的腦瓜子,怯怯的問,“嘛意思啊你倆,我怎麼聽不懂啊?”
湯正非狠狠的拍了一下老張的屁股,“走吧,活着的人們啊,記着自己的來由吧。”
(八)
一週後,湯正非收到許州法援中心的感謝函。
函中還告知阿湯,雲龍山十三烈士紀念館將在原址改建。原項目東移三公里。
湯正非合上函件,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滑落面頰。
永別了,老兵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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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還有個結局更悲一點,我不太想寫,稍微說說吧。。最後,老人用馬燈引燃了整個大宅,把自己連同其他烈士一起付之一炬,留下土地給他們,最後,官員度假村如期開工啦,湯正非在奠基儀式上,恍惚看見了13烈士的身影。。。那樣就很驚悚了,不過怕被說太尖銳了。。。